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京都(二)

江晚橘并不認為自己喝得很多,她微微側臉,仔細辨認了一下陳晝仁的臉。

她說:“真巧。”

陳晝仁因為她的聲音而揚眉,露出一個短暫的音節:“抱歉?”

江晚橘從他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

歷史之上,如果将故宮形容為皇家的工作室,那故宮北側的後海更像是他們的後花園。

曾經被稱為城內最美的一方水域,嫩柳綠縧,碧水石橋,路燈昏黃,江晚橘将頭發往身後随意掖了一下,她轉臉看着蕩蕩水光,又看看他的臉,說:“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陳晝仁笑了。

他笑起來的時候,右臉頰的那個小酒窩更明顯,淺淺一個小痕跡,江晚橘的視線從對方臉上移走,望向他身後的路燈。

城中少水,天色已晚,夜色侵蝕,水天處的朦胧山影和落霞鋪錦的雲彩都沉沒在黑暗中,不遠處就是銀錠橋,周圍是一些适合聚會的小酒吧,小胡同中藏龍卧虎,兩三好友,三兩小酌,天南地北,陌路相逢,市井喧鬧遇故人。

陳晝仁站在欄杆處,他說:“看你還是個學生,一個人出來玩?喝完酒早點回去。”

江晚橘看到他的手,修長,美麗,青筋若隐若現,這個男人有一雙會讓手控心動的手,或許他适合去做藝術家。

江晚橘問:“你對誰都是這麽好心嗎?”

陳晝仁訝然地看她,慢慢地笑起來,聲音自在放松:“好心?謝謝,你是第一個這樣誇獎我的人。”

夜晚的涼風從湖面上吹過來,一層一層渡了水汽過來。

江晚橘手裏拎着那瓶已經空了的啤酒,眯着眼睛,她說:“我感覺你長得像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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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晝仁說:“我可以認為這是你對我的欣賞嗎?”

江晚橘點頭:“當然可以。”

她很喜歡這種交流的節奏,不緊不慢,哪怕她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哪怕兩個人仍舊只是陌生人。

萍水相逢,江晚橘對人際關系向來看得很淡,她只需要達成自己的目标,很久之前,她想要的目标是考上名校,而現在,是順利畢業,然後再找一份薪酬高的工作。

陳晝仁問:“你是哪兒的人?”

江晚橘回答了。

對方對她的城市并不怎麽感興趣,不過明顯,對她有些興趣。

晚風吹,寒冷泛起,江晚橘裹緊外套,打了個噴嚏。

陳晝仁問:“吃晚飯了嗎?”

江晚橘搖頭。

陳晝仁邀請她:“我知道這附近有家做北京菜的,師傅手藝地道,你想過去嘗嘗嗎?”

江晚橘猶豫了。

陳晝仁耐心等了幾秒,沒有等到江晚橘的回答,他從對方的猶豫中得到答案,還未開口,手機響起來。

應當是朋友叫他,陳晝仁走開幾步,抱歉地笑笑,向江晚橘做了個再見的手勢,從她的視線中消失。

江晚橘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啤酒瓶,剛才發生的一切好像一個簡單普通的夢,她與少女時代驚鴻一瞥的男性,簡單交談後,又四散落入人海。

多麽夢幻的故事。

江晚橘拿出手機,給窦且發了短信,內容很簡單,就幾個字,我們分手吧。

果不其然,下一瞬,窦且的電話瘋狂打進來,追問她,為什麽要分手,他不同意……

江晚橘把窦且和學姐在一起的照片發給他,終于成功令對方閉嘴。

她就這樣匆匆結束了一場匆匆開始的戀愛。

分手之後,江晚橘的大學生活簡單多了。雖然仍舊有不少男性表達過自己對江晚橘的追求和愛慕,但江晚橘已經發現戀愛滋味并不熟那麽好,基本全都婉拒了。

舍友也習慣了她這種獨來獨往、不給人添麻煩也不希望別人給她添麻煩的性格,不過聚會和逛街時仍舊會征求她的意見。

江晚橘的專業是英語,這個專業出來的學生,一部分進入翻譯行業,一部分進入教師崗位,但江晚橘不一樣,她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進入LV#H。

奢侈品行業看起來光鮮亮麗,如象牙塔一般,吸引着無數人踏入,即使只是招一個實習生,也會收到幾百多封簡歷。

江晚橘打開 LinkedIn,在招聘相關中搜了一下,只要和奢侈品有關系的崗位,僅僅是最近七天內,浏覽量就超過了3206。

這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3206個同樣優秀的人,站在這個平臺上,最終只有寥寥幾個能如願。

從确定了新目标後,江晚橘開始花費更多時間學習,不單單是專業課,她浏覽着各種內推信息、招聘要求,按照他們的需求有計劃地去針對性學習。

她越來越經常泡在圖書館中,埋頭學習,閱讀,等到閉館才離開。

春夏秋冬恍然一瞬過,冬天閉館後,外面的空氣都仿佛結了冰碴子,江晚橘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看着熱氣的白霧在夜晚昏黃路燈下漸漸散開。

散開的白霧漸漸朦胧,像是将夜晚包裹着的輕紗,驀然,白色的紗被纖長的手打開,兩年後的江晚橘拆開同事們送給她的小禮物,剛剛回到宿舍。

通過學姐,江晚橘順利地拿到了一份內推,在PR部工作,實習期內容不多,但都是一些瑣碎的小事情,難免會有不順心的時候。

比如即将到來的一場品牌活動,江晚橘按照要求辛辛苦苦地準備了一周,但對方忽然改了主意,之前做的所有打樣好的物料、宣傳冊全都作廢,江晚橘不得不再去聯絡廠家,取消合約。原本都準備下定金、下廠開印了,忽然鬧這麽一出,廠家那邊接電話的人語氣難免有些不好,江晚橘只能受着。

晚上擠地鐵時候不小心睡過了站,還是在終點站被拍醒,江晚橘被車廂安全員拍醒時候只想哭,強忍着眼淚,慢慢地下了地鐵,這裏是剛修的一段路,都快要出了五環,四下沒有人煙,江晚橘重新坐地鐵回去,出了地鐵口,走過一打烊的蛋糕店時,越想越難過,忍不住坐在長椅上,埋頭深深吸了口氣。

這是江晚橘入職以來最崩潰的一天,又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你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熟悉的聲音驚得江晚橘擡起頭,她想自己現在一定有些狼狽,肯定是那種初出茅廬就被生活暴錘的小菜雞形象,而對方衣冠楚楚,黑色的羊絨大衣,灰色的圍巾,微微傾身,是一個關心弱者的姿态:“需要紙巾嗎?”

陳晝仁。

他的外貌完全沒有變化,只是經過了歲月的沉澱。

江晚橘說:“真巧。”

陳晝仁疑惑地微微揚眉:“抱歉?”

很顯然。

他完全沒有記住江晚橘,一丁點兒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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