第4章 004
聞青是十五歲認識的路生南。
那年他高三,放學後常跟同學一起去對面的小攤蘭州面,聞青就在那兒打工。那家店因為地點好開在學校對面,生意着實很不錯,尤其學生居多,有時人多起來聞青也忙得團團轉。
那時她連養活自己都困難,根本沒空去注意誰,記住誰。
但是想也沒想過,她在後巷抽煙的時候,會被路生南抓了個現行,還着實教訓了一番。
聞青當時看着他的臉回憶了兩秒,依稀有點印象。
他常來店裏,但是坐在清一色的白衣衫學生中,格外顯眼。
一頭利落短發,輪廓硬朗深邃,人也高挑筆挺,笑起來很陽光。
聞青記得大多數時間他都在安靜吃面,偶爾搭話兩句,一副三好學生模樣,但還是總被人簇擁着,因此能看得出他的人緣極好。
聞青心裏有底了,更加不怕他,直接就要把煙搶回。
奈何他個子比她高太多,手一擡,她更是夠不到,聞青也不是跟你急的主兒,便索性一抱胸,立在他面前,用冷冷的眼神瞪他。
他眉一挑,似笑非笑,但是眼裏毫無笑意,直接就把煙摁息。
聞青也沉得住氣,冷冷地看着他把煙扔掉後,手一伸,臉不紅氣不燥地說:“你賠我。”
他逆着光,低頭看她手心一眼,擰着眉,嚴肅無比,“還理直氣壯了?”
“你搶走我的煙,就該你賠。”
聞青态度強硬,即使身高存在劣勢,卻一點怯懦都沒有表露出來。
他看着她良久,最後像是無奈地敗下陣般,伸手進口袋一陣鼓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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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後抓出滿滿一手心的糖。
他手掌很大,一抓就是一大把,看着那一堆花花綠綠的水果糖,聞青頓時有點瞠目結舌。
路生南垂哞示意她自己挑,語氣平淡,“想要什麽口味,自己挑。”
就在她不知該怎麽反應的當兒,一顆粉色透明糖紙的水果糖就落在她手心上,圓滾滾的,反射出太陽微弱的光。
紅橙黃綠的彩虹就在她手心的紋路上跳耀着,閃耀着,扯高氣揚地,像是在揚威耀武。
她不由自主地擡頭望向路生南。
只見他眉眼深邃,乍看之下正經八百,其實嘴角噙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低頭看着自己,吐出一句話。
“要煙沒有,有的就只有糖。”
……
她盯着面前如今變化太多的男人,太多想問,可是不知從何問起。
這時蕭毅染就從後找來,遠遠就聽到她嬌滴滴的大嗓門。
聞青思緒飛快地琢磨一會兒,決定今天先放過路生南,不是為別的,只是蕭毅染太能折騰。
一問起來,沒完沒了。
她心念一轉,看着路生南,平靜說:“我要走了。”
他只是發出“嗯”的單音,像多說一句都懶。
她卻沒有立刻走,只是手一攤,手心向上。
路生南瞥了她一眼,挑眉。
這情景,太像當年她跟他要煙的架勢。
“手機拿來。”
“……”路生南沒動。
聞青看路生南不想給,便輕飄飄一笑,“不給沒關系,等會兒我可以去跟老鄭要。”
他半眯着眼盯她一會兒,看她一臉戲谑,最後還是慢騰騰地把那部與年代嚴重脫節的諾基亞給掏了出來,放到她手心上。
她如春筍般的手指一碰觸到手機,立馬牢牢握住,生怕他反悔一樣,然後輕而易舉地解鎖,垂着眼簾,費力地按下一長串號碼,緊接着她兜裏的手機就響了。
她舉起自己的手機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後把手機還給他。
他接住。
她說:“路生南,我明天再來找你。”
路生南看着面前的姑娘,上一秒表情還烏雲密布,現在突然由陰轉晴,對他燦爛一笑,明媚皓齒的,後腦勺的馬尾一搖一搖。
他舔了舔上牙槽,按耐着把她馬尾一把抓住的沖動。
太惹眼了。
待他發現,光滑的機殼上已經被他指甲刮出幾條刮痕。
蕭毅染挽着聞青胳膊,走出建築工地,嘴裏卻嘟嚷地問個不停:“你剛走去哪啦?那男人是誰?”
聞青任由她挽着,沒有回答她,兩個女孩越走越遠。
走出一陣,聞青還是忍不住回頭。
漫天霞光的穹廬下,男人一手插兜,修長的身子微弓着,把煙含進口裏,像是看着她們的方向,眸色微眯,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明明離得那麽遠,可她偏偏像是能看到他一吸氣時,指間的那點紅星一亮一暗,像是在争先恐後地燃燒起來,随着他一啓唇,白煙袅繞,瞬間模糊了他的輪廓。她甚至能聽到,那煙草因為燃燒而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随着她走遠,他的身影像是鏡頭的拉遠一般,越來越小,小到直至聞青看不清,但是心裏的某一深處,卻清楚知道他是那樣醒目而不可忽視地存在着。
就像是一團烈火,熾熱而有生命力。
她抽回目光,一直走出去,再也沒有回頭。
……
月光下,一個身形骷髅,面如蠟黃接完電話,圍着他的幾個男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問起狀況。
“骷髅,丁哥怎麽樣?”
接電話的男人外號骷髅,實在是因為他身形太過行屍走肉。
骷髅陰沉着臉搖頭。
“那醫院有沒有給他驗傷!一定要驗傷,報告出來我們把那聾子往死裏告!”
“對!報告出來!搞死他!”
今天那寸頭男叫丁億,挨了路生南幾拳,現在躺在醫院裏,起也起不來,叫苦連天。骷髅和幾個圍在一起的男人跟他蛇鼠一窩,平日以丁億和骷髅為首,今天群毆路生南的,也正是這幾個人。
骷髅聽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完後,才陰陽怪氣起開口,“報告還沒出來,可是今天那狗崽子把丁哥打得這麽慘,還在這麽多人面前丢了臉,咱們做兄弟的不給他報仇,誰給他報仇。”
衆人聽了,紛紛悲憤填膺地附和。
骷髅瞥了一眼就在遠處的男人,此刻正光着膀子立在水龍頭前,一身腱子肉,彎腰接水擦拭時,腹肌的線條被拉扯得流暢有力,充滿着力量。
路生南平時衣裳寬松,看起來很瘦,只是時有被汗水打濕的時候,能看見隐約腹肌,可是衣衫之下,原來這麽壯實。
那肌肉不是去健身房吃葡萄糖練出來的,是實打實幹操家子沉積下來的。
他們以為路生南就一初出茅廬的菜鳥,可是誰也沒想到他不但知道怎麽讓人一擊癱瘓,而且他被群毆時,盡護住身上要害,雖然被打得很,其實一點便宜都沒被他們占到。而且他們幾個還被工頭老鄭罵個狗血淋頭,說害他在領導前丢盡了臉。
他們幾個和路生南一起被扣了兩月的薪水,此時對他恨得牙癢癢,想把他拆卸入腹的心情都有。
骷髅蠟黃的臉在月光照耀下,靈光一閃,雙眼迸發出駭人的異彩,拉着幾個兄弟裝作沒事地走遠,一邊壓低聲音地和幾個弟兄低聲商量道:“要搞死他是肯定的,但咱們也不能明目張膽地搞……”
待骷顱說完,所有人都不想剛剛這樣自說自話,而是極有默契地看看對方,然後極快地達成協議,直誇骷髅高明,興奮得搓掌磨拳。
就等夜半,好戲上場,有人要叫爹叫娘。
骷髅跟弟兄們說好,等夜半大家都睡死的時分,他們就悄悄去把路生南給毒打一頓,等大家醒過
來把燈打開的時候,他們就立馬溜煙兒,到時候就是把路生南打殘了,也沒人知道是他們下的手,也無從對質。
到時路生南只有吃啞巴虧的份兒。
骷髅做夢都夢到路生南手腳被打斷跟他們求饒的樣子,樂得忍不住在夢裏咯咯笑出聲,但突然“嘶嘶”一聲,一股巨力擊向他,吓得他立馬驚醒,差點屁滾尿流。他被那巨大的水流沖得撞
在牆上,別說是反抗,連眼睛也掙不了,根本不知道是那個混賬王八蛋幹的。
霎時間整個宿舍被整得雞飛狗跳,有人滾下上鋪,有人打作一團,黑暗中狼嚎鬼叫聲一片,鐵床架咔咔作響,水槍噴射的聲音放肆而無懼。
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夾雜着人們的怒罵聲。
雖說現在天氣開始變暖,但夜裏還是涼如河水,再加上被這強力的冰水一噴,冷得全身打顫。有
人咆哮着快把燈打開,很快有人連滾帶爬地去摸開關,可是無論他怎麽按,燈管就是亮不了,連忙大喊:“估計是燈給燒壞了!開不了!”
骷髅腦筋一轉,心想肯定不可能這麽巧,一定是有人事先把電線槽給挑了,他們才會被偷襲得如此悴不及防。
敵人在明,他們在暗。
骷髅咬着牙,推開跌跌撞撞,糾纏在一團的蠢貨,邊抵着水力邊往外沖,勢必要把那兔崽子給揪
出來打他個不死也半殘。
心中像是有個篤定的聲音在不停咆哮。
肯定是路生南!
肯定是路生南!
但當他好不容易沖到門口時,水管早已被人丢下,像蛇吐信子般地不停瘋狂扭動。他氣喘籲籲,
雙手叉腰,身體冷得快被凍僵,神色不甘而瘋狂。
周圍除了宿舍傳出來的鬼哭狼嚎,蟲鳴很響,一片靜悄悄的,哪裏有什麽人。
連鬼影都沒有。
只是今兒高挂在夜空的月亮,特別圓,格外亮。
作者有話要說:寫這章的時候,莫名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