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唐富貴
唐屹是在一個雨天撿到唐富貴的。
一連好幾日的雨，夜裏能聽見雨滴砸在玻璃上的聲音，白日卻只是綿綿細細往人身上撲，讓整個視野中的城市都變得霧蒙蒙。
小區樓下的花壇邊上，紅白雙色精靈球造型的貓包顏色刺眼。
唐屹撐傘駐足二十分鐘有餘，垂眸俯視的姿勢在此期間沒有任何角度變化，在冷雨中幾乎化作雕塑。
他剛下班回來，天還未全暗。
雨勢一如前幾日的這個時間段，足以沾濕傘面，在風中卻顯得虛浮。雨傘勉強遮住唐屹和濕淋淋的貓包，但那不怎麽管用，細雨在風力作用下從四面八方襲來。
臉頰在傘下可感地濕潤起來，累積到極限終于凝聚而成的水滴挂在傘沿，風一過，以義無反顧的姿态砸在貓包塑料外殼上。
“嗒”的一聲響，仿佛敲碎了人形雕塑的封印，唐屹終于有了下一步動作。
他動了動有些僵的脖子，抿着唇，動手将貓包拎起，挪到了大樓入口處。
那裏上方有伸展出的半米擋板，淋不到雨。
貓包內至始至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從半球形透明罩往裏望，此時昏暗的天色下也看不清內裏。
但唐屹知道貓包裏裝着什麽，一只三花田園貓，三四個月大的模樣。
他也知道貓包屬于誰。
是和他同一棟樓的一對小情侶，有時乘電梯下樓他們能碰上。
他站在電梯最裏面，等那對情侶進了電梯，背過身去，貓包的透明罩正好對着他，包裏的小貓就和他大眼瞪大眼。
偶爾它也不在包裏，被人拎着後頸就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團——聽別人說，等貓長大這招就不靈了，唐屹沒養過，不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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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唐屹第一次在花壇邊上見到這個貓包。
吵起架來，那對情侶中的男生就會連着貓包一起把貓扔在這兒。有時候過一兩個小時，女孩就會出現把貓包抱回去，有時候半天才下來。
但不管時間長短，唐屹終歸只見到過女孩來收回。
或許他們有些事情還沒有達成共識。
唐屹對情侶這種關系很陌生，也無法猜測他人的想法。這只貓是他們私人所有物，兩人間的争吵總會殃及些其他東西，此刻貓就是這件犧牲品。
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個貓包，畢竟，那是別人的東西。
整個包濕漉漉的暴露在雨中，雨水從縫隙裏滲進去，拎起來淋淋灑灑滴着水。
人淋雨會感冒，貓應該也會吧？
或許那女孩兒等會兒就會下來把貓包帶回去，畢竟這樣的戲碼已經上演過很多次。唐屹所能做的，只有把貓包挪到可以避雨的地方去。
放好貓包，唐屹沉默地看了好一會兒，貓包也保持沉默，他收起雨傘上了樓。
這棟樓主要出租的是單身公寓，唐屹租住的套間在十二樓，三十來平，獨身一人居住很寬敞。
樓裏隔音效果很好，只要他不說話，不放任何音樂、視頻，整個空間內就會一片死寂。
即便如此，他也從未想過養什麽寵物。與喜好無關，只是沒有形成“去養些什麽”的想法，直到今晚。
濃郁的夜色足以遮蓋這世界大部分的東西，從窗口往外看，除了點點燈光，世界全暗。連雨也在這樣的遮掩下變得肆無忌憚，大滴大滴砸着玻璃。
唐屹已經躺到床上，蓋好了被子，側躺着閉上眼，姿勢教科書般标準。
片刻後，唐屹掀開被子起身下床，在睡衣外頭套上外套，捏着手機出了門。
走出電梯，唐屹第一眼看向大樓入口處，貓包已經不在那兒了。
夜裏潮濕的風比白日低好幾度，不知道是被主人拿回去了還是怎樣，唐屹不放心，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站在門口往花壇邊照。
卻見貓包不知什麽時候被人放回了原處，旁邊還多了一袋開了封的貓糧。
顯而易見，它是真的被人抛棄了。
微弱的貓叫聲從包裏傳來，唐屹不再猶豫，冒着雨把貓包抱了回來，順手帶上了那包貓糧，返回沿途滴了一路的水。
回到房間，唐屹拉開拉鏈把小貓從包裏抱出來，指尖觸摸到的全是濕乎乎的毛。沾了水的毛貼在身上，不僅整只貓看起來小了一圈，捏在手裏幾乎能數清肋骨。
唐屹翻出備用的毛巾，把小貓裹起來，輕輕搓了搓，對下一步該怎麽做充滿迷茫。
對了，貓糧。唐屹又去找出一個小碟，倒出一點貓糧放在小貓面前。
小貓在毛巾裏瑟瑟發抖，對貓糧視而不見，它此時已經不叫了。
唐屹打開手機，找到最上面一條通話記錄，撥了過去。
“喂，小唐，怎麽啦？”女人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裏充滿活力。
“雨微，我撿了一只貓。”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葉雨微語氣微妙變化，打着哈哈：“在哪裏撿的？外面的小野貓不一定喜歡去人家家裏啦，現在外面下大雨，就讓它避避雨好了，雨停了記得讓它出去哦。”
她的語氣像是在哄小孩，實際上葉雨微只比唐屹大一歲。作為從小罩着唐屹到大的大姐頭，葉雨微自覺地把自己放在了家長的席位中。
她私心覺得，唐屹是沒法照顧一只貓的。他僅僅是獨自居住在外、自己照顧自己，就已經足夠讓人不放心的了——那還是所有人極力說服自己，才讓唐屹得到的獨立機會。
唐屹低頭看了眼安分待在毛巾裏埋着頭的貓：“它是被人扔在外面的。”
“什麽？”葉雨微聲音變了調，“誰那麽缺德！”
“它淋了雨，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唐屹另一只手繼續隔着毛巾揉搓小貓，想讓它的毛盡快變幹，“它不吃東西，貓糧也不吃。”
聽見有人扔貓，葉雨微一陣火大，但已經到了這個時間點，外面風雨交加，出去找寵物醫院不大可能，唐屹也該睡了。
葉雨微只能說：“你今晚先睡，找個紙盒給小貓休息，明天帶它去寵物醫院，醫生肯定能幫你。”
唐屹聽着她的囑咐應了幾聲，挂掉電話，打了個哈欠，手裏的毛巾換了個角，繼續擦拭。
感覺差不多快幹了，蹲在地上看了一會兒，确定瘦小的身軀呼吸持續穩定，他才放心回到床上。
第二天一早，鬧鐘剛響，唐屹就收到了葉雨微發來的消息，一連好幾條。
雨微：我搜了一下寵物醫院，有一家離你住的地方不遠，在大學附近，評分還挺高的，收費也不貴。
雨微：推送給你了，有什麽問題随時聯系我。
雨微：小貓貓照片拍兩張發給我，可愛不可愛？
雨微：檢查完要沒什麽事，我給你找人領養好了。
唐屹回了一句謝謝，認真拍了兩張照片發過去。
收到消息，葉雨微點開，看着屏幕裏那兩張角度不同的後腦勺俯拍圖，嘴角一抽。
算球。
愛君寶寵物醫院是X大學附近唯一的寵物醫院，規模不大不小，上下兩層，一樓看診、檢查、手術，二樓則是寵物住院部。早上九點剛開門，就有不少顧客帶着愛寵光臨。
周六人好像比平時更多。
唐屹站在寵物醫院門口，調整了呼吸，努力壓制緊張，終于下定決心踏進了門裏。
“歡迎光臨。”
電子音清脆響亮，店內身着粉色制服的護士迎上來：“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嗎？”
唐屹克服着心理障礙，緩緩提起手裏的貓包：“這只貓可能需要看醫生。”
護士将唐屹帶到一張用隔板分成數個小空間的長桌前，協助他把貓包放到桌上。
唐屹拉開拉鏈，伸手想把貓抱出來，卻被護士制止：“先別把貓貓抱出來。”
她話音剛落，幾聲犬吠便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女孩歉意地笑笑：“醫院現在有好幾只狗狗在，各位主人要看好自己的小寶貝哦。”
唐屹點頭，把拉鏈拉了回去。
剛才那一下護士看到了包裏是只三花田園，小小一只。貓主人看起來也很年輕，頂多二十出頭，外表看着幹淨秀氣，是個小帥哥。
或許是因為不懂，和他說話他便認真望着你，仔細聽你每一字每一句，好像你說什麽他都會聽。
護士笑得燦爛：“請這邊坐，醫生現在在忙，我們先做一下登記。你的貓貓叫什麽名字？”
她拿出寵物病歷本，做基本信息登記：“這邊寫下你的姓名和聯系電話哦。順便加一下我們的官方號為好友，如果不方便來的話，有問題可以随時線上聯系。”
唐屹接過筆，寫下自己的名字，但是貓貓的名字……他拿起手機，開始問葉雨微。
糖一顆：寵物醫院問貓的名字，我不知道，怎麽辦？
雨微：主人都給它扔了，以前叫什麽無所謂，你給重新起一個吧。
雨微：算了，我給起吧。招財貓也是三花呢，就叫富貴好了，我們小唐要大富又大貴！
糖一顆：謝謝。
雨微：不客氣！
不得不說葉雨微很懂唐屹，要他自己想名字，想到寵物醫院下班都不一定能想出來。
将唐富貴三個字寫在寵物那一欄，唐屹把填好的表遞給護士。
唐富貴。護士小聲笑起來。
她在這裏一個月能見到兩個胖丁，三個饅頭，叫富貴的一年能碰上三兩個重名的都算不錯。
唐屹有些不好意思，卻也認真解釋：“招財貓也是三花貓。”
護士又笑了幾聲，見到別的客人進來，讓唐屹坐下稍等一會兒，輪到他的時候會來叫他，現在要去接待其他客人。
唐屹發了一會兒愣，随即暗暗觀察起坐在大廳裏的其他客人來。
他們的寵物外貌五花八門，雖然都是貓狗，好些品種他都叫不出名字。比起那些寵物來，他貓包裏這個，好像真的很不起眼。
沒過一會兒，醫院走了一波客人，護士按照順序前來帶領唐屹去見醫生。
他們來到一間診療室前，護士敲了兩下推開門：“羅醫生，富貴的主人我帶來了。”
羅澍手裏捏着消毒水噴壺，在桌面上噴了數下，拿紙巾全方位無死角地擦拭過一遍，做完基礎消毒才擡頭看向門口。
護士對有些手足無措的唐屹說道：“去吧，跟醫生說，你的貓的情況怎麽樣。”
唐屹看着診療室裏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那張面孔被口罩遮去大半，眉眼鮮明，生得很好看，頭發不長也不短，收拾得板正。
他避開了對方的視線，還是無可避免地緊張起來。
他對醫生有些天然的畏懼，就算這次來看醫生的主角不是他。
唐屹抱着精靈球貓包，忐忑走到羅澍面前，一下頭腦空白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努力回想護士的話，唐屹小聲說：“醫生，你的貓情況怎麽樣？”
羅澍明顯一愣：“……你是醫生我是醫生？”
唐屹背脊一繃，更緊張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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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貓可能是弱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