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

霓虹燈紅白不接,聞青裹緊身上的單薄夾克,腳下的步伐不禁加快,飛快地穿過馬路,呼嘯過的車輛吹亂她一頭黑發,對面的街上都是清一色的酒吧。

酒吧裏的喇叭大放着音樂,穿透厚厚的水泥牆,穿透耳膜,讓人混沌迷茫。

聞青三步兩步跨上階梯,引來倚在圍欄上的混混不懷好意的眼神,□□龌蹉的打量,看聞青理也不理,正覺得帶勁兒要圍上來,被一手臂紋滿刺青一頭黃毛的男人擋開。

“滾邊去滾邊去,也不看看是誰的人這狗頭就敢往上湊。”說話間那閑着的手就搭上聞青的肩,倒是意外地沒有被拍開。

對于薛敬這片地還是認識的,看是他的人也就偏頭吐了口痰,罵咧幾句就走了,也不多糾纏。

聞青邊被薛敬邊帶進去,邊冷冷地開口:“不是說喝死了,讓我來收屍?”上下瞥了他一眼諷道:“這不挺好着呢。”

薛敬揉了揉她的頭,得意兮兮:“我說吧,一聽你哥喝死了就趕拿過來,看來沒白養你這小崽子。”

聞青掙脫,“我要回去了。”

薛敬趕緊拉着:“別別別,既然來了就陪哥喝個痛快。”

聞青挑眉:“你還怕沒人陪你喝?”

薛敬嘿嘿笑,頓了一會,神秘兮兮地說:“哎,我說你該不會連今日什麽日子都忘了吧?”邊說邊把聞青往包廂裏帶。

結果聞青一進去,漆黑的包廂啪的一聲,有人開了燈,一陣兇狠的咆哮,一個黑影突然竄了出來,手上捏着團白色物體就往上沖,聞青心裏暗叫不好,想躲也躲不掉,便索性拉着薛敬一起陪葬。

倆人一起被糊了一臉蛋糕。

裏面幾個混混一看得逞便立刻蹦跶起來,只有被糊了一臉的奶油的當事人直挺挺地站在門口。

那拿蛋糕糊人的甚至還興奮地請纓道:“哥,咱這次的驚喜總算夠驚喜夠像樣了吧?”

薛敬一手抹下一臉的蛋糕,邊深吸口氣,丹田一吼:“驚喜你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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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被聞青再糊了一臉才住了嘴。

今日是聞青十六歲生日。

平時別看薛敬這厮散散漫漫的,對這些事情倒是挺上心,覺得聞青平日就獨來獨往吧沒幾個朋友,這不便在她生日這天召集幾個兄弟一塊兒給她慶祝。

平時糙慣的漢子,你叫他搞這些東西,還真比打一架挨刀子來得難太多。

所以聞青看到整個包廂布置的都是一片粉的,怎麽娘氣怎麽來,她硬忍着才沒直接轉頭就走。

當一個個給她送什麽娃娃什麽吊飾時,薛敬在旁邊差點沒笑的岔氣。

當然沒過多久,大家夥就在這充滿少女氣息的包廂開始喝酒撒潑,酒瓶堆得一地都是,喝倒了大半人,反倒是壽星一人清醒得很。

聞青看薛敬喝得嗨,根本沒空理她,暗嘆口氣,推開包廂的門就往外走。

外面的空氣不比裏面來得好。

人聲鼎沸,酒精、音樂、□□;男人、女人、□□裸的欲望;現實不分幻覺,滿目荒唐……

聞青從洗手間走出來,走廊盡頭突然一聲悶響,伴随着有人的驚呼和罵咧聲,因為轉角處遮蔽了視角,看不見什麽。

很快那人就從轉角處走出來,還邊回頭罵罵咧咧,聞青不明所以,走過去,原來是有人倒在地上,難怪吓了那人一跳,但也見怪不怪,喝挂倒地的本就随處可見。

聞青本也要經過,但像是感應到什麽似的,她走遠了幾步,又返了回來。

那人倒下時臉朝下,就與酒吧醉生夢死的衆生無異。

聞青蹲下,伸手輕輕推了一下那人,露出些許輪廓。

男人劍眉緊皺,臉色蒼白,動了動,要爬起來。

聞青那時還沒長大後那般沉得住,被愣了幾秒。

但究竟是喝得太多了,使不太上什麽力氣,聞青便費力地把他弄到一無人的包廂,看他緊閉雙眼,像是極是痛苦的樣子,正想出去找人過來幫忙,卻在出去時看到門上的鏡子将他的影子倒映出來。

他撐着頭緩了會兒,然後用力地晃了晃腦袋。

聞青本是出去找人,回來時卻只帶了一塊溫毛巾。

她把毛巾遞給他,路生南腦子還很混沌,下意識接過毛巾就道了句謝,胡亂地擦了一把臉,擡頭,才看到聞青。

他眼裏倒是沒任何波瀾,淡淡一句:“怎麽是你。”

聞青看着他這副模樣,不禁問出來,“你怎麽了,怎麽喝這麽多?”

她站着,他弓着背坐着,雙手交叉握着拳,手上青筋暴起,卻不發一言,像是在極力地忍耐着什麽,閉了閉雙眼。

她那時已經好久沒見路生南。

幾月不見,他好像變了個人。

像是白楊樹一夜間枯萎般。

路生南沒答,過了半響,只是說了句謝謝你的毛巾,就自己站起走了出去。

聞青跟着他穿過人潮,看他搖搖晃晃地走上大街,随着路上人煙逐漸稀少,黑夜逐漸深邃,月光不明顯地發着黯淡細碎的光。

聞青始終不遠不近地在後面跟着。

最後走了很久,路生南終于還是撐不住,往旁邊直直截倒。

聞青雖然及時上前接住,但是還是不負他身體的重量,倆人雙雙截倒在路邊。

聞青被他砸得眼冒金星,身上的他體溫高得燙人,将她壓得喘不過氣,她試圖将他推起,“路生南你趕緊起……”

“真美。”

聞青被他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給打斷,愣住,忍不住看了看他,但他臉壓在她臉旁,看不到表情。

他低沉的聲音就在她耳邊響起。

伴随着他沉沉的呼吸,聞青眼睫毛顫了顫。

他說,月光真美。

聞青也跟着望向天空的月亮。

月光的确很美。

但他的語氣卻很悲傷。

……

那天路生南被送了醫院,醫生診斷後生氣地罵道胡鬧,他酒喝得太多都穿了胃,需要住院,醫院這邊需要監護人,護士最後找來找去,只聯絡上了路生南的班主任。

班導是個樸實的婦女,一看就是接了電話就揣了錢包往醫院趕,因為是深夜還是她丈夫把她送來的,班導跟醫院了解狀況後,就在病房內跟路生南談了很久。

與其說是談,無非是開導,開導他看開;無非是勸,勸他回到學校不要将快要到來的高考落下。勸他不要放棄,大好光明就在後頭。

路生南聽完後,默了良久,只是說:“我姐也說過,等我高考之後,好日子就來了。”

班導聽了還以為她的苦口婆心終于在他心坎鑿開一道縫,正想再接再厲:“是呀,你姐說的沒錯……”

“但是她沒還來得及過上就死了。”

“……”

他語氣平淡,“老師,我再也不敢奢望什麽了,這些對我來說終究是太過奢侈。是我太貪心太疏忽才沒發現我姐的異樣……”

“小南,這不怪你。”

“我不怪自己,那我該怪誰?”

班導愣住。

路生南抱住頭,不知是哭了還是什麽,聲音哽咽,“如果不怪我,那我姐的死我到底該怪誰?”

就是沒人可怪,不知是誰的錯,他只好怪自己。至少這樣她姐自殺才能有個理由。

……

後來班導走後,聞青從外面走了進來,她雖然不在病房內,但估計也聽了個大概,但她什麽都不問,什麽都不說,至少這樣讓路生南松了一大口氣,也覺得跟她處在一起比較輕松。

他住院的時候她天天來,他讓她別來了,但她隔天照樣還是會出現。

來了就做自己的事情,也不煩路生南,偶爾給他削削水果,刀工正以緩慢的速度進步着,就這樣不知不覺路生南就出院了。

他出院後,聞青始終跟着,但是從不主動煩路生南。

像只孤魂野鬼跟在身後。

雖然不知道誰比較像孤魂野鬼就是了。

之後班導也來過好幾次,但見路生南依然我行我素,她漸漸也覺得疲累,最後也就不來了。

倒是路生南每天依然把自己往死裏喝,在路邊挂了,第二天還是會出現在自己家裏的床上,一醒來,就看到聞青瘦弱的身影抱着膝蓋窩在角落,睡着了。

路生南從小到大就是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醒着時跟睡着一樣安靜。

所以當高考放榜那天,校方大肆慶祝校裏出了個省狀元,而路生南卻被警方以殺人嫌疑犯扣上手铐帶走時,還有那些在監獄見不到光的日子,和他左耳被割下時。

他總是看到眼前浮現的一幕,是房間那唯一小塊被橙紅的光照亮的角落,安靜睡着的她。

那個時候,所有的痛苦都變得如此溫柔。

他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得以平靜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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