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她艱難的開了口,怯怯的問我,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我心裏猜了個大概,想着她是不是要繞過家裏人,所以需要有人幫她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然而,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任何一種手術都是有風險的,更何況我對她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這種要求一旦提出來,便會讓我很為難。

可我看着她眼裏噙着淚花,低了低頭抽泣片刻後,突然異常堅定的擡頭說:

“我想請你幫我拍一組照片,趁着寶寶還在我肚子裏,畢竟她曾經來過。”

這讓我想起我的微信簽名上寫的是攝影愛好者,旅行達人,微信的封面圖是我去西藏的時候拍的,但這種惬意的生活,已經離我遠去很久了。

甚至,我到這時候才想起來,我跟周樊離婚時,單反相機是被婆婆王容給搜刮了去的。

我現在一清二白,就一臺手機。

可她的請求很真誠,誰能拒絕一個即将失去自己孩子的母親的哀求呢?

我給她夾了菜,讓她先吃飽,然後給林宋發了信息,問他有沒有單反,林宋屁颠屁颠的問我在哪兒,我和丁當還沒吃完飯,他人就過來了,見到陌生人,丁當顯得很局促,我急忙打圓場:

“他叫林宋,是我的頂頭上司,也是我的學弟,但你千萬別覺得拘謹,雖然他現在從商了,但他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律師,現在我的官司,由他和陸律師強強聯手,你的官司如有需要,他和陸律師都可以幫忙的。”

丁當很腼腆,我怕她放不開,就讓林宋先回去了。

巧的是,丁當說她想在自己的出租屋裏拍這一組照片,和我住的地方很近。

不過我住的是楊絮買的公寓,而她租的是旁邊的安置小區,租房在7樓,我許久沒這麽運動了,爬的氣喘籲籲的。

而她矯健的很,走幾步就回頭跟我說聲抱歉,實在是太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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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個很要強且不喜歡示弱的女人,和我還有些相似,出租屋的樓道很黑很髒。

但她打開門後,我卻一再震驚,讓我瞬間想起那一句,房子是租來的,但生活是自己的。

裏面的空間不大,家具也很簡陋,原本的牆壁很髒,但她貼了粉紅色的牆紙,一張很寒酸的床也搭了粉紅色的公主蚊帳,包括家裏的拖鞋都是粉紅色的,看起來她好像有個粉嫩嫩的少女夢,一張簡單的書桌上放着餘華的《活着》,旁邊還有一個筆記本,粉紅色的臺燈旁邊,是她寫的一些對未來的計劃。

我瞟了一眼,映入眼簾的第一條是,離婚!!拼盡全力也要離婚!!

那感嘆號觸目驚心,她有些慌亂的給我倒了杯水,就連塑料杯子都是粉色的,我收回目光,輕聲問:

“你很喜歡粉色嗎?”

她搖搖頭:“以前只喜歡黑白,後來才發現黑白的世界太讓人沮喪絕望,憋悶的有些透不過起來,知道自己懷孕後,我就在網上買了些便宜的東西回來把房間布置了一些,我希望我的孩子感受到的世界,是有色彩的,且很明亮,充滿希望,浪漫,和夢幻。”

少女時期的祈盼都是這樣的,但生活過着過着,都會變成黑白地帶,容不得有半點掙紮。

看着她描述這些的時候,眼睛裏充滿了光芒,我都不忍心打擾她。

但桌上的鬧鐘卻響了,她焦急的伸手去拿,還不小心碰到了狹窄空間裏擺放的那把椅子,撞擊的聲音很大,想想都很疼,我讓她小心點,但她說不疼,都習慣了。

還給我解釋說,下午兩點半的鬧鐘響,她要去隔壁小區王大媽家照顧午睡醒來癱瘓在床的老人,去伺候完老人後,做好那家人的晚餐,她就可以回來自己炒個菜,吃了飯晚上去醫院當夜間護工。

聽着都心酸,但她卻笑笑說,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這個弱不禁風又即将和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告別的母親,我只是轉過頭去悄悄緩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回過頭來問:

“你想怎麽拍?”

屋子裏沒有空調,她一回來就給家裏唯一取暖的暖手袋充上了電,然後遞給我:

“是冷了點,辛苦你了。”

我不習慣她這麽客氣,但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她又接着說:

“你先坐會兒暖暖手,我收拾一下就出來。”

她去了洗手間,裏面沒有傳來任何聲響,我抱着暖手袋坐在凳子上,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床邊的那個角落,好像是一本畫冊。

雖然沒有經過允許就私自動別人的東西不對,但我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畫冊沒有半點蒙塵,我顫抖的打開來看,第一頁是一片星辰,夜空中有一顆最亮的星。

她真的是一個很有靈性的女人,畫冊的時間記錄是四十五天前,畫冊裏有一張驗孕單,時間和畫冊開始是吻合的。

可見這個孩子的到來,曾經是給她帶來過希望的。

或許她也渴望過這個孩子的到來能夠改變她的命運,但迷途知返和浪子回頭,都只是一個很美好的詞彙,很難在現實中切身體會。

她的畫畫功底還行,雖然比不得專業的,但我想,假如她不是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假如她遇到的是我爸媽那樣的父母,假如她能在一個生活富裕的家庭中長大,她的人生,或許別有天地。

但命運早在我們來到這個世上之前,就注定好了一切,你可以改變命運,但無法促使命運改變我們的出生。

我不敢再往後面看下去,一是我無法體會一個女人即将成為母親的心情,二是現實的殘酷讓我不忍直視,三是為自己感到悲哀,終其一生,命運判予我,失去成為一名母親的資格。

我的心情無比的沉重,合上畫冊後,我把它放回原處,衛生間裏傳來嘩嘩的水聲,我想她應該是在醞釀自己的情緒,或許不願意在我面前流下眼淚,也或許,她在和這個孩子,做最後一次單獨的靈魂相依。

我等待良久,衛生間的門,終于咯噔一聲開了,我應聲回頭,映入我眼簾的一幕,驚的我說不出半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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