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喜歡我那個爸爸,即使他常常幾天才回一次家,他也不喜歡我,因為我長的像生我那個娼婦,其實我們家在村裏不算最窮的,怪就怪那個娼婦生的太好看——他們都這樣說,太好看的女人都是收不了心的。爸爸經常去鎮上做工,挑水泥扳鋼筋,反正他有一身蠻力,用在賺錢上總比用在打我上好。雖然他的錢我和爺爺從來沒花過。
每次他發了點工錢,他就去喝酒,喝到醉了,就搖搖晃晃的回家,回到家也不睡,只坐在門檻上罵人,一般都是罵我那個娼婦媽,說她腰裏別副牌,誰玩跟誰來。他大概認為這句話很有水平,每次都這樣得意的罵,從來沒有新花樣。罵完娼婦又罵我,說我是小娼婦。罵到這裏就沒有下文了,因為這時爺爺就把他拖進裏屋去了。
我不明白為什麽我親爹要罵我娼婦。我明明是個男的。可如果我媽媽是娼婦,我不是小娼婦,又是什麽呢。
這個問題真是複雜。
哦對,還有人叫我小雜種,那我就是小雜種好了。
——這樣想通了我就覺得很高興。
爺爺出來了,怕我受了委屈,就會給我講故事,我一直和爺爺一起睡,小時候睡在爺爺臂彎裏,長大了就和爺爺并着睡。爺爺給我講嫦娥奔月。我問爺爺,漂亮女人是不是都很壞,爺爺說不,不怪女人長得漂亮,只怪男人沒能力。
我不懂,只潛意識覺得女人是非我族類,又複雜又可怕。
後來我上小學了。教室就在波兒寺,全村只有那個地兒最寬敞了。當初村支書糾結了很久是用波兒寺來養豬,還是用來作小學。後來發現隊裏買不了那麽多頭豬來養,就用來做小學了。我每天撒着腳丫子從波兒寺跑回家,又從家跑回波兒寺。其實我覺得這是不必要的,因為那個小學老師還沒有我爺爺懂得多。全村都把波兒寺叫波兒寺,爺爺也叫波兒寺,那個女老師偏偏說讀般(ban)若(ruo)寺。
很久以後,大概是高中,或者大學,我才知道那是般(bo)若(re)寺。村裏人都不識字,反而讀對了,女老師識字,反而讀錯了。
在我讀書以前,我的朋友是爺爺,是後院的枇杷樹,玫瑰花,仙人掌。我讀書的時候,有了另外一種朋友,就是我的那些同學。我們經常放了學一起瘋跑。
其實都是一個村的,我和他們早都認識,不過以前從不和他們一起玩。我覺得他們沒有後院的枇杷樹,玫瑰花,仙人掌好玩。我第一天開學的時候,和爺爺一起起床,爺爺去地裏,我就去上學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幹啥,只知道我要去波兒寺。
我低着頭走啊走,邊走邊數我走過多少條田埂,當我數到第九條的時候,就不知道接下來該數多少了。
于是我就不想去上學了。
我不想去上學。我覺得再往前,就像晚上從窗框往外看,一片漆黑,說不定就有大灰狼。我決定倒回去走我會數的路,結果還沒走到一半,我就遇到了鄭樂。
我喜歡鄭爺爺和鄭奶奶,但我害怕鄭樂,他長得比我長,比我寬,他每天都和一群人到處去瘋,經常瘋掉一件外套或者一只鞋,傍晚回到家被鄭爺爺打的鬼哭狼嚎,我聽到他嚎就跑去窗邊偷看他挨打。被他發現了就瞪我一眼,轉又繼續哭着嚎着上蹦下跳地要把屁股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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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樂看我往回走,說:“你走反了,去上學應該往那方走。”說着還用手指給我看。
我說:“我不想去,我想回家。”
他說:“你回家你爺爺肯定會打你。”
我說:“我爺爺從來不打我。”我又想到了他挨打的樣子,覺得好好笑。
他說:“我知道了,你是害怕去上學。”
我驚訝的說:“你怎麽知道。”
他很生氣的樣子:“你這個膽小鬼!”
我說:“我不是鬼。”我拉起鄭樂的手放在我嘴邊哈了大大一口氣,“你看,我會冒熱氣。”
鄭樂又笑了:“你好傻啊,怪不得都不和我們一起玩。”說着就拉着我的手說:“走,我帶你去上學。”
我對鄭樂的最初印象就是這人真讨厭,第一次對話,就說我傻。
他對我的最初印象,就是我好傻,但長得好好看。這也是他帶着我去上學的原因。
後來我就和鄭樂混熟了。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學校裏好多人,我讨厭那麽多人,那麽多面孔,那麽多聲音,這讓我覺得恐懼,于是我跟着鄭樂不放,一直躲在他身後。等上了一學期課,我才能克制自己在鄭樂去拉屎的時候,一個人呆在教室裏。
等我出了學校,也就是波兒寺,我就覺得好起來了。放學之後,鄭樂就帶我和一群人去玩。我們經常玩的游戲,就是漫山遍野的菜籽花的時候,選一塊菜籽花地,然後開始藏貓貓,一個人在田埂上找,不能下地,看到哪裏菜籽花動,就用土塊去砸,被砸到的就出來交換。那個時候的我們,連耍賴都不會。
每次躲貓貓的時候,我和鄭樂就找個角落一直藏下去,直到藏到游戲結束。他常常告訴我他那在外打工的爸爸又寄了什麽東西來,讓我去他家玩,他還從他家偷東西出來送給我,吃的,或者玩的。常常他說着,我聽着,一個下午就過去了。
現在想想覺得我就像個旁觀者,旁觀着別人的童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