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聞青再度睡醒已經是日上三竿,一轉頭,路生南的臉近在咫尺,眉毛微微皺着,但是不似在清醒時那般難以接近,雖然他勾起唇時痞氣盡顯,但總會讓人覺得疏離和冷漠。

在床上,他看着她時雖然眉眼溫柔,但總會讓她有心顫的感覺。

但都不及現在。

聞青覺得現在的他離自己最近。

聞青擡手,偷偷摸了摸他的眉間,想把那些皺褶給撫平下去。

有種叫憐惜的溫柔在心底蔓延,然後遍布。

她出神之間,卻見路生南醒了,那瞬間目光如刀般寒冷,但見是她,才慢慢緩下眼神,最後變得放松而慵懶,不阻止她,只是安靜地看着她。

聞青內心安靜地就如外面灑進來的暖陽,她笑了笑說:“路生南。”

“嗯。”

“我餓了。”

路生南抓住她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聲音有點悶悶的,“那出去吃飯吧。”

倆人一起出門,因着程琴琴的事情鬧得滿城沸沸揚揚,聞青也不敢大意,把棒球帽壓得老底,遮住半張臉,穿得很輕便。路生南雖說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但他的耳朵總引得別人的側目,他嫌惹上麻煩,便也帶上球帽。

到了飯館,并非中飯時間,因此飯館沒有客人,冷清得很,老板沒事做,便圍着圍裙坐在廳上看電視,手邊的煙還沒抽兩口,就被個大腹便便的婦人扯住耳朵。

“跟你說多少次了!別在廳裏抽煙!你聽沒聽進去?”

“痛痛痛痛!你他媽幹嘛呢?謀殺親夫啊你!”

“要是能殺早殺了,還用等現在!告訴你多少次了,客人進來就看到這副情景,誰還會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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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間哪裏會來客人!客人呢!客人在哪裏!”

他裝模作樣張望四周,惹得婦人氣得胸悶。

倆人正吵得正歡時,店外走進一男一女,老板下意識往外一看,老婆還在旁邊叨叨不停,他卻奇道:“诶,這不是阿南嗎?”

“你這時候跟我扯什麽阿西阿北阿貓,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都跟你沒完!”

老板已經站起身,有點激動地道:“是呀!是阿南沒錯!”

老板娘這時也狐疑地把目光放過去,然後頓了頓,這一會兒功夫路生南已經跟聞青走進來,看見陳四福,笑了笑,“陳哥,好久不見啊。”

陳四福激動地用力拍他的肩,“什麽好久不見,你小子什麽時候出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前陣子出來的,你又怎麽會知道?”路生南好笑,然後又叫了一聲嫂子,鄭芸芸見他看過來,只是微微一笑,說了句“出來了啊。”就沒了下文。

陳四福瞥見站在他身旁的聞青,調侃道:“女朋友啊?”

路生南看了聞青一眼,淡淡嗯了一聲,聞青禮貌颔首,微微一笑。

聞青話不多,陳四福見她漂亮,也沒好意思跟她搭話,就只顧着跟路生南說話。倆人熱絡地說了一陣,陳四福忙把兩人招待坐下,然後又去後廚搗鼓好一陣,鄭芸芸見狀,忙是跟了進去。

陳四福看老婆跟進來,揮着手趕着道:“你進來幹嘛,好歹也出去陪阿南好生說話,我做幾樣拿手菜招呼他們,他在裏邊苦了幾年,想也知道夥食定是很匮乏的了。”

鄭芸芸沉着臉,沒動,悄聲問:“你說這人到底來幹嘛?”

陳四福沒有留意到鄭芸芸話語裏的警惕,只是随口答道:“還能幹嘛?不過是惦記咱們來看咱們了。”

“我看不是。”鄭芸芸默了會,說:“我看啊,十之八九不是來借錢就是要投靠咱們。我醜話可說在前頭,要是他開口了,你可千萬不能借錢給他。今時不同往日,他在裏面呆了七年,誰知道已經變成什麽德信?”

陳四福不認同地哼氣:“你這想太多了吧,他都沒說什麽,你就想得那麽遠,而且就算他要留又怎樣,他人品如何你我都見證過,他那會兒做錯事也不過是一念之差……”

“反正你要是敢留他!我就跟你離婚!”

陳四福氣結:“你……”

“你別以為我不敢,你要是把他這種人留在店裏,我立刻就帶孩子還有我肚子裏你兒子一塊兒回娘家!而且咱們家都這個情況了,那還能留一個閑人吃閑飯!哪還有錢借別人?”

陳四福見鄭芸芸真的動氣,胸腔一上一下,臉色漲紅,抓着桌沿的手已經泛白,深怕她一氣起來動了胎氣,便也退讓着道:“話都沒說到那份上呢,你這麽擔心幹什麽。”

鄭芸芸已經氣得眼圈通紅:“現在這種處境還不是你的錯!要不是你戒不了賭在外邊欠了這麽多債……”

陳四福菜刀一拍,沉着臉說:“你別不提這壺開哪壺,反正這事我也會解決,你就別操心了。”

鄭芸芸見他兇神惡煞,抖了抖,沒敢再說,但也忍不住擡手擦掉眼眶打轉的淚。

……

陳四福端出一些拿手菜,正好飯館沒人,陳四福便好生招待路生南,本想開幾瓶啤酒,路生南推脫了,說自己開車,不能喝酒,陳四福看路生南堅持,只好作罷。

吃飯間,鄭芸芸率先開口問路生南:“阿南,現在你在做什麽呢?你這是有案底,恐怕不好找工作吧。”

她說這話時,語氣實在不善,陳四福以為聞青不知情,立刻緊張地看向她,但見她神色如常,也就松了口氣,松了口氣後又皺眉說:“好端端地吃個飯你問着幹啥呢。”正要把話題轉移過去,路生南卻認認真真答了。

“是不太好找,而且我高中那會兒沒畢業就進去了,連證書都沒有,的确沒什麽拿得出手讓人請我。”

他語氣淡淡,但是沒有半點自卑和比不過人,像是平常人敘述自己近況而已。

鄭芸芸本來氣勢洶洶,只要路生南露出一丁點想要留在這裏的打算,她勢必會立刻把話說白了讓他走。但現在看他如此坦白,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目光坦蕩蕩,她頓時覺得氣焰少了幾分。

鄭芸芸撐住口氣,又問:“那麽說你現在是沒工作呢?”

路生南語氣客氣,但是透着淡淡疏離,“朋友給我介紹工作,還不至于當無業游民。”

鄭芸芸立刻問:“什麽工作?我聽說勞改犯不是這麽容易找工作的。”

聞青看了眼這個大着肚子的女人,陳四福則是不耐煩道:“行了行了,問那麽多幹嘛呢,你查戶口呢。”

路生南也不惱,答:“房地産,跑行銷的。”

“那你外邊那車……”鄭芸芸剛才看他們進來就注意到了,不是新車,但款式是幾年前的,價錢也不會太低。

“公司給的。”

鄭芸芸看着他,哦了兩聲,見他無意要他們援助,她就也沒好意思問下去。

陳四福被媳婦這樣一通責問,面子很過不去,後來乘着鄭芸芸去後邊拿東西,他遞給路生南煙,問抽不抽,路生南接過,陳四福幫他點煙,嘆着氣說:“阿南,你別怪你嫂子,她就那樣,講話沒有惡意的。”

路生南搖頭,“沒事。”

……

幾人吃了好一會,陳四福跟路生南說了好多話,雖然覺得路生南這人沒怎麽變,但是人沉默了很多,眼神也深沉了許多,陳四福心想也是,經歷了那麽多事,況且還在牢裏呆了那麽多年,說沒變是假的,只是看着他的時候,多了些嘆息。

覺得可惜了,當年那麽好的個年輕小子。

路生南要付錢,陳四福說什麽都不收,說:“你小子跟我客氣什麽,你這麽多年也不容易,就當哥請你吃一頓好的,算得了什麽,拿着拿着,錢不要亂花,還要娶媳婦呢。”

陳四福不認得聞青,只當她是個好姑娘,溫婉而話不多,人也賊漂亮,一點都不像他家裏婆娘。

他笑着調侃路生南說:“媳婦就是要找的這樣的,低眉順眼,又不跟你鬧,怎麽看怎麽省心。”

路生南笑而不答,輕輕看了聞青一眼,心想:怎麽可能省心,心眼兒多着呢。

聞青看他瞧他,就知道他一定在心裏擠兌自己,笑着問:“在心裏說我什麽呢。”

路生南笑:“說我有眼光,媳婦兒選得好。”

聞青也懶得拆穿他,只是看着路生南和陳四福心照不宣地笑。

路生南見陳四福堅持,也沒再說要付錢,只是跟陳四福說了句,要跟在裏邊的鄭芸芸道謝,陳四福沒多想,揮了揮手讓他去,自個兒在跟聞青說笑。

路生南進去,鄭芸芸正在洗碗,見他進來也只是頓了頓,然後垂眸繼續洗。

路生南走近一些,說:“嫂子,今天謝謝了,我們要回去了。”

鄭芸芸不鹹不淡嗯了一聲,說:“沒什麽,也就一頓飯,你哥也常念叨着你呢,你以後有空可以來看看他。”

其實鄭芸芸以前也挺喜歡路生南,覺得他上進又聰明,平時店裏店外實在幫了不少忙,尤其那時候她的大女兒剛上小學,功課不怎麽好,都是路生南幫忙看着,他哄小孩很有一套,小孩都願意跟他學,因此讓她輕松了不少。

要不是當年出了那種事,鄭芸芸現在一定對他很熱情。

路生南也知道鄭芸芸性格,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況且她也只是言語上的刁難,又不會讓他少塊肉,他何須這麽在意。

路生南默了會,突然問道:“陳哥這陣子是不是賭錢欠了債,還被債主找上門?”

他這番話雖是詢問,但是語氣篤定,基本八九不離十。

鄭芸芸一頓,驚道:“你怎麽會知道?!”

路生南語氣平淡:“我在賭場見過他幾次,他在賭桌上賭得大,好幾回別人拉他,他都像是沖昏了頭。”

鄭芸芸不疑有他,只當路生南是真的親眼目睹過,噙着淚說:“都說了,讓他別賭,讓他別賭,他就是不聽,我一說起他就發火,家裏的東西都被他摔過一遍了,我能有什麽辦法呢。”

路生南說:“你知道他欠了多少嗎?”

鄭芸芸茫然搖頭,“我不知道,可是……”

路生南眼神黯淡地看她。

鄭芸芸欲哭無淚又吞吞吐吐說:“上次有人到家裏追債,當時就我們母女在家,老陳不在,那些人揚言再不還錢,就要放火燒了咱們家,當時鬧得大,鄰居都聽見了,你說以後咱們還怎麽能擡頭挺胸做人。”

路生南看了她好一會,最後只是說:“嫂子,你別擔心,以後不會再有人找你們麻煩。”

鄭芸芸驟然擡頭看他,雙眼有光,“你什麽意思?”

“我跟哪裏的人說好了,陳哥的債我來還,以後你們安心過日子吧。”

“你……”

路生南從兜裏拿出張卡,說:“這裏面有些錢,不多,但是如果覺得現在住的環境不好的話就搬了吧,小花現在也上中學了,正是對周圍環境和目光敏感的年紀,換個環境對她來說或許是是好事。”

鄭芸芸有些懷疑地看他,路生南又說:“陳哥那邊你還是多勸勸他吧,但是附近相熟的賭場我都跟他們說好了,看到他就不讓他進去,他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地方繼續賭。”

路生南說完了,看鄭芸芸還是不太相信,搖了搖頭,說:“我們先走了,你們保重。”然後看了眼她的肚子,笑道:“等陳哥兒子出生,我再來送紅包。”

……

那邊廂,陳四福看路生南走進去,就蹲下來從襪子裏面抽出幾張紙幣,也就兩三百塊,拉過聞青的手就硬是往裏面塞。

“快收下快收下,別被阿南和裏面的婆娘看見了。”

聞青好笑,沒有收,“陳哥你現在是在幹啥呢。”

“哎呀你就收下吧,我就剩這點錢,最近婆娘管得嚴,我就只剩這麽多了,你再不拿走,一會兒她出來我便這幾百塊錢都沒有了。”

聞青不收,“這錢我不能收的。”

“那你就代阿南收,這小子嘴上不說,但是肯定過得不怎麽樣,現在讨了媳婦兒,可不能讓你陪着他一起過得苦哈哈。”

雖然他言語上像是數落路生南,但聞青心裏只覺得好笑,又聽陳四福說:“阿南這小子命苦,本來好好的人生就這樣毀了,你千萬不能因為他坐過牢而看不起他,要好好支持他,知道沒有?”

路生南當年沒有去宿舍報道,而是留在陳四福的店裏,平日就在店裏幫忙抵生活費。加上他家教什麽的也找的勤,一點一點存下來,三年來存下的錢相當可觀。

陳四福曾經問過路生南,存那麽多錢幹嘛?

他本來覺得少年心性,路生南存錢不過是想要滿足自己的願望或者物欲,卻不曾想路生南笑着對他說:“我爸媽死得早,我姐也老大不小,過幾年就要嫁啦,我不乘現在存多一點錢,到時候她出嫁的時候誰給她辦嫁妝?”

結果沒想到那些錢大半都用在路生惠的葬禮上。

陳四福又說:“這些年我不是沒去看過他,只是他不願意見我,你不知道啊,這人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所以你要看着他,別讓他走歪了,這人走歪了,要走回正道,就很難了。”

聞青愣了愣,沒料到陳四福會說出這番話,最後只說了句好。

陳四福又開始塞錢,“這錢你趕緊拿着,雖然不多,也算是提前給你們結婚禮金了,別到時候你倆真結婚,我就連幾百塊錢都拿不出來了。”

聞青見陳四福執着,也就順從地收了,說:“那就謝謝陳哥了。”

陳四福見聞青手下,滿意地喜上眉梢,連說了幾個好,又說:“有機會你也跟阿南說說,他也老大不小了,要是跟你定下來,就趕緊生娃兒,最好生個女娃兒,正好趕上跟我家臭兒子定個娃娃親,哈哈哈。”

聞青看陳四福笑得開懷,也淺淺笑起來,“嗯,我會跟他說說,趕緊給他生娃兒。”

路生南出來的時候,就是見到這副景象,聽到她輕輕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他的心髒有那麽一瞬間的停頓,他站了一會,才慢慢走過去。

他勾唇問道:“在說啥呢,這麽開心。”

聞青把手裏的錢亮給他看,笑道:“陳哥給的結婚禮金。”

陳四福看被路生南發現,忙正了臉,說:“你可別跟我推脫啊,你媳婦兒可收下了。”

路生南看了聞青一眼,見她雙眼晶亮,忍不住摸了一把她的臉頰,說:“拿了就收着吧。”

聞青看了他兩眼,看到他眼裏也有些情緒,但也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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