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楊熙韋嚼着牛奶棒,跪在椅子上,也不玩手裏的平板了,睜着眼扶着桌子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有點怕。
他平時在學校裏膽子是很大的,他不怕老師,他們班主任他也不怕,其他同學都是很怕的。但是面前這個陌生的男人讓他覺得害怕。
也許是對方不茍言笑的臉,也許是對方高大的身材,反正他覺得那個人每走進一步,就像他爸拿着木頭條子要抽他了一樣。
他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小聲道:“我在這裏等我小表叔。這是我小表叔的辦公室。”
傅寒沒再往前走,那個孩子的表情和眼神太明顯了,對方顯然很懼怕他。
“你叫什麽名字?”
楊熙韋低下頭,猶豫着說還是不說。
這時候林秘書進來了,“傅總,這是葉特助的侄子。他現在在孫總辦公室,你要是找他有事,我讓他回來了去見你。”
林秘書知道傅總不喜歡小孩子,嫌麻煩又吵鬧,便趕緊把話題岔開。
“不用了,我正好還有事找孫岘,我自己過去。”
孫岘不爽,很不爽。
他現在是被人賣了還幫要着數錢,整一個自讨苦吃。孫總不高興,當然不會讓其他人高興,牽涉到信用社項目的一幹員工都結結實實的被他罵了一頓,一個接一個。
當初犯事抽油水的經理,孫岘是一點情面沒留直接給開了,按孫總的意思,辭退都是小事,這事沒扯上法律就算給面子了。
即便是這樣,孫總還是沒能解氣,特別是看到葉特助沒事兒人一樣笑着走進他辦公室的時候,他簡直恨不得把對方撕了做成肉幹!
“這個小蘇啊,以後做事要多想一想。凡事三思而後行,不僅要考慮到自己的工作內容,也要考慮到整個公司,兼顧到其他的同事。所以這次這個事情啊,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孫岘看了看葉甚蒙,又道:“這次多虧了葉特助把所有事情都攬下來,才讓這件事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葉甚蒙沒吭聲,孫岘心裏有股氣,他是知道的,這個時候抓個售後部門的新員工來訓導一番,一方面是做給他看的,另一方面也是把他推到這些員工面前,意在表明你們挨罵與我無關,都是葉特助這裏過不去。
葉特助也不是特別在意,他不能把孫老頭給逼急了,總的來說這次對方是栽了個跟頭。況且幾個售後的新員工倘若真因為孫岘幾句話就對他有埋怨,也碰不到他一根汗毛,他又何必多嘴,越描越黑。
不過孫岘這訓導一時半會都結束不了,葉甚蒙聽得耳朵發癢,都有點可憐起來那個文文氣氣的新員工了。二十三歲的樣子,白白淨淨的,帶着一副黑色眼鏡,低着頭,不太敢看孫岘也不太敢看他,有點緊張的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得很端正,有時候點點頭。
葉特助坐了好一會兒,打算找個借口先離開,傅寒就進來了。
孫岘還在對着新員工講大道理,很忘情的樣子。傅寒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也沒出聲。
葉甚蒙盡量想表現得正常一點,所謂正常一點就是別人口中的“卑躬屈膝”,但他也只是微微偏過頭,裝作在聆聽孫總的教誨,而沒看到傅寒進門。
過了一會兒,葉甚蒙還是覺得不妥,終于是率先開口了:“傅總,你是找孫總有事?”
孫岘這才發現了傅寒,一驚,什麽時候傅總來過他的辦公室啊?前幾天他就已經把處分報告提交上去了,當時傅總也算是首肯了:“傅總,你坐。你這是為了之前會上說的事情來的吧?我這幾天都忙在這事上了,按公司制度各部門都已經做了相應的處分,涉嫌嚴重違規操作的員工也已經辦理了離職手續,當然葉特助也有部分管理失職的過錯,我剛剛還和他交換了意見。”
孫岘就像是一座炮臺,恨不得一口氣把所有的功都表完,他頓了頓又像想起來了什麽,“小蘇啊,你就先回工作崗位吧,回去把我說的話好好想一想。”
蘇建岑點點頭,站起來轉過身正好對着傅寒,他愣了一下,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道:“傅總,我先回去工作了。”
傅寒看了他一眼,突然開口道:“誰帶的你?”
蘇建岑摸了摸脖子,看了眼孫總,道:“趙經理。”
孫岘詫異了片刻,趕緊接過話,道:“是負責存儲售後的趙容。”
“把他調到劉威那兒,就說我說的。”
孫岘心頭大驚,劉威的級別是副總,以前也是搞技術的,很資深的一個人,後來轉做項目,現在可以算是存儲事業部數一數二的人了,這一個新人有什麽資格來這麽大個遷躍?他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了蘇建岑,凝視了半刻,突然有所醒悟,忙道:“傅總放心,這事我來安排。”
蘇建岑更是驚訝,甚至有點慌張,劉威這個名字他一進公司就聽說過了,是個技術牛人,後來轉做項目了又是項目牛人,典型的更多靠技術方案而不是人脈關系吃飯的家夥。算是寶盛技術員工裏一個頗受崇拜的大能。
要問他想不想跟劉副總,他肯定想啊。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塊餅。只是連蘇建岑自己都拿不準他能不能勝任,畢竟剛剛才被孫總教育了一番。
“可是,我。”
“你不想去?”傅寒道。
“不是。”蘇建岑搖搖頭。還想說什麽,傅寒便打住了他的話頭,“那就去吧。孫總,你到時候給人事部還有兩個部門之間都溝通一下吧,看看還有什麽空缺的職位,劉威那邊我會給他打招呼。”
葉特助閉着嘴,用舌頭舔着牙齒,從孫岘和傅寒的縫隙中狠勁兒的看蘇建岑,這他媽什麽時候又鑽出來一個人呢?逼得他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嗎?舊的還沒去,新的都又登場了。
葉甚蒙越看越不對味,越想越不舒服。傅寒的德性他最清楚不過,無目的的行為大概是不太會存在于他身上的,而這個嫩得出水的小青年咋就被傅總親自點名調崗了呢?
親自點名調崗,還是調到劉威身邊,劉副總可是傅寒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物。這他媽都是哪兒跟哪兒啊,傅寒這動作不就明擺着告訴大家這蘇建岑是他的人嗎?
難怪剛剛蘇建岑看到傅寒的時候那聲招呼,總讓葉甚蒙覺得怪異,應該是之前就認識了。
葉甚蒙覺得有點氣緊,對方那原本仿佛還是按部就班的感情世界突然就有爆裂開的沖動似的,以往他只要堵在一條路上,他就可以控制住場面,可是現在,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出現什麽連他都壓根不知道的人或者事物。
他看着蘇建岑,比看着賀藍還更難受。
賀藍年紀也不大,但畢竟是娛樂圈裏輾轉過的人,那種隔代的感覺并不明顯。可是蘇建岑不一樣,葉甚蒙看着對方就像是看着一個後輩,那種人生年齡上的差距就立刻凸顯出來了。而在這背後,是葉甚蒙的恐懼,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傅寒背後就會出現更多的像蘇建岑這樣的人。
年輕,青春。
那是他這樣背負着太多沉重東西的人所無法擁有和改變的,也是他最無力的地方。他拼不過時間。
看起來葉甚蒙的年紀不大,也不過二十六快二十七的年紀,但是他卻常常覺得自己已經老了。他操太多的心,考慮太多的事。他一個人奮鬥太久了,不管是事業上還是愛情上,但卻沒有可以回歸的港灣,沒有一個家,就沒有讓心安穩沉睡的地方,得不到休息自然就蒼老得快。
他不是一個玩得起的人,他卻偏偏固執的走在一條沒有歸家的路上。
他想問傅寒,為什麽?
為什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為什麽看他遠遠的圍追堵截那些情感縫隙,都不能給他一個真正接近的機會?是不是誰都可以,偏偏就是他不可以?那麽他的堅持,是不是在別人眼裏也不過是一個笑而已。
但他連問出口的力氣都沒了。他看着蘇建岑,卻沒有敵視和厭惡,只有痛。
他站起來,無視房間裏的任何一個人,徑直走了出去。
他行動在這裏顯得尤為突兀,可他在乎不了了。
楊熙韋終于等到了他的小表叔,不過葉甚蒙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他從椅子上下來,規矩的站在一邊,正想要遞給葉甚蒙一支牛奶棒,林秘書進來了,半哄半強制的把他摟着往外帶,小聲在他耳邊道:“你表叔要工作咯,你跟我玩一會兒,等會兒讓你表叔帶你吃午飯去。”
楊熙韋還有些不情願,去拉葉甚蒙,一偏頭就看到傅寒,又把手縮了回去。
葉甚蒙摸了摸他腦袋道:“小韋,跟林姐姐出去等我一會兒。”
傅寒關了門,兩個人很有默契的找位置坐下來。
葉甚蒙不想說話,因為不管是讨好還是服軟承認狗屁的錯誤似乎都沒有任何的意義。
傅寒在對手指,從拇指對到小拇指,再倒着對回來。
葉甚蒙心頭冷笑,裝得好像不知道從哪裏開口一樣,其實大半已經把他都算完了,只不過花點時間忍着,等着他先跳坑罷了。
花一輩子也許都不能完全看清一個人,花了十幾年的葉甚蒙也并沒有如他所想的那麽了解傅寒。
至少現在,傅寒确确實實是不知道從哪裏開口才好。他不是一個喜歡繞圈子的人,但正因為如此,直接開口似乎也有點困難。這讓他非常懷念平時兩個人相處的方式,他可以不說,葉甚蒙會幫他說。
不過這種懷念反倒令他有點不舒服,那種相處方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并非他所願,也并非他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