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38
孟廣明瞠目欲裂地瞪着聞青,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擠出來,恨恨道:“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別憑着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就對我妄下定論!”
聞青清涼的眼卻想驟然鍍上一層冰,逼近他: “那你知道什麽,為什麽什麽都不說。既然說不是你害的,那你為什麽願意吃這啞巴虧?為什麽甘願被調到這種窮鄉僻野的地方?為什麽甘心因為這件事讓你的家庭破碎?”
孟廣明怔住,冷不防後退。
聞青盯住他,讓他無處遁形,眼裏的冰涼直讓人覺得掐住他的喉嚨。
“既然你這麽冤枉,當初你把實情說出來了,也不會毀了一個女學生的清白,也不會害她被流言蜚語所糾纏,最終在家裏上吊自殺!”
孟廣明睜着眼,被她逼得無路可退。
聞青看着他冷笑:“孟廣明,你以為這條命跟你沒有關系嗎?是你害了她!是你,是你殺死了他……”
孟廣明猛地叫出來:“我沒有!不是我害死的她!是……”
孟廣明不由喊出來,但終究還是沉得住的主,不然也不會隐瞞這麽多年。
聞青哪裏肯放過他,見他陡然止住話,她盯着他,說:“你果然是知道些什麽。”
孟廣明猛地清醒過來,撇過頭,說:“我不知道。”
“你假裝的功夫很好,但是你夢見過她嗎?”
孟廣明轉過頭,看着聞青。
“她死之後,你夢過她嗎?”
孟廣明:“……”
聞青:“她曾在自己的日記裏提過的,她最崇敬的是您,最依賴的也是您,您正直憨厚,她說她很感激你給過他的很多幫助,您是她最信任的老師,這些,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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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廣明怔怔。
這些他都不知道,當初路生惠是在心裏對他多麽崇敬,他不由地想起多年前,那個女學生隐隐約約透漏給他的求救信號,但是膽小怕事的他最終都選擇視而不見,将那些本該做的,本該聽的,都拒之于門外。
直到路生惠突然死了,有人隔天就找上他,給了他大把錢,讓他默認了這個桃色啞巴虧。
他最終的下場也不過是調離工作崗位而已。
一個窮教授,平生哪裏見過那麽多的錢。
而且那個人也不是他所可以對抗的,對方不用動手,他這人的生涯也就完了,無論到那個城市,他都會淪為被社會所賤棄之人。
孟廣明本不是壞人,他只是膽小,被錢所迷惑,被權勢所鎮壓。
但這不是他推脫這一切的借口。
“你到底是誰……”
“我是路生南的妻子。”
“你……你是小南的妻子?”
“是。”聞青看着他,說:“所以我求你,不要讓這件事也毀了他。”
孟廣明的面容有片刻動容,他眼中泛淚,但還是有氣無力說:“你還年輕,你不懂這世上的事不是只有對和錯這麽簡單。”
聞青卻說:“這世上的事,除了對和錯,又有多複雜?”
孟廣明怔了怔。
聞青黑白分明的眼,像是雪剛融的河川。
世上是非黑白,她比他拎得清,也看的明。
這世上的事,說白了,又有多複雜。
無外乎私欲。
無外乎欲望。
聞青看起來表情總是淡漠,什麽事都平靜對待,但這不代表她不争,只是她覺得有沒有必要争,有沒有必要據理力争。
短暫交鋒,聞青看似占據上風,但其實什麽都沒有得到。
孟廣明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要說,早都說了,不會等到現在。
站在門口臨走時,聞青對他丢下一句話。
“以後別再帶花去看她了。”
短短十幾分鐘,孟廣明好像變老了十幾歲,他像是在尋找着什麽支撐一樣,一手緊緊握住手邊的椅背。
陽光照在他的兩鬓上,把刻意藏起來的白發反射出來。
聞青再也不看他,轉頭離去。
他拜祭一次,仿佛心安了。
可是卻不知道那束花在路生惠牌位前慢慢枯萎,慢慢凋零,是多麽讓人心酸的過程。
……
路生南在忙着項目的事,偶然見到刻子晃過,路生南看他一眼就知道這家夥有話說,桌上鋪着宗卷,他一手夾着煙彎腰低頭看,說:“什麽事,有屁就快放。”
刻子把手機拿出來,遞給他,說:“我覺得這件事你應該知道。”
路生南看了一眼,又轉頭忙公事,“什麽玩意兒。”
“弟妹的定位器。”
路生南夾煙的手一頓,不可置信回頭看他。
刻子聳聳肩,無所謂地說:“現在是非常時期,還是小心一點好。”
路生南差點被氣笑,指了指他:“你行,就你鬼主意多,但是這會兒拿出來什麽意思。”
“弟妹不是說去Y城了嗎,但她現在可不在哪裏。”
路生南看向他。
“她在R市。”
路生南此刻直起腰,看了看刻子,又看了看別處,最後冷靜地吸了一口煙。
倆人心裏清醒得很。
要說R市有什麽。
哪裏有孟廣明。
路生南吸了一口,沉聲說了一句知道了,又把心思放在項目宗卷上。
刻子說:“她去了也沒有結果。”
路生南也嗤笑,但也想自嘲,應和道:“是呀,這事兒,終是沒有結果。”
要是有結果,就算他要跟孟廣明下跪他也願意。
但這事兒,有這麽簡單就好了。
……
路生南辦完公事,也不回家,直接殺到沈重信的家。
這貨果然在家。
沈重信看紙包不住火,便索性讓他進來了,沒好氣地道:“這事兒不能怪我,是你老婆執意要去,你知道就她那個性,十頭牛都拽不回來。”
路生南大大咧咧地躺他家的沙發上抽着煙,笑道:“随我。”
沈重信在他背後翻了個白眼。
“你也知道她去了R市,來我這兒也沒用。”
“沒事兒,我就歇歇。”
“那就回你家歇去!”
路生南瞟他一眼,好整無暇大爺般地繼續抽煙。
沈重信也不理他,讓他獨自抽,憤憤地回去自己的房間。
後來想想不對,他是主他是客,憑什麽他要避開他。
又憤憤地從自己房間殺出來。
結果一下子差點沒被嗆死,這白煙茫茫,他家的警報器竟然沒響還真是神奇了。
沈重信也抽,但煙瘾沒這麽大。他直接沖去把客廳的窗戶都打開好散味,結果就看到那貨閉着眼,手指揮了揮,沒說話。
“幾個意思啊你?”沈重信本來就對他沒好臉色,此刻更是連嫌棄都不帶掩飾的。
“窗關上,涼。”
“得,你個大老爺們怕涼,講出去還不得笑死。”
路生南睜開眼,摁熄煙站起來向他走來。
沈重信就是嘴皮功夫了得,論體魄他差了路生南一大截,根本就是被吊打的份兒。
“你你你你幹嘛……”
接着就看到路生南伸手,然後把窗關上。
輕飄飄說:“我關窗。”
沈重信還真怕這人抽風一拳就招呼過來,那他還不得在醫院病床上躺一周。
路生南懶洋洋地又轉過頭,沈重信卻冷不防地在他身後開口。
“你以為是我告訴那丫頭孟廣明的消息,所以來這裏跟我撒氣,但是我告你,這件事是她自個兒查出來的,她對你的事兒比任何人都上心,這點你比誰都清楚。”
路生南回過頭,看着他,随意地道:“我知道啊,我又沒說什麽。”
“那你就應該收了那副臉皮。”
路生南呵笑一聲,“我什麽臉皮。”
“一副死了姐還不能沉冤得雪的不甘表情。”
路生南怔了怔,對着突然變臉的沈重信,他也沉下臉,沒說話。
縱然剛剛才把窗關上,屋裏的溫度還是有點低。
沈重信斂着臉,勾勾唇角,說:“你姐的事情,你追查了這麽多年,到頭來呢?有進展嗎?有結果嗎?”
路生南陰沉看着他,不發一言,但眼裏已經戾氣不已。
但平日最會看人眼色的沈重信此刻卻好像讀不懂路生南眼裏的危險信號,清清涼涼地問道:“我就問你一句,還有希望嗎?”
路生南還是沒有說話。
“沒有希望就放下吧,或許人就是這樣,有了執念,就會念念不忘,要是放下了,也覺得大不了也就這樣了。”他說:“放下吧,你姐也死了這麽久不是嗎?”
沈重信說完,就停下來看着路生南。
倆人就這樣對峙着,路生南眼神迸發着怒火,也笑了出來,“這就結束了?還有什麽要說的?接着說,我都聽着,今日你都說出來。”
沈重信也一副破罐子摔破的樣子,大罵道:“好,我今日就說了!七年了,你說說除了把自己賠進牢裏,被人砍去左耳,你知不知道還把聞青給賠了進去!”
“你他媽不要把她扯進來!”
倆人同時都在謾罵對方,雙方越罵越靠近,但就是沒有人主動動手。
直到沈重信爆着青筋咆哮一句話。
“是你他媽把她扯進來!你知不知道當年你差點害她賠進一條命!”
路生南一頓“你什麽意思……”
“當年你被拘捕她本來打算去幫你作證,只是在去法庭的路上被人綁上了車,要不是我們的人早一步到,她恐怕早就沒了。你知道我們找到她們的時候,她渾身是血,十六歲的年紀,先顧的不是自己,是求我們帶她去法庭,她不能讓你就這樣入獄!”
沈重信隐忍多年的怒火終于在這一刻爆發。
七年前,蕭毅染被蕭軍的仇家綁了去,他們拼死地把蕭毅染救了回來,卻沒想到在哪裏發現了另外一個女孩。正因為這兩個女孩的互相扶持,才艱難地挺了下去。
遲一步晚一步,兩個女孩肯定沒命。
沈重信從見到路生南的那一刻,他就想好好教訓他一頓,讓他清醒一番。
但是站在面前的路生南臉色凝住,像是丢了魂,然後過了幾秒,猛地抓住他的肩,力氣大得将他的肩掐的嘎嘎響。
“你說的都是真的?”
沈重信終于忍不住一拳就招呼過去,但是路生南竟然也不躲,生生挨了他這一拳。
沈重信又是連接幾拳,他都沒擋一下。
他本不該這麽輕易倒下,但此刻卻倒下了。
沈重信打得也累了,缺乏鍛煉的他已經氣喘籲籲,卻看着倒在地下的男人動也不動。
他有些恍惚,他頓時想起在找到她們時,蕭毅染早已不堪重荷昏了過去,而聞青則是蹲守在那具屍體前,手裏拿着一把刀,眼神堅毅而冰冷……
當時就讓他疑惑不已,是什麽促使她一定要逃出去。
什麽讓她有力量撐了下去。
如今弄清原因。
他煩躁地踢了踢他,罵道:“喂你別裝死啊,起來還手,老子這氣還沒消呢。”
路生南這時搖搖晃晃地撐起膝站起來,沈重信都已經擺好架勢準備幹一架了,但是沒想到路生南卻像是丢了魂,操起車鑰匙就走了。
路生南開了好久好久的車。
徹夜開到了R市時,天剛剛破曉微亮,他将車子停在公路旁,疲倦不已的身軀讓本就脆弱的神經崩解。
他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
周圍靜悄悄,連一輛路過的車子都沒有。
迷霧茫茫,晨曦破曉,遠邊的東方悄悄升起了太陽。
當年少年坐在被告席上,曾經苦苦地等待。
後來法官判決了,席散了。
要不是有人把他架走,他恐怕可以等到死去。
殊不知有人為了他,走了多少回煉獄,生死之間,竭力求生,只為讓他照上一縷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