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夜

兩人在器材室一直待到放學,期間沒說多少話,都裝着啞巴。

不知是不是錯覺,傅成北總覺得路望遠心裏藏着事,放以前他倆這會兒都該說毛了,眼下卻如此安靜,不太尋常。

一起上了徐叔的車,天氣陰沉沉的,傅成北覺得煩悶,透不過氣,就開了車窗。

可剛打開,呼嘯而來的冷風就迫使他迅速關上,新鮮空氣沒聞着,倒吃了一嘴土。

徐叔從後視鏡上看到,開口詢問:“是不是悶,要不把溫度調低點?氣象局說今晚有暴雨,看外面這大風,估計快下了。”

傅成北眉頭緊擰,胸口憋着一口悶氣,道:“不用。”

徐叔沒再說話,從後視鏡看了路望遠一眼。

男生正閉着眼,靠在椅背上,整張臉埋在昏黃的陰影裏。徐叔見此遙遙頭,于心底嘆了口氣,暗道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這倆孩子還是沒走出來。

到家時天已經黑了。兩人剛進玄關,鞋都沒來得及換,一長串蹦跶蹦跶的聲音便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眨眼間,一只毛發光亮的大型犬呼哧呼哧沖到兩人旁邊,雨露均沾各舔了兩人一口,并用鼻尖把同樣大小的拖鞋推到他們腳邊。

傅成北見到自家狗,心情稍微好了點,換了鞋就開始狂揉狗頭,半蹲下身揚唇問:“望望,想爸爸了沒?”

剛還興奮激動的狗一聽這話,瞬間呆住,沒敢吱聲,耳朵壓成飛機耳,擡起冰藍色的瞳仁瞅向路望遠。

傅成北剛那話顯然是在給狗挖坑,不怪狗不答應。狗如果回應了,無論點頭搖頭,都等于承認傅成北是望望的爸爸,可“望望”這個名字指的究竟是誰……

狗在家能存活這麽久,這點邏輯還是拎得清。

路望遠早換好了鞋,他垂眸看了眼傅成北線條緊繃的背,邁開長腿越過他,淡淡道:“北北,過來。”

狗賊裏賊氣瞟了眼傅成北,然後一扭屁股,搖着尾巴屁颠屁颠跟路望遠跑了。

操!傅成北低罵一聲:“兩只狗湊一塊了!”

廚房裏的張姨聽到動靜,出聲喊:“小黃花,是不是倆小夥子回來啦?”

狗的大名叫黃花,小名叫小黃花,是傅家女主人江女士起的。

黃花跟在路望遠身後,聞聲嗷了兩下。

張姨拿着湯勺探出頭喊:“先去換身衣服,飯很快就好!”

路望遠應了聲,帶着狗上樓去了。

傅成北翻着白眼緊随其後。

吃過晚飯,傅成北率先回了房間。

洗完澡,因為心情煩悶,本想趴陽臺上抽根煙,不料外面已經暴雨如注,樹木随風狂亂震顫,昏暗天地間像一張由雨絲制成的大網,密密麻麻,任何事物與情緒在其中都無所遁形。

傅成北在冷風中靜靜待了會兒,轉身關了陽臺的窗,拉上了雙層窗簾。

房間裏光線明亮,隔音極好,聽不到一絲風雨聲。可空氣中那股潮濕陰冷的味道卻無處不在,時刻提醒着傅成北外面正在下雨。

一如九年前那個蒼白的夜晚。

他煩躁地甩了甩還在滴水的短發,倚在窗臺邊,擺弄花瓶裏那幾株白色風信子,馥郁的香味随即漫入他鼻腔。

當下不在花季,這幾株是他買的。

如果在二月,那他窗臺上必定擺着好幾盆白色風信子,涼風一吹,整個房間都是它的香味。

說來奇怪,傅成北也不懂自己一大男生,為何會突然喜歡上這味道。

只記得十三歲那年,他如願以償分化成Alpha後,最先聞到的氣味就是它。

起初他只覺得它很香,隐秘恬适,合他心意,但并不知道這是風信子,直到有次偶然路過花店,清風一吹,即便幾十種的花香混在一起,他也準确無誤捕捉到了那絲令他着迷的味道。

那天在花店,他湊在好幾排花架上聞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日落黃昏、嗅覺快要麻痹時,終于遇見了最角落的那株白色風信子。

傅成北最後用指尖碰了碰潔白細軟的花瓣,轉身坐到桌子旁,拿出一張化學試卷準備寫。

快月考了。

化學始終是他所有科目裏的溝壑,要不是化學不行,年紀第一也輪不到那只狗。

但只寫了倆題,就無法再繼續,易感期前期撞上下雨天,這是要他炸的節奏。

傅成北扔了筆,半吊在椅子上無所事事,眼睛時不時瞟房門一眼,像在等着什麽。

半晌,門口還是靜悄悄的,半只鬼也沒有。

傅成北一蹬桌子,帶着撒氣的力度,臉上掠過一抹戾氣。他滑着椅子移到另一張桌旁,打開抽屜胡亂翻了翻,挑了塊掌心大小的木料,用刻刀開始雕。

柔和燈光下,男生埋頭趴在桌面上,側臉輪廓棱角分明,肩背平直,後頸那塊微微凸起的骨頭上還殘留着水珠,在燈光下閃爍着細碎的光。

傅成北從小就喜歡木雕,不是單純的興趣,而是參賽拿過獎的。一樓客廳有面牆,全是他雕的小物件,各種東西都有,雖沒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也足以拿得出手。

放以前,他能一動不動坐這兒雕到半夜,今晚顯然心緒不寧。

走兩刀,眼睛往門口一瞟。

再走兩刀,又是一瞟。

瞟到最後,手裏木料沒成形,倒把人氣成一只河豚。等實在受不了扔下刻刀準備出去時,門外終于有了動靜。

“咚咚咚。”

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傅成北焦躁不安的心立刻靜了下來。

他沒立即應聲,悄悄挪動步子,做賊似的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拿起木料和刻刀,呼出一口氣,淡淡沖門外道:“門沒鎖。”

下一秒,路望遠拿着幾張卷子進了門。

他神色沉靜,穿着深色睡袍,襯得他肩寬腿長,沒了寬大校服的遮擋,肌肉線條突出流暢,周身上下散發着男性Alpha獨有的壓迫感,直到傅成北出現在視線中,這股氣息才驟然消減,歸于平淡。

傅成北頭也沒擡,跟有多癡迷手裏那塊四不像的木料似的,漫不經心道:“學霸想學習去那桌。”

路望遠沒聽,徑直朝他走過去:“怎麽不吹頭發?”

傅成北:“懶得吹。”

路望遠把試卷放到桌上:“不知道這樣容易感冒……”

“哎呀知道知道。”傅成北很不耐煩放下木料和刻刀:“現在去吹好了吧。”

說完極不情願進了浴室,開始吹頭。面上煩躁,眼睛相比之前卻是明亮了不少。

路望遠站在桌旁,趁傅成北吹頭的空當,拿起那塊剛被某人蹂|躏的木料,在指間轉了轉。

眯着眼看了半天,硬是看不出個所以然。除了坑坑窪窪就是坑坑窪窪,什麽形狀也沒有。

“這是什麽?”

傅成北出來後,他問。

傅成北被熱風吹得耳朵發紅,聽路望遠這麽一問,面上登時閃過一絲不自在。

就一塊用來撒氣的木頭,能是什麽東西。

但他不會承認,鎮定反問:“這都看不出來?”

路望遠盯着他耳朵搖頭。

傅成北勾唇邪笑:“你不行啊。”

路望遠像沒聽見這挑釁,繼續問:“準備雕什麽。”

傅成北随口亂編:“蜂巢。”

路望遠噢了聲,放下蜂巢,淡淡評價:“是挺像,但有個問題……”

傅成北:“什麽?”

“你三年級不是被它們追着蟄過嘴嗎,腫了五天,現在不怕了?”

“他媽哪有!”傅成北血氣上湧,耳朵被氣得更紅。

路望遠從兜裏掏出手機,邊翻邊道:“需要幫你回憶嗎,那組照片還留着。”

“……”

路望遠一來,他易感期前期的煩躁是沒了,但拳頭更癢了怎麽辦。他從牙縫擠出一句:“還有比你更變态的人嗎。”

這是個陳述句。

路望遠自顧自将傅成北9歲時腫着嘴哭的照片展示出來,并回答他的問題:“世界很大,肯定有。”

行。人和變态狗不一般見識。

之後,兩個男生沒再鬥嘴,一人一張桌子,開始各幹各的事,直到半夜零點。

放在幾年前,雨夜他倆肯定是睡一起的,于夜深人靜互相輕撫那處共有的傷疤。可随着不斷長大再到分化,都變得不願再承認自己的軟弱,雨夜不會相伴到天明,僅是短暫待會兒。

“有點困了。”

傅成北趴在桌上懶懶道,眼睛半睜着,昏昏欲睡,濃密的眼睫在燈光的映照下,于下眼睑處投下一小片陰影。

路望遠停下筆,看向已經沒了骨頭的某人,拿起他寫完了的試卷。他沒立刻出門,走到傅成北身側,一手撐着桌子,仿佛深思熟慮過:“我有話要跟你說。”

傅成北睜開眼,終于要說了麽。

就知道這只狗心裏裝着事。

“請講。”傅成北掀起眼皮,散漫瞧着路望遠撐在他眼前骨節勻稱的手指。

路望遠俯首注視着傅成北的眼睛,吐字清晰:“明天別去檢測站重測。”

作者有話要說:  傅成北:“管得挺寬?”

路望遠:“還可以更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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