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換個姿勢
陳最很乖巧。
他一改平日的開朗鬧騰,靜靜地一動不動。從鹿澄的角度,看不清他是否睜着眼。
但他有錯覺自己能透過皮膚感受到陳最此刻的呼吸。
對陳最而言,這只是排練中一個環節,相比之前的戲份,或許還要更輕松一些。
曹哥在坑裏填了厚厚的墊子,他剛才跳進去的時候說踩上去軟綿綿的,很舒服。
他們倆此刻的造型實際上很滑稽。陳最跪在坑裏,仰着頭。他坐在陳最身後,雙腿挂在陳最的肩膀上,又在他胸口交叉在一塊兒。
這本不該是個情意綿綿的時刻。
鹿澄低下頭,借着帽檐的遮擋閉上雙眼,繼續說道:“但我再也感受不到你的溫暖了,你的熱情和微笑曾經是我的一切。不,現在依舊是。但那些都不在了,我也不在了。”
陳最似乎動了一下。
那動作極為細微,除了此刻捧着他面頰的鹿澄外,應該沒有人會發現。
鹿澄微微張着嘴,一時間有些出神。
他想,陳最是不是也記得接下來的臺詞?
很快,他又意識到,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親口對着陳最表白。
因為下一句臺詞是:我愛你,你的離去不能終止。
那三個字帶了太多真心,他在家裏每一次抱着毛絨玩具念出來,臉都會漲得通紅。
鹿澄淺淺地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張開了嘴。
“我……”
他剛吐出第一個字,陳最微微擡起了頭,接着,又伴随着“嚏——”的一聲快速低了下去。
空氣陷入了詭異沉默。
這顆頭打了一個欲說還休的噴嚏。
就這麽僵持了幾秒,頭說話了:“你繼續啊……”
鹿澄舔了舔嘴唇,又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站在他們面前的曹哥和嚴老師。
曹哥扶着額連連搖頭,嚴老師笑容尴尬,擡手示意他繼續念臺詞。
無論是屬于角色的情緒還是屬于他自己的情緒都被陳最的這個噴嚏給徹底打走了,鹿澄有些僵硬地把接下來的臺詞一股腦兒全念完了。
背後不遠處一束光打了下來,俞銳霄所扮演的賢者從角落緩緩走出。
“勇士們,見到你們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他作了一個請的姿勢,“這兒太危險了,請跟我來。”
鹿澄舒了口氣,依舊被他捧着腦袋的陳最輕輕地吸了吸鼻子。
“他鬥篷上有個什麽東西飛進我的鼻子了,”陳最苦着臉解釋,“我忍了好久,實在實在忍不下去,眼淚都快下來了。”
曹哥也沒法說他,只能看向鹿澄:“這種時候,你就當什麽也沒發生嘛。”
“對,”嚴老師點頭,“表演的時候出現各種意外狀況并不稀奇,一定要保持鎮定,別讓自己出戲。”
鹿澄用力點頭:“哦!”
“你今天的整體表現挺好的,”嚴老師對他笑,“以初學者而言進步很大,情緒也比上次到位。就是最後那一幕稍微緊繃了一點,臺詞念得過于用力了。”
鹿澄繼續點頭:“我知道了。”
“我有一個建議,”嚴老師說着看向了曹哥,“最後那一幕不是可以讓勇者轉個身,兩個人面對着面?”
鹿澄眼睛頓時睜得滾圓。
“這樣他比較好投入,從觀衆的視角看也更自然一點,”嚴老師說,“對着後腦勺表白太刻意了,小陳有表情動作也容易被發現。。”
“有道理,”曹哥很贊同,“不讓觀衆看臉更不容易穿幫。”
鹿澄腦袋嗡嗡的。那他豈不是要從正面把兩條腿挂在陳最的肩膀上了,好怪啊!
他扭頭看向身邊的陳最,只見陳最正一臉若有所思。
“你們覺得呢?”曹哥問。
陳最擡起手:“我有個建議。”
曹哥點頭:“你說?”
鹿澄緊張地看着他。
“如果要改的話,”陳最指了指背後的房間,“我們最好現在就去實地試一下,看看效果如何。”
“對對對,趕緊去試試,”曹哥今天吃了不少虧,心有餘悸,“別到時候又出問題。”
他說着便往前走,陳最也大步跟了上去。鹿澄站在原地,滿心無措,臉也紅了。
嚴老師發現了他的窘迫,半彎下腰小聲問道:“怎麽啦?”
鹿澄抿着嘴唇,沒出聲。
“……不好意思?”嚴老師問。
鹿澄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這……”嚴老師想了想,“你試着在表演的時候把他當做你真心喜歡的那個人呢?”
鹿澄低下了頭,問題可就是出在這兒呀。
嚴老師很快又意識到了什麽:“如果你接受不了,那我去幫你提一下?”
他說着,輕輕地在鹿澄背後拍了拍作為安撫,接着便要往前走。鹿澄慌忙拉住了他的衣擺。
“不用,”他依舊沒有擡頭,“我、我可以的。”
“人呢,”前方傳來陳最的聲音,“快過來呀!”
這動作比想象中更羞恥。
當他在陳最面前席地而坐分開雙腿,意料之外的,原本一臉自然坦蕩的陳最也變得尴尬起來了。
“好像不太合适,”他扭頭看向曹哥,“好像……好像我在欺負他似的。”
鹿澄捂住了通紅的臉。
曹哥頭痛又無奈,笑容勉強地看向鹿澄:“你覺得呢?”
這畢竟只是一份密室逃脫的打工,薪水待遇擺在那兒,雖然是老板,卻也不太可能以專業演員的職業精神來要求他們。
“我……我……”鹿澄結巴起來。
他剛才勇敢地對嚴老師說自己可以,總不能那麽快就反悔。此刻他心中的情緒,嚴格來說并不是抵觸,只是太過羞恥,放不開。
陳最看了他一眼,再次搖頭:“換一個姿勢吧。”
“嗯,”嚴老師看着鹿澄一臉嚴肅又面紅耳赤的模樣,很配合地點了點頭,“那還是改回原來的樣子吧。”
鹿澄沒出聲。
而他面前的陳最,很明顯地松了口氣。
排練很快告一段落。
大家換下了戲服,圍在一塊兒邊吃飯邊讨論今天的收獲。
鹿澄午飯沒好好吃,幾個小時前便餓了,晚上的配菜又正好對他胃口,于是埋頭苦吃。
一旁嚴老師耐心地依次為每一個人做分析提建議,見還沒輪到自己,鹿澄視線始終落在手中的飯盒上。
雖然換姿勢的提議已經被擱置了,可不知為何,他心裏依舊殘留着一絲尴尬,有點兒不敢看陳最,更不好意思主動跟陳最搭話。
陳最也一反常态,安安靜靜的,只吃飯,不說話,看着比平日更多了幾分沉穩。
氣氛怪怪的。
吃過飯後,嚴老師又陪着大家穿便服在準備室裏完整排練了幾遍。
最後那一幕,他讓鹿澄坐在桌上,陳最坐在他前面的椅子上。兩人離得稍微有點兒遠,但比抱着靠墊真實感強多了。
在那一個多小時裏,鹿澄反複對着陳最說了三次“我愛你”。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含義與衆人聽到的不盡相同。
我愛你,這份愛意是開在我心上的花。你的每一個笑容都是溫暖的風,吹着花兒在心中顫動。
陳最背對着他,靜靜地聽着,一動不動。
就像這些年來他每一次遠遠地跟在陳最身後,在心中暗自吐露心意時那樣。
但至少這一刻,陳最是聽見了的。
第一次的正式合練終于結束,時間又過了九點。
鹿澄與陳最之間的氣氛依舊是不尴不尬的,可他倆還得一同回家。
在走去停車庫的路上,陳最終于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主動沒話找話。
“你胃口怎麽時大時小的,”他說,“中午只吃那麽一口,晚上倒是把飯菜都消滅得幹幹淨淨。”
“中午的時候沒胃口,”鹿澄說,“晚上餓壞了。”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不自覺地向上揚,為終于能和陳最再次聊上感到欣喜。
“餓了怎麽不說,”陳最說,“讓曹哥給你買點東西墊墊肚子嘛。”
“不太好吧,”鹿澄說,“是我自己不好好吃午飯。”
陳最笑了:“不好意思開口啊?那你下次偷偷告訴我,我幫你去說。”
鹿澄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還有……還有剛才那種,就是換姿勢那個,你要是覺得不合适,直接說就好了,”陳最繼續說道,“沒必要憋着。拿多少錢幹多少活,別委屈自己。”
鹿澄驚訝:“是錢的問題嗎?”
“不全是,但也不能說不相幹,”陳最邊說邊笑,“要是他願意給我的日薪後面加兩個零,讓我裸體出演也行啊!”
“……”鹿澄不吱聲。
陳最扭頭看他:“我在開玩笑。”
鹿澄也看他:“我在笑啊。”
兩人安靜地對視了兩秒,鹿澄手動擡起了自己的嘴角。
陳最當即笑出了聲。他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邀請你一起來打工真是太明智了。”
鹿澄快步跟上,想要詢問他這句話的含義,卻鼓不起勇氣。
“明天還是老時間?”陳最回頭問道。
“好呀!”鹿澄點頭。
接下來的一整周,他們每天都要過來排練。從後天開始,其他扮演路人甲乙丙丁的NPC也都會加入,到時候,整個過程大概會變得更辛苦。
好在從今天開始,已經是有薪酬的了。
等這一周過去,便迎來了假期,“寂靜之夏”密室逃脫快閃店也會正式開始營業。
他有一整個假期的時間,幾乎每天都可以跟陳最待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