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年前,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年份,那一年,長達六年的西川戰役宣告勝利。

凱旋的英雄帶着犧牲的烈士們一起回了家。

那是悲喜交加的一天,無數的人群擁在道路的兩邊,人擠人地,迎接他們的歸來。

冉夜那年十五歲,南塔所有的學生都被安排參與了這天的迎接,他們列隊的地方是軍用機場,普通人進不來,學生和現役軍人規規整整地排隊站在兩側。

軍機破開雲霄,滑進跑道,穩穩停在規定好的位置上。

開啓的艙門裏,歸來的戰士親手捧着同伴的骨灰,和有着他們曾經音容笑貌的黑白照片,一個個神色哀默地走出來。他們踏着穩健有力的軍步,一步又一步,那聲音仿佛踏在了每一個人的心口。

那天站在人群裏的冉夜和所有人一樣低頭致哀,他的父母也參與了這場戰事,幸運地是他們都平安歸來,沒有讓他成為一個孤兒。

然而,事先安排好的儀式程序,出了意外。

走在中間的一位哨兵突然發狂!

原本被收起的精神體毫無征兆地冒了出來,一只巨大的麋鹿從隊列中發瘋似地橫沖直撞。四周毫無防備的隊友,一下子就被堅硬的鹿角撞倒在地。幾乎同一時間,哨兵向導的精神體接二連三地奔了出來,它們訓練有素地圍着一個圓,要對麋鹿和其發狂的主人進行圍剿。

然而忽然間,響起了一個突兀的哨聲。

一只從天而降的雪白大雕,有條不紊地拍打着翅膀,優雅穩健地盤旋在麋鹿的頭頂,他沒有作出任何攻擊的舉動,張合的鳥喙反而像是在對四周的精神體下達指令。

一時間,麋鹿擡頭盯着天上的大雕,突然靜默了下來。圍剿的隊形沒有就此散開,但是包圍着的精神體們通通往後退開了幾步,留出了一個空間。

一頭威武的雄獅在包圍圈的一頭大吼了一聲,冉夜認得,那是父親的精神體。

緊接着,冉夜放開的聽覺裏就聽見父親淡淡而又信任地說了句,“交給時鳴。”

那一刻,冉夜的直覺告訴他,時鳴就是那只雪雕的主人。

Advertisement

就在發狂哨兵要再次發動攻擊的同時,麋鹿忽然一聲哀鳴,前肢下跪,目露痛色。同時,發狂的哨兵也抱着頭跪倒在地,沒有哨兵動手,但是在場的人都明白,有向導放出了精神絲線正在進入哨兵的腦部。

這種狀态下的精神連接是有很多風險的,除非向導決定徹底殺死這名哨兵,否則如果哨兵不能恢複理智,徹底狂暴,會連帶造成那名向導的精神領域也一并變得混亂不堪。

廣闊的機場,上千人的隊列,此刻卻只能聽見哨兵一個人的喊叫聲。

痛苦、瘋狂、凄厲,聲音漸漸由強至弱,像是一道突然生成的龍卷風,在肆意地席卷後,逐漸消失。

那個向導成功了!

與此同時,所有人也都聽清了,哨兵始終都在喊一個名字,喊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這個名字被刻在了慰靈碑上,是一個再也無法回來的人。

在場的都是哨兵和向導,激烈的感情得到了所有人的共鳴。

冉夜聽見有人開始抽泣,然後哭泣聲和眼淚滑落的輕微聲響,一點不落地清晰傳進他的耳朵裏。大多哨兵都收回了五感,但是冉夜沒有,盡管這讓他非常難受,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此刻他就是想要聽清楚每一個悲鳴的聲調,然後牢牢地記在心裏。

冥冥中,冉夜覺得,這是他們每一個哨兵和向導都有可能會遭遇的經歷。

這一刻,他深深地感到疑惑,為什麽哨兵和向導一定要互相綁定?

如果沒有結合,失去自己另一半的同時,就不會一并失去自己。

迷茫的疑惑裏,當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哨兵的身上時,冉夜卻發現有一個人,額外與衆不同。

那人的面貌被遮掩在軍帽的陰影下,看不清晰,只見他默默地将之前哨兵掉在地上的照片拿了起來,他的手上和所有軍人一樣帶着黑色的皮質手套,一點點擦拭過鏡框的每一個角落,直到滿意了,那個人才對着黑白照片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個笑容,溫柔而清澈,就好像撥開雲霧的光。

冉夜能感受到這個人的身上正散發出強大的精神力,他看着年輕人捧着照片站了起來,慢慢走到那名哨兵的面前,此刻發狂的哨兵已經恢複了大半,卻仍然匍匐在地上放聲大哭。

他單膝跪在了哨兵的面前,将鏡框輕輕地放進哨兵的懷中,年輕人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清冷的聲音裏充斥着溫暖的力量。

“你們是彼此的生命,彼此的靈魂,彼此的唯一。不論生死,你們都會永遠相伴相依。”

那一刻,所有的疑慮都消失不見了。

冉夜感覺到了。

一股從心底猝然升起的燥熱,狂熱而奔騰,渾身的血液都在告訴他,就是這個人。

這個人,就是他想要永遠相伴相依的對象。

與哨兵無關,與向導也無關。

只要是這個人,他便願意為他付出生命,付出靈魂,付出自己。

********* ********* *********

翌日出發前,黃珀來給時鳴送行,然而一雙八卦的眼睛,總是動不動地瞟到站在稍後的冉夜身上。

“怎麽?黃教官看上冉夜了?”時鳴單手叉腰,笑道,“好說,拿藍瑛過來,我和你換。”

“滾蛋!不許惦記我老婆!”

談及老婆的歸屬權,黃珀斜眼一瞪,很是堅決。他做賊似地将時鳴拉到一邊,直接豎起了精神屏障,防止哨兵偷窺,“我是來給你送情報的,我已經偵察到這個小鬼是什麽時候對你一見鐘情的了!”

“哦?”時鳴佯裝出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雙手環臂,挑眉示意黃珀開始他的故事。

“你還記得四年前你從西部回來,機場不是發生了一場小騷動嗎?吳上将看了之後深有感觸,就邀請你回來給學生上了幾堂實戰課。我敢肯定,冉夜一定就是那會看上你的!”

“是嗎?”時鳴故意做出迷惑不解的樣子,“為什麽不是在機場?他那天應該也去機場迎接了。”

“機場那天多亂啊,何況出事的時候,一堆哨兵向導圍了一圈又一圈地,各種精神體都看花眼了,要不是你的雪花飛在天上,我都差點找不着你人。”

這就是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的眼裏,會有着不同的版本。

時鳴垂眸笑了笑,“可我當年在塔裏,帶的是向導班。”

“訓練層去過吧?我可記得一群小向導圍着你的畫面,那叫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啊,那會你還笑得特殷勤,沾花惹草地就像個風流的誘拐犯。你是不知道,後來有好多小哨兵跑到向導班打聽你,都被我的小金剛給啄回去了。”

“什麽誘拐犯?別老給我亂扣帽子。”

黃珀一拍大腿,肯定道:“反正我敢打賭,冉夜肯定就是那會瞧上你的。”

時鳴翹着唇角,有些傲嬌的意味,“那又怎麽樣?”反正不論是在機場還是在南塔,冉夜橫豎就是對自己一見鐘情了呗。

黃珀的雙手壓在時鳴的肩頭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小鳴子,你怎麽聽到現在還沒有抓到關鍵呢?”

“啥?”時鳴打趣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那個時候,你們沒有做過匹配測試,沒有用信息素和向導素互相試探,甚至沒有真正地打過一個照面、說過一句話。”

“那又怎麽……”

“那個孩子,卻這樣堅持地愛了你四年。”黃珀打斷道,“你那個綁定恐懼障礙症,說到底就是信任問題,你不覺得就憑這四年,你也該給這孩子一個機會?”

時鳴雙手懶懶地掃開了黃珀搭在他肩上的手,“照你這麽說,我豈不是也要給逐寧一個機會?”

“對哦,人家為了你都從藥劑局轉崗部隊了,你是不是也該意思意思地負個責?”

黃珀兩手一拍,幸災樂禍地,好在不等時鳴翻個白眼,黃珀就一把撈過好友的肩頭,十拿九穩道,“得了吧,咱哥倆好的,你要選溫逐寧,早幾年就選了,哪會等到今天?小鳴子在本質上還是個好同志嘛,不會吊着人家,何況那天你把冉夜叫過去,意思不是已經很明确了嘛。”

時鳴戲谑道:“我不叫過去,你打得過他?”

“這話我就不樂意了,我怎麽就打不過他了?”

時鳴嘆了口氣,兩根修長的食指中指并攏打在黃珀的腰側,很有彈力,笑容裏說不出的取笑,“憑你這身婚後膠原蛋白?”

“呸,我這叫婚後幸福沉澱,你個綁定恐懼障礙症患者懂什麽。”黃珀順勢屏了一口氣,把腰帶往裏勒了勒,時鳴看着都覺得有些胸悶。

時鳴笑着瞥過臉,目光和某個人不期而遇,或者說那個人的眼神,可能從來就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身上。

南方一月的氣溫還是很舒服的,溫暖的陽光,灑在靈動的眉睫上,清風微微吹起時鳴的發梢,像是一副肖像畫。

冉夜看得認真,面上固然淡定,可瞳眸裏毫不掩飾他的追求與傾慕,俨然不再是當初相親時的冷淡模樣。

“臭小子。”藍瑛突然一胳膊打在冉夜的後背上,“早幹嘛去了?相親那天要是能有這眼神,時鳴肯定就心軟了,現在還能有溫逐寧什麽事?讓你玩欲擒故縱!真是氣死我了!”

冉夜在教了自己五年的藍教官面前,态度還是非常謙遜地,“我沒有欲擒故縱,我只是想要好好地和他告白。”

“那告了沒?”

“告了。”

“然後呢?”

“時鳴說,知道了。”

藍瑛聽得莫名其妙,“沒了?”

冉夜表示默認,威武的黃金獅顯得躊躇而委屈,他也不明白時鳴的意思,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時鳴沒有拒絕。

不遠處,時鳴已經走到溫逐寧的身邊,兩個人在同宋中将寒暄告別。

藍瑛雷厲風行地在冉夜身邊下令道:“反正搶不過溫逐寧,搞不定時鳴,你以後就別說是我的學生!聽見了沒?”

冉夜默默點了點頭,表情難得有些愣怔。雖然他知道藍教官是向着自己的,但是藍教官似乎和那個溫少将之間有着什麽“過節”?

“老溫是當年哨兵畢業的第一名,搶了我們阿瑛的風頭,還奪了阿瑛那枚金燦燦的黃金徽章,嫉恨得很。然後呢,有一次單項速度競賽,阿瑛的小花豹居然輸給了時鳴的小雪雕……”

忽然從另一頭冒出來的黃珀,悄聲又快速地道出了原委,“你要是能把時鳴追到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阿瑛就能完勝老溫,并晉升為時鳴的師娘級別。”

黃珀說完,默默給他豎起了拇指,眉開眼笑地鼓勁道:“我看好你哦,我也想做時鳴的師爹。”

冉夜不置可否地皺了皺眉頭,想了想,銳利的眼眸忽然一亮。

“時鳴……有弱點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