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且說林如海回房換衣裳的功夫, 黛玉也換了一身簇新的見客衣裳。

往常李旭來林府, 必要見一見黛玉。何況今日他又是特意帶着神醫來給林如海瞧病, 便是他不主動提要見黛玉,黛玉也要親自去問問林如海病情,并拜謝義父的。

此為情理, 亦是孝心。

林府正廳裝飾的頗為規矩,迎面屏門上挂的是前朝書畫大家遙落居士的真跡,千金難求。兩邊懸一副對聯, 上聯寫的是“傳家有道唯存厚”,下聯寫的是“處世無奇但率真”,橫批“自在逍遙”。對聯下方是一翹首紫檀木條案,條案上放置着瓷器大花瓶、大理石插牌等物。條案前設一小方桌, 左右兩邊各放一太師椅, 再往前則是一溜兩排圈椅。

此刻,西邊那排圈椅上坐了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旁邊小案上放着一個藥箱。

李旭則和一身量高挑劍眉星目約莫四十上下的男子,并肩立于多寶架旁一黃花梨蘇繡屏風前,對着那屏風上繡着的一樹梅花評頭論足,不時點頭贊嘆。

那高挑男子姓桑名昇, 字鵬舉, 一身素色長袍,長身而立, 玉簪挽着一頭烏雲般的墨發,天然一段潇灑風流倜傥之态。

“不愧是世代書香之家, 林如海這裏果然有好東西!”李旭贊嘆一句,低聲道:“這架黃花梨屏風倒好生有趣。黃花梨珍貴是珍貴,卻也是尋常可見之物。但這副雙面真絲蘇繡的繡工卻是十分精巧生動,更難得的是作畫之人,下筆獨特,構思新奇,不過寥寥數筆勾畫,梅花的高潔與孤傲躍然于紙上,難得難得!”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難得,方蹙眉喃喃的道:“看着筆法不是林如海所作,竟不知是何人的手筆?”

“怎麽,你喜歡?”桑昇挑挑眉,眼角帶三分笑意。

“是挺喜歡的。”李旭也不否認,目光在那屏風上流連一番,嘴角微揚,含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他輕咳一聲,道:“我前幾日來還沒見這架屏風,想是才換上的,回頭倒要問問如海此梅花圖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我倒要讨一副去。”

可巧此時林如海進來,幾人見禮厮認。

桑昇林如海見過幾次,知其為人十分低調随和,且有幾分神秘,從來便是獨來獨往萍蹤浪跡。林如海也只知他出身大富之家,具體富到到何種程度,家在何方祖籍何處可曾做過官,蓋不知曉。此人是靖王爺的摯交好友,二人來往十分親密。具體親密到何種地步,這麽說吧,凡是靖王爺出現的地方,十回中少說有八九回能看到桑昇的面孔。

對此,林如海常覺驚奇,便是親兄弟也沒有這般和睦親密的。

桑昇今日穿了一身素色長袍,罩一層紗質薄衣,手執一把象牙折扇,十分飄逸灑脫,襯着他高挑秀雅的身材,瘦削俊雅的面孔,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氣。

比他更仙風道骨的是那位老者。

老人家衣着樸素,雖然瘦削,卻是鶴發童顏,精神矍铄,顯是保養得宜,不似俗世之人。聽李旭說這便是那位醫術高超的神醫了,遂忙躬身拱手,口稱神醫。

李旭說神醫已有八又十三歲,平日喜歡研究道家玄說,且頗有見地。

林如海聽罷暗自點頭,心想,難怪這老者看着淡雅矍铄。見李旭對屏風很感興趣,林如海眉間滿溢得意之色,微撚着胡須,笑道:“這裏原來放的是一架紫檀木深浮雕屏風,因小女說過于笨重,才特特畫了此梅花圖,請了揚州頂好的繡娘繡了大半個月才完工,昨兒打發人送來,今天早間才換上的。”

“哦?”李旭有些詫異,“此畫竟是黛玉所作?”

林如海點頭:“正是。”

李旭哈哈大笑,伸手将袖子一捋,道:“可找到人了!我正和鵬舉說不知是誰呢,作得如此好畫,再不想竟是黛玉!這小丫頭笑笑年紀,倒還真讓人不敢輕看呢。別說一個才十歲的女娃子,便是那些登科及第的進士舉子也必畫不出此等風骨。我可是讨了便宜了,認下這麽一個蕙質蘭心博學高才的女兒,便是班昭、蔡文姬、謝道韞在世,也不過如此。改日我可得讨一副兩副畫來!”

說到這不由嘆口氣,看向林如海道,“欸,如海,你怎麽不把我幹女兒也帶來,整日掖着藏着,難道連我這個做義父的也見不得?”

林如海眼神在衆人身上一掃,心道,你見自然沒什麽,可誰讓你帶了兩個男子過來,更別說還有許多小厮随從,我哪敢讓女兒來。

因此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說:“改日再讓玉兒給九爺您磕頭。”

李旭心領神會,知道林如海定然是顧慮這裏許多外男,不肯讓黛玉抛頭露面,心裏倒十分理解他這護女之心。因此,只說不妨事,一會子屏退衆小幺随從再叫黛玉過來。桑鵬舉不是外人,論起來也是做叔叔的,不妨事。至于神醫,已經八十多歲,都是爺爺輩的了,又是個大夫,也沒什麽。何況這次請的大夫乃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孫神醫,醫術出神入化。黛玉不是身子也不好,常常四病三災的麽,正好讓神醫一道瞧瞧,有病治病,沒病也弄些藥膳食膳什麽的補補身子,管保以後就身強體壯吃嘛嘛香再不抱着藥罐子了。

林如海覺得他說的也很有道理,因此,一面派人去請黛玉,一面将廳堂裏伺候的小厮統統遣散,另換成一些十幾歲的小丫鬟伺候。

至于李旭、桑昇、孫神醫三人帶來的小厮,也早命人設了筵席別室款待去了。

李旭見林如海精神不大好,說不上三句話倒要咳上五六次,竟是傷風傷的厲害,也顧不得其他,忙催孫神醫先為林如海診治。

丫鬟捧過迎枕,墊在林如海手背下,孫神醫診了一回脈,又要換另一只手。又細細診了約半盞茶的功夫,不由蹙着眉頭,臉色很是凝重,問林如海是不是從兩年前開始身子越發沉重,行動間便覺得勞乏,更兼容易受涼傷風,不過偶着了涼便拖拖拉拉一二十天,天天吃藥也不見好轉,非得折騰的人沒精神才罷。

林如海道:“何嘗不是這樣呢!神醫當真醫術高明,說的一點不差,倒不用我說了。”

孫神醫又盯着林如海的臉細細瞧了瞧,又問他是否過于勞心政務,平日都是幾時睡幾時起,都吃些什麽,常飲酒與否等等之事。

林如海都一一答畢,抿了抿唇問,“神醫,我這病可還有不有得治?”

孫神醫并未搭話,卻從藥箱裏撿出一個小包裹,打開是一排幾十根大大小小樣式不同的銀針。長的約莫半尺來長,短的只有一二寸,他挑了一根不大不小的銀針在林如海手腕上的一個穴位刺了刺,對着日光将銀針仔細詳查細看。

林如海等人沒見過這樣治病的,都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心下都疑惑不已。

觀察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孫神醫才微微搖了搖頭,回身拱手道:“林大人所患的都是小病,自然是治得的。但大人久病不愈的根源卻不在于這些病上……”

說到這裏他抿了抿唇,臉色變了變,衆人都催道:“不在這些病上卻在何處,?醫倒說出來讓我們長長見識。”

“是中毒。”孫神醫道。

“中毒?”林如海、李旭、桑昇俱是一驚。

“神醫此話卻是如何說?”林如海道。

孫神醫道:“依老夫愚見,大人該是中了一種慢性毒*藥,此藥極為歹毒,當今世上沒幾個人查得出來。此毒毒就毒在中了之後并不是立時致命,而是令人日漸虛弱,終致瘦骨嶙峋耗盡陽元氣,一病而終。因大人根本已壞,所以抵禦嚴寒的能力減弱,動辄傷風着涼,且遷延日久頗難治愈,越發拖弱了身子。如此循環往複,終致弱不勝弱,嗚呼哀哉。且尋常治療傷風的藥方裏有一味藥材與大人所中之毒相沖,吃多了會加快毒發時間。恕老夫鬥膽直言,若大人再按尋常傷風治療,少則數月,多則一年,此命休矣!”

“竟有這麽嚴重?”林如海眼前黑了黑,扶着椅背勉強坐直,強自鎮定道:“神醫可有法子解毒嗎?”他活了四十餘年,世上萬物都見過了,已沒什麽遺憾。倒不是他怕死,只擔心自己去後留下黛玉孤苦伶仃無人照料,便是死也瞑不了目啊!

神醫搖頭道:“毒已深入骨髓,老夫知識淺陋見識淺薄,虛活八十餘歲,尚未發現治療這種症候的良藥。”

眼下之意,便是無藥可救了。

林如海閉了閉眼,複又睜開,苦笑道:“罷了,是我強人所難了。”說着紮掙着站起身,拱手深深一揖,“有勞神醫了,如海感激不盡。”

整整兩年時間,他只當自己案牍勞形拖垮了身子,誰知竟是中毒!

兩年來,不知請了多少名醫,沒有一人能診出真相來,倒是多虧靖王爺請了這位神醫來,雖然神醫一到就宣判了他林如海的死刑,但總比死了尚不知是怎麽死的強。竟不知是何人,兩年前就對自己伸出了毒手,而且還成功了,此人不除,他恐怕要食無味寝難安了。而且不把此歹毒之人及幕後黑手連根拔出,林如海也不放心黛玉,萬一他唯一的女兒也遭到暗算越發是拿錐子錐他的心了。

他死了不值什麽,只是留下黛玉,可依靠誰呢?

李旭見林如海滿臉愁苦,想也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孫神醫深精岐黃之術,人稱有起死回骸之能,連他都宣判無藥可救的病症,前景必然不樂觀。有心上前寬慰幾句,說如海你放心,即使你不在了我也會把黛玉當成親生女兒一樣護着疼着,然後再找一個愛她敬她疼她的夫君護她一世安康。可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了回去,只是深深嘆了一口氣,在林如海肩膀上重重拍了拍。

正愁苦間,只聽孫神醫又道:“老夫倒是有一個法子,可暫緩毒性發作……”

正說着,人報黛玉到了。

林如海忙擺手讓孫神醫先不要說,恐黛玉知道他身中劇毒時日無多而憂心。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命運詭計親親的地雷投喂,謝謝稻惠、嬌嬌、薛定谔養了喵的營養液澆灌,愛你們麽麽噠(づ ̄ 3 ̄)づ

作者菌還寫了其他紅樓文,有黛玉的已經完結的噢,點進作者專欄即可看到,親愛的們你們不點麽,不點麽,真的真的不點麽???

喵~~

喵嗚喵嗚~(求點求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