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聚散終有時
随着第一個開口的人站出來, 之後的局面便像是洪水傾瀉,楊晏清這一招好聽點說是陽謀,攻心為上, 說難聽點,就是逼得這些在魏副總兵被射殺後失去了領頭羊的統領狗咬狗, 争搶間還怕咬完了沒肉分。
蕭景赫與楊晏清并排走進主軍帳,楊晏清将手裏的馬鞭塞回一身凜冽的男人懷裏:“說說, 都去幹什麽好事了?”
“去處理了一下礦山的事。”蕭景赫将主帳的簾子放下, 直接坦蕩的回答讓楊晏清的腳步一頓, 轉身看向他。
“先生不是早就知道了?”蕭景赫展臂将站在那打量他的書生攔腰攬過來鎖在懷裏,埋頭狠狠吸了一口才長出一口氣, 在楊晏清的耳邊滿足道, “想死本王了。”
楊晏清被蕭景赫這一波又抱又吸的舉動弄得沒了方才打量揣度的意味, 歪着腦袋避了避蕭景赫呼出的灼熱氣息:“離遠點, 癢。”
蕭景赫才不管懷裏的狐貍發出抗|議, 只覺得這幾個月來的空虛寂寞瞬間一掃而空,隐隐作痛的腦袋也輕松了許多, 哪裏肯松手。
抱着自己的人身上還穿着甲胄,楊晏清擡手曲指敲了敲蕭景赫身上的甲胄,發出悶響:“就算是要抱, 也把身上的這些先卸了,王爺也不嫌硌得慌。”
蕭景赫先是應了,然後剛挑開甲胄連接處的系帶,動作又頓住。
楊晏清眯起眼:“受傷了?”
蕭景赫納悶地看了眼楊晏清,嘴裏嘀咕:“平常也沒見有人說本王臉上寫着字啊……”然後整個人被楊晏清拉到衣架旁看着卸甲寬衣。
待到蕭景赫貼身的玄色內襯被脫下, 楊晏清上前一步按住了這人想要繼續直接剝離亵衣的動作, 皺着眉一點點揭開已經變成暗紅色的亵衣, 将蕭景赫背後的傷口露出來,動作進行到一半,忽然伸手對蕭景赫道:“匕首。”
蕭景赫沉默着從軍靴旁邊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反過來放在了伸到面前的手心上。
楊晏清握着匕首将染血的亵衣從蕭景赫的身上扒下來,手指蹭了一點蕭景赫已經泛黑結痂再度撕裂了一些的傷口處的污血,湊到鼻間聞了聞,一股很淡的腥臭味。
“小毒,沒什麽大問題。”蕭景赫感覺到楊晏清的動作便知道他察覺了,當下也沒有再瞞着,“上次沈向柳混進去礦山,之後本王便加大了對礦山的排查力度,抓出來好幾個身份不明的探子,卻沒想到遺漏了一個從一開始就混在最初的投降雲州軍裏跟過來的暗樁。這次就是他在礦山放火,本王這才過去收拾了殘局,順便做了些安排。”
“所幸人數傷亡并不大,只是堆積材料的地方被引燃鬧了些動靜出來。後背這一下是當時本王決定趕往礦山時隐藏在冀州軍裏的一個參将趁亂射出來的冷箭,軍醫看過了,不是什麽要命的毒。”
楊晏清沒有被蕭景赫搪塞過去,堅持問:“什麽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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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赫停頓了一下,答:“迷石散。”
楊晏清并沒有聽過這種毒藥,想必應當不是江湖毒藥,只是暗自記在心裏準備等會傳信問問甘大夫。
“王爺說,顏修筠究竟想做什麽?他十分看不上大慶的模樣,卻又在朝堂之上不明着禍亂朝綱甚至還在某些時候扶持一些清流官員,要說他謀反之意懈怠,他卻幾次挑起大慶與周國、蠻族之間的矛盾,就像是……”分裂成了兩個人似的。
楊晏清在心裏反複推敲揣摩,顏修筠的種種行為都透着一種自相矛盾的違和,就像是一邊在挑撥,一邊又在維持朝政;一半做着大慶兢兢業業的朝臣,一半幹着通敵賣國的勾當。
楊晏清之所以能将李賢徹底扳倒的原因就是因為李賢是徹底的不幹淨,并且人證物證俱在,目的也十分明确——名、利。
可是顏修筠這個人在朝堂上的根基更深,份量更重,楊晏清将這個人曾經坐過的職位,經手的案件,負責的事務全都一一調閱查看細細揣摩,可怕的是這個人從他二十歲入仕以來,便一直是一個清清白白沒有任何把柄的朝廷官員。
哪怕有牽涉科舉舞弊,牽涉詹王謀逆,但是細細掰開來,卻找不到一點他參與其中足以定罪的證據,就連被抓之後的犯案官員,也絕不會反口去咬明明是主使者的顏修筠,反而大多都會閉嘴抗下所有的過錯。
楊晏清原本以為禮部尚書會是一個突破口,可那看似精明利己的孟尚書,除卻曾經托人問話找顏修筠幫忙以外,半點沒有透露出科舉舞弊是顏修筠的指使,一言一行都只是說朝堂規矩素來如此,他不過是遵循禮部先例罷了。
蕭允曾經問過楊晏清這個問題,楊晏清的回答也很是簡單:“若是真的找不到突破的點,那陛下大可以在任用他的同時熬死他。”
說句不好聽的,顏修筠的行為處事在明面上來看仍舊是德高望重的閣老,哪怕私下裏是多麽淤泥沉陷,他也絕不會放棄風光的名聲地位,對于如今才不過十一歲的蕭允而言,有的是時間熬死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
更何況蕭允畢竟年少,如果順風順水年幼之際便直接獨攬大權,朝廷之上沒有一只攔路虎擋路石,只怕随着掌權時日見長,蕭允也會因此移了脾性。
顏修筠這樣的磨刀石倒是正合适。
“他把大慶視為能力的體現,是他為官的作品。”蕭景赫忽然道,“但是他卻恨着蕭氏一族,因為蕭氏一族讓他失去了此生最愛。”
“……最愛?前朝廢帝?”楊晏清有些懵。
廢帝與顏修筠,怎麽都不像是能扯上關系的年齡與時代。
“具體的不清楚,這些是本王年幼時藏在祠堂桌子下面曾經聽到的,那時候本王以為他說的是曾經的某位先祖。”直到他們前不久在祠堂的另一面發現了鄭氏一族的牌位。
只不過,說這些都沒什麽重要了——蕭景赫轉過身從楊晏清的衣襟裏用手指夾主黃金虎符抽出來:“本王倒是沒想到,小皇帝居然肯将這個給先生。”
“若是沒有虎符,今日這一出唱的還要麻煩些。”楊晏清也不在意蕭景赫在手中把玩那黃金材質的半塊虎符,“礦山那邊的尾巴可都掃好了?”
若是私藏礦山,私鑄兵器的事兒傳進朝中,到時候就算是楊晏清仍舊身在朝中都不一定能保蕭景赫全身而退。
“礦山的事兒本王心裏有數,倒是有另一件事想請教請教先生。”蕭景赫将虎符塞回楊晏清衣襟裏,手指向上鉗住楊晏清的下巴,讓這只滑不丢手的狐貍正視自己的眼睛,“本王的暗衛查到鶴栖山莊的護衛十幾日前運了一具屍體送到了京城郊外的溫泉莊子裏,只進不出。
那屍體看身形與先生倒是有幾分相似,若是被燒焦或是炸毀,想必再經驗老到的仵作都難以辨認出屍體的身份……關于這件事,先生可有要與本王解釋的?”
這……
楊晏清當時并沒有讓山莊的人秘密運輸,就是本持着他不過是讓帝師死亡,但是楊晏清死亡與否只要有心之人稍加追查便可心知肚明的想法,也是給日後死遁的自己與蕭景赫留一絲情分。但是沒想到蕭允的行為讓楊晏清心軟不說,最後的懇求只是讓帝師活着,最終那具用來死遁的屍體沒能派上用場,怕是還凍在溫泉山莊的冰庫裏。
“之前我想着……”思緒飛轉間,楊晏清話才剛開了頭,唇舌就被侵入進來的手指按壓糾纏,蕭景赫的手指溫度很高,帶着繭的粗糙指腹摩挲着楊晏清的下唇,劃過貝齒,帶出絲絲縷縷交纏的銀線。
“先生嘴裏的話,本王不知道該不該信,又該信多少,所以先生還是不要開口了,聽本王說便是。”蕭景赫看着楊晏清微微蹙眉間露出的些許隐忍神态,眼中的暗沉之色更濃,“先生想走,本王不會強留。但是本王給了先生正房的名分,如今莊主占了本王的身子,禮尚往來,是不是該給本王個名分?”
楊晏清:“……?”
誰占誰身子?
楊晏清斜睨了蕭景赫一眼,擡手将這人亂作弄的手指拽下來,沒好氣道:“王爺要是不想當大慶的一品親王,我鶴栖山莊當家夫人的位置一定給王爺留着。”
“本王天性善妒,一不管賬,二不管鋪子,只管山莊裏面都養了些什麽人,這些人又和莊主是什麽關系。莊主泡溫泉、喝酒、爬屋頂、看話本、逛街、用膳的時候,身邊都有些什麽人。”蕭景赫順勢将楊晏清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裏緊緊攥住,“到時候,莊主可要說話算話。”
楊晏清有些無奈。
這人是對溫泉山莊有多介意多記仇?這麽久之前的事了,還要被拿出來繼續說,還不是一次兩次的說,每次心情不爽利吃醋的時候都要拿出來刺楊晏清一下。
等等。
楊晏清越品這話的味道越不對,皺眉道:“你……”
這句話楊晏清依舊沒有說完,原本直挺挺站在面前的蕭景赫眼一閉整個人毫無征兆地朝着楊晏清壓了下來,沉重的身軀讓猝不及防的楊晏清也沒忍住向後退了一步。
将人接在懷裏,楊晏清連忙伸手去切蕭景赫的脈搏,觸手間肌膚的溫度滾燙,脈搏也極為混亂,探出內力在蕭景赫體內快速轉了一圈,楊晏清的表情更加難看起來——這人究竟做了什麽,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內息就變成這般在體內橫沖直撞的模樣?!
***
“莊主怎麽忽然問到迷石散?此毒并非出自江湖,而是出自前朝後宮,禦醫院中有記載,此毒對內息輕微甚至不會武功之人并無毒性,反倒是有助于睡眠的安神藥物,但若是功力高深之人中毒,盡早昏迷解毒也無大礙,但若是運轉內力壓制毒性,時間越長毒性反撲越是猛烈。”
“此毒因其并不致命,藥效也有更多妥善的藥物達成,故前朝後便失傳已久,并無解藥。”
“不過莊主大可放心,此毒毒性即使再強的反撲也不過是昏迷或是記憶短暫的受到影響,并不致命,假以時日便可自行恢複。”
***
晚膳後,自花園消食回來的蕭允在剛踏進禦書房門檻的時候就察覺出不對。
——他走時被整理整齊的禦案上多出了一個眼熟的木匣子。
擡手揮退了臉色大變急忙想要上去查看的趙良,蕭允緩緩走到案邊,眼簾微垂,手指輕撫過素面的木匣。
這是他當年在冷宮初見楊晏清時,那個皎如明月的青年送他的,當時的裏面只躺着一枚玉佩,并不是什麽上乘的玉質,卻是當時蕭允收到的最為貴重之物。
……
“這是哪家走失的小公子,長的如此俊俏可愛?”月光下,負琴而來的楊晏清本是要去勤政殿找先帝,卻在半路遇到了一個跌跌撞撞穿梭在禦花園的小家夥。
“我……”蕭允的面色窘迫,不自覺地拽了拽自己雖然面料貴重卻極為不合身的衣袖。
楊晏清順着孩童過來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多問,只是從袖中取出一個木匣,又将腰間佩戴的玉佩取下來放在匣子中遞給有些狼狽的孩童。
“小公子,相逢是緣,或許我們會很快再見呢?”
……
蕭允從回憶中逐漸回過神,打開匣子,裏面靜靜躺着黃金的虎符與一枚中間刻着鶴字的玉佩。
他沒有先查驗虎符的真假,反而先拿起了那枚與當年那玉質一般截然不同的玉佩,這玉佩水色通透,雕刻的梅花紋路與鶴字完美契合,渾然天成,顯然是價值不菲。
蕭允的手中摩挲着這枚玉佩,他知道這枚玉佩肯定并不僅僅只是玉佩,依照先生那不吃虧不欠恩的性子,這東西八成是什麽信物。
但他仍舊為此感到高興又失落。
高興于先生真的沒有選擇死遁,沒有歸還當年他親手交給先生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大內的金牌;失落于先生這是用玉佩交換那枚解藥,給這場師生情分真正寫下了一個或許完美或許遺憾的結局。
“趙良啊……”蕭允走到門邊擡頭仰望這無盡宮牆外的天空,嘆息輕輕柔柔地落在無聲的地面上。
趙良只是躬身低頭,沒有出聲。
“朕……沒有先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跨年夜快樂~我終于在2021年寫完稂岎了上卷哈哈哈哈,還挺有紀念意義[狗頭]
下卷談戀愛,搓手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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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也想睡覺、一顆小行星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零予啊 15瓶;HL 10瓶;
貼貼寶貝~比心!!
§ 攜君赴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