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天剛破曉,聞青精神氣爽地下樓跑步。早晨的公園人很少,聞青不擔心被人看到。跑了大約一小時她就繞去買早餐,然後原路返回。
途中遇到晨運的幾個老人,看她拎着豆漿,都慈祥地打招呼:“這麽早出來買早餐啊?”
她笑容淡淡。
告別老人後,她回家把鑰匙随手扔進鞋櫃上的木雕碗裏,提着熱騰騰的早餐走進去,客廳黑漆漆的,被厚簾掩得一絲無縫,因為不想被狗仔抓拍,聞青客廳的窗簾常年緊閉,很少打開。
今天,她卻走到窗前,刷地一聲,幹脆地把窗簾大開,陽光頓時落滿一室。
身後跟着傳來——
“操!聞青你發什麽神經!”
她面無表情地回頭,只見一堆黃色的雞窩頭窸窸窣窣地從沙發中冒出來,只見對方臉色暗淡,眼
下烏青,一副宿醉不醒的樣子。
薛敬煩躁地一把揉亂頭發,張嘴就對聞青罵罵咧咧道:“你不知昨晚老子為了找一孫子,人沒找
到就算了,完了還被老王他們拉去喝了一宿,今天一大清早的你就這樣對我?”
話還沒說完,他眼前突然一黑,一條褲子被聞青直接從廚房扔到他臉上,他沒好氣地伸手扒拉下來,火還沒來得及發,聞青就先指了指餐桌,“給你買了早餐,在桌上。”然後瞥他一眼,囑咐道:“褲子穿上,別光着屁股在我家晃悠。”
薛敬早就餓了,一聽有吃的,很快地就不計前嫌屁颠屁颠地穿上褲子,直奔餐桌而去。
聞青慢慢地喝着白水,一邊面無表情地看着一只野狗在她面前吃起來。
薛敬吃完自己那份還覺得意猶未盡,一瞥眼看到桌邊還有,長臂一伸就要染指,卻被聞青毫不留情地打開手,“不許吃。”
“幹嘛,一包油條都不肯給你哥吃哦,也不想想當年你是怎樣逃出那破農村,老子還怎樣管你吃喝拉撒地收留你,就你這樣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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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青擰着眉,不耐煩地打斷他,“行了行了,是男人就別總提這事兒。”
薛敬是她老家的鄰居,年紀輕輕就到城市闖蕩,聞青與他關系好得就像親兄妹,十四歲那年薛敬帶她走。不過來到X城後,她才知道薛敬過得遠不如他在家鄉吹得那般光鮮亮麗,為了混口飯吃也過得不盡人意。
一個外地人孤身來到瞬息萬變的城市,誰不是過得戰戰兢兢,灰頭灰臉。
只是薛敬有點混,正經事他做不來,便去撈偏門。時不時因為追債就跟人動刀槍,一身傷回來更是家常便飯。
他雖過得不好,但對聞青還算不錯。所以聞青一句怨言都沒有說過,更何況是聞青自己求着他帶自己逃離家鄉那牢籠的。
“我就提,我就提了你拿我怎麽着。”
薛敬固執的聲音将聞青的意識喚回,她望向薛敬那瞪圓的眼神,一副像是要跟她耗到底的樣子,
她皺了皺眉,把自己那份早餐推到他面前,然後從餐桌上跳下來,“我要出門了,你吃完了就給我走,還有記得把我的門禁卡給留下。”
她把自己的那份給了薛敬,然後帶走一份,她早上買的三份。
“聞青你好呀你他媽當我讨飯的……”她出門關上門的時候,薛敬還像大媽一樣罵個不停,她見怪不怪,早就不以為然。
……
聞青踩着陽光,背灼天光,手裏提着帶着餘溫的豆漿油條來到工地,經過老鄭的辦公室時,不經意聽到裏面像是有争吵,她難得起了一絲好奇,但是她沒有直接走進去,而是在門口聽了一會。
聞青的眉卻随着他們的內容和信息,微微皺了起來。
幾個略為眼熟的男人,此刻正圍着肥墩墩的老鄭,比手畫腳的吵得面紅耳赤。這些男人的便是昨天圍毆路生南的那幾個。
有個矮子站在老鄭面前,把來龍去脈說得繪聲繪色,“肯定是路生南那小子!不然大半夜的誰會這麽陰險!”
這場拉鋸戰似乎已經進行了很久,老鄭看起來身心俱疲,表情厭煩得不得了,“你說是路生南,那證據呢?你他媽地拿證據來啊!而且就算是他,現在人也跑了,你們有本事就自己把他找出來,別再這裏給我找麻煩!”
這話一出那矮子和其他幾個男人立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面色都難看得很,覺得憋屈,像是滿腔怒火無處可發。
骷髅怒氣最甚,他敢肯定昨天的罪魁禍首就是路生南。因為昨天被水槍掃射的就只有他們這幾個,沒有參與到這件事情來的,一點事情都沒有。
聽了骷髅的說法後,其他兄弟們聽了都覺得不可置信。
“可是……這怎麽能辦到?”
骷髅覺得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路生南把他們每個人床位的方位記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也對他們接下來的動作了如指掌。本來是他們策劃好一場好戲,怎知道路生南像是事先預料般,先發制人,攻他們個措手不及。
可是現在路生南跑了,他們也無可奈何,正憋着一肚子火一哄而散的時候,卻偶然看見門口站了一個女人,容貌雖談不上驚豔,但是勝在秀麗,尤其是那雙上挑的桃花眼,冷淡卻別有一番韻味,他們之中有幾個當場輕佻地就對她吹起口哨來。
她并沒有惱羞成怒或者更大的反應,只是淡淡地瞥他們幾眼,但是眼神太過銳利,只要被她眼風一掃,就覺得自己被來來回回地剮了幾遍。
她眼裏靜靜蔓延的溫怒,令人生畏,不敢冒犯。
但是還有有人不怕死地調戲,“哎喲,美女脾氣大得很哦。”
她直接無視他們地走進鄭工頭的辦公室。
兄弟還在猥瑣地評論着剛剛在老鄭辦公室前遇到的女人,只有骷髅一人沉默着,隐隐覺得心裏不對。
老鄭看到聞青的到來,臉上還不及堆上讨好的笑,卻不料聞青一開口就開門見山地問:“你打算怎麽處置剛剛那幾個人?”
老鄭張着嘴,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聞青瞥了一眼他身後桌面上的水果籃,昨天她和蕭毅染過來的時候,她可清楚記得,老鄭桌面上可沒有這水果籃,這一眼便讓老鄭心虛得不得了。
聞青說:“鄭工頭,你也知道蕭叔叔很看重這次的發展區,要是知道工地長久有這些鬧事的人在,你覺得叔叔會怎麽想?”
老鄭這時也不敢再忽悠她,趕緊解釋道:“聞小姐,是這樣的,那幾個人呢我已經扣除兩個月的薪水……”
她廢話也不想多說一句,直截了當地說:“直接開除了吧。”
老鄭愣住,聞青看他反應不過來,便耐着性子皺着眉說:“惹事的那幾個,一律開除。”
老鄭既然能坐上廠長的位置,那眼力見也不是白混的,立刻點頭如搗碎地答應,“行行行,就算
您不說,我也早有此打算。這種耽誤工程進度的人,我老鄭是萬萬不敢留的。”
說完,卻還不見聞青滿意的樣子,于是便讪讪地問:“聞小姐,請問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聞青挑了半邊眉,然後徑直走到沙發上坐下,“那路生南呢?”
“啊?”老鄭冷不防聽到聞青提到路生南,一時半會摸不透她的心思,便不敢亂說話,只能看着
聞青的眼色躊躇道:“他呀……”
聞青簡潔明了,“去把他的工資給我結了,交給我,我來處理。”
老鄭詫異,“您認識他?”
“這你不用管。”聞青沒有解釋,反而擡了擡下巴,“去吧,我在這裏等着你。”
老鄭聽到此話,也不敢再細究,忙應聲去處理了。
聞青離開後不久,正在工地上勞動的骷髅他們就被通知說被開除了,但是一分錢也沒拿到,這兩月等同于白做。
骷髅等人接到通知,就立刻扔下手邊工作趕到老鄭的辦公室去堵他。老鄭看他們還來鬧,氣不打一處來,立刻指着他們鼻頭就大罵道,“滾犢子!你們他媽地給我惹的事難道還不夠多嗎!今天你們就給老子聽着!這裏的飯碗你們是再也吃不下去了!”然後把桌上的水果籃扔給骷髅等人,破口大罵道:“走走走!你們幾個帶着你們的破籃子通通給老子滾蛋!”
骷髅被水果籃塞個滿懷,無論他們幾個如何求情勸說,老鄭卻油鹽不進,鐵了心地要把他們都開除。要知道聞青跟他們老總的關系匪淺,要是她因為今天的事情在老總面前多說兩句,那他這個工頭的位置也要不保。
至于骷髅他們的死活,家裏有多少口人靠着他們養,跟他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
結局已定,骷髅跟幾個弟兄陰沉着臉地從鄭強的辦公室走出來,一想到家裏都是等着自己開飯的主兒,這下愣頭愣腦地丢了工作,臉色都恹如菜色,甚至埋怨起帶頭挑事的寸頭和骷髅。
骷髅一被擠兌,立刻就陰陽怪氣地回諷兩句,但是這時已經一肚子氣的弟兄哪裏還忍得了,便結結實實地把他打了一頓,最後留骷髅一人蹲坐在地上,鼻青臉腫神情萎靡狼狽得很。
他一口濃痰和血水摻和着地吐到地上,雙手撐膝地站起來,眼裏閃着狠厲的光。
……
聞青手裏的豆漿這一耽擱早就變冷了,朔料袋裏的油條也開始散發出油膩的味道,她單手從手機翻出號碼,按下撥通鍵。
對方已經關機打不通。
她握着手機看着川流不息的車馬默了一會後,最後把那袋早餐随手扔進路邊的垃圾桶裏,然後招來一輛車準備回家。
正坐在出租車上發呆時,她車側突然竄出一輛黑色的車,速度極速,前面司機被驚了一下,忙穩住方向盤,邊對那車三字經咒罵起來,一邊詢問聞青的狀況。聞青卻像是聞所未聞,只是緊盯着那輛車不放。
那黑車不像嶄新,但是勝在幹淨,車窗內景象一覽無遺,而駕駛座裏的男人,很像是她今早找不到的男人。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聞青傾身向前,指着前面那輛車對司機說,“師傅,快跟上前面那輛車。”
……
司機開了一會總算是沒有把路生南的車子丢掉,他們一路偷偷地跟在路生南後面,最後來到一處
偏僻老舊的小區,等路生南下了車,她讓司機停在遠處,悄悄地跟上去。
她不遠不近地跟在路生南後面,一邊擡頭觀察周圍的建築物,兩邊都是偏僻的巷子,雖然不高,
但足以擋住大半的光。
聞青看着漸漸走進巷子的高大身影,他的影子打在地上淡淡的,像是有一點點的光,就會被吸盡。
聞青像是影子一樣,靜悄悄地尾随其後。她此刻臉色平靜無比,但是急促的心跳卻出賣了她,只覺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瘋狂而沖動,但是奇怪的是,她一點臨陣脫逃的念頭都沒有。
她一直覺得,她能跟他重逢,根本就是天意。
他拐了幾拐,最後走進一棟老樓裏。只見鐵門鏽跡斑斑,牆上白漆脫落,青絲藤曼糾纏,地上有污跡,蟲子在上面爬行。
聞青等他進去了大概幾十秒,才跟着走進去。
她進去時,樓道漆黑,白燈像是被燒壞般忽明忽暗的,怪吓人的,正在她深吸一口氣打算踩上階梯時,漆黑中突然伸出一雙大手箍在她腰間,然後往後用力一扯,聞青本來就緊繃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心尖,正要喊出聲,一只溫熱厚實的大手就捂住她的嘴巴,讓她就要喊出來的聲音變成一聲鳴咽,然後就此無聲無息。
她後背被緊緊地貼在男人的胸肌上,緊貼無縫,她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肌肉和力量,随着他溫熱的氣息從後靠近,她眼睫顫抖了一下,正要發狠攻擊身後的人,卻被身後出聲的人給愣了一愣。
“是我。”
聞青心中突地一滞。
那人的聲音,低沉地像是被沙石磨砺過。
像寬闊草原吹過來的風。
此刻就在自己耳邊震動着,夾着煙草的味道。
“老子看你跟了一路,還打算跟到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