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剛回到家,掏出手機,看到有一個未接電話,大概是車上太吵了沒聽到,我留心看了下號碼,想着要找我會再打來的,也就沒在意。
回到家鄭叔叔和曹阿姨都在。鄭叔叔說:“回來啦。”
鄭樂點點頭,走進客廳,坐在另一邊沙發上,和鄭叔叔泾渭分明。鄭樂說:“爺爺養的狗死了。”
鄭叔叔斟酌了一下,說:“哦。”
我覺得可笑。鄭叔叔想改善和鄭樂的關系。可對他而言,一條狗死了真算不上什麽事。三觀的差距才是父子間最大的鴻溝。
想來他也覺得鄭樂告訴他這件事不會那麽簡單,他又說:“我叫人再買一只給爺爺送去。”
鄭樂笑了笑,笑容裏有失望和嘲諷,大概他也覺得自己試圖和父親交流的行為是愚蠢的。
他站起身說:“随你吧。”然後回了房間。
我跟在鄭樂身後,我覺得鄭樂說的話有歧義,于是我善意的對鄭叔叔補充說明道:“不用買了,爺爺說不需要。”
鄭樂不像以前那樣沉不住氣了,他在房間淡定的玩手機。他曾經對我說過:這是他爸爸的家,不是他的家。所以一切都不能強求。
見我進去,他把手機扔到一邊,他說:“突然覺得自己好沒用啊。二十歲了,有要關心的人,卻一事無成。”
我點點頭,說:“是。”
那些年的人貌似都比較晚熟,大學去創業去闖蕩的人并不多。我沒有苛求鄭樂,但他說的這句話确實沒錯。
鄭樂垂下眼,若有所思的樣子。
一片靜默中我的手機震動了,我撈起來,是上午那個沒接到的號碼,我接起來:“你好,您是?”
電話那面沒有聲音,我奇怪了,“喂?”仍是沒有聲音。“有人嗎?”還是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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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挂斷電話,嘀咕一句:“玩什麽午夜兇鈴。”
過幾天恰是餘波的生日,我們四個找了個時間出來小聚。
幾杯酒下肚,正聊的起興,一個老太婆提着一籃油餅進來,從過道走過,扯着嗓子喊了一聲:“賣油餅勒!”
那聲音,帶着聲嘶力竭的疲憊,分貝不大,卻仿佛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直叩人心底。以致于本就不熱鬧的飯館,在那聲叫賣中完全安靜了下來。
站在旁邊的一個年輕店員先反應過來,揮揮手道:“出去賣出去賣。”
那老太婆佝着背,蹒跚着步伐往店外走去。
一瞬間飯館又恢複了和諧的氣氛。
鐘耀月對餘波說:“我們外婆要活着大概也那麽老了吧。”
餘波點點頭,“離開對她來說大概是一種解脫。”
餘波對我們說過他外婆,那是一個命不太好的女人,原本也算得上是大家小姐,後來遇到某些運動,父親去世,家道中落,正如魯迅所說的:“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麽,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魯迅作為一個男人,尚且只想逃避,更遑論一個弱女子。可她甚至連逃避也不能,一個小腳少女,過早的擔負起這個家,內有病弱的母親和少不更事的弟弟妹妹,外有旁人的欺淩。
後來,她被她母親作主,許給村裏一個老光棍,比她整整大十五歲。
那年,她也恰恰十五歲。
據說,她喜歡一個教書先生。無從考證。只知道她後來嫁給了那個老光棍。也就是現在餘波他們的外公。
曾有人對餘波講過,他外婆嫁人之前,天天在井邊流淚。
餘波的外公,是鐵路上的工人,那時所謂的鐵飯碗,工資可不低。這也是餘波的外婆被嫁給他的緣故,這份工資,足以養活母親和弟妹。
有鐵飯碗卻打了三十年光棍,就是因為這男人,放牛娃出身,大字不識一個,為人愚蠢頑固,暴躁易怒。當然,放牛娃在那時成了頂頂好的出身,可也改變不了沒人看得上他的結局。
餘波的外婆就是嫁給這樣一個人。嫁人之後,連生三胎都是女兒。第三個女兒一生下來,就被男人送走了,送去何方不可知,只知道他回來之後,把餘波的外婆打了一頓。
村子裏的女人們高聲笑着:“肚皮不争氣,長得漂亮有啥用!”
也不知道是坐月子時被打壞了,還是什麽原因,總之,後來餘波的外婆竟不能生育了。自然,餘波的外公沒少拳腳相加。
餘波的母親和耀月的母親是很親的,大概因為從小就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至于餘波的外婆,活到六十多歲。而餘波的外公,現在都還健在。
我見過餘波的外公,受着女兒的照顧,還常常頤指氣使的樣子,我不自覺想到爺爺說過的話:“都是命。”
餘波認真道:“我才不信命!”
鄭樂一邊倒酒,一邊說:“如果真有命,那也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他拍拍我的肩:“你別太想太多。”
鐘耀月也給餘波滿上了酒。
吃完飯,送走餘波和耀月,我和鄭樂并排走在路上。鄭樂說:“你在擔心耀月。”
我說:“是。”
鄭樂想了想說:“這種事,外人也說不好,你別瞎代入。”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他:“原來你覺得我是在代入才插手的嗎。”
鄭樂沒有想到我會和他認真。也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認真過了,大概小綠對我的刺激還沒消失。總之,我現在不願意随便無所謂了。
鄭樂伸手想攬住我,他說:“可是你這樣對餘波公平嗎?”
推開他的手,我與他針鋒相對:“那這樣又對耀月公平嗎?”突然想到什麽,我嘲諷一笑,“我知道,在你們心中去,耀月那樣都是自找的是吧?”
鄭樂說:“你不要這麽偏激。”他很無奈的樣子。
我莫名被他的表情激怒:“我偏激?我告訴你,感情的事情是沒有公平可言的!如果談公平,那餘波就欠耀月太多愛了!”
說着我轉身就走,再看一眼他的表情我怕我會更“偏激”!
鄭樂跟上來,他說:“餘波和我們不一樣......”我繼續向前走着,鄭樂拉住我的手,我轉身看着他,他還想解釋:“讓一個喜歡女人的去喜歡男人是很難的,這個年齡了性向基本不可能再改變......”
我直視着他,我說:“那你認為,耀月還有退路可言嗎?”
鄭樂一時無言,我甩掉他的手,往家走去。
也許換成旁人這樣想,我能忍受,因為沒有感情接觸,自然可以一身輕的談什麽公平,談什麽理性。可換成鄭樂,我覺得太難接受了。
不求餘波愛上耀月,也不求餘波照顧耀月一生,可至少要讓耀月有條路可走啊!
從抑郁到死亡只要一念之差,我不相信鄭樂連這都不知道!
回到家,我直接朝房間走去,曹阿姨正從房間走出來,往常這個時候我都會笑着和她打招呼,無論她表情多麽欠揍。但今天我實在沒心情,目不斜視的就進了房。
鄭愉不在家,她可着勁的作。反手關門的時候,還聽見她在嘀咕:“什麽态度啊這是。”
呵呵,我現在的狀态真是看她一眼都覺得惡心。
如果在自己家,大概就能任性的反鎖房門,最好誰也不見。
可這不是我的家。我沒有家。
反正也快開學,索性我打算回學校。反正這種狀态在一起只會讓人互相傷害。我雖然生氣,可還是不願意加大我和鄭樂之間的嫌隙。
就幾件衣服幾本書,我塞在書包裏往肩上一背,手剛摸上門把,門就被鄭樂從外面打開。鄭樂幾乎是把我推進屋,反手關上門,最後一瞬間我又在看到了曹阿姨的臉,驚訝的看着我們。
鄭樂一進來,就說:“你幹什麽。”
我說:“回學校。”
鄭樂二話不說拽走我的書包,我看向他。人總是在生氣的時候說出一些無意義卻傷人的話,我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這樣,就事論事才能解決問題,我告訴自己冷靜。
可鄭樂生氣了:“你每次都這樣!有不開心不想着解決!只想着逃避!逃避能解決問題嗎!”
我說:“那我們這樣的狀态能解決什麽問題?”
“那你離開就能解決問題?”鄭樂真的生氣了,就像忍了很久的火山爆發。
我也不退讓:“不能解決問題至少不會讓問題更大!”
“你!”鄭樂胸口大幅度起伏,吼道:“你知道你每一次的逃避讓我多麽難受嗎!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你知道我有多難受!”
這種積怨已久的口氣,仿佛過去的回憶只有憤怒,我也忍不住上火:“那你又做了什麽?”
“我想解決,你給過我機會嗎?”鄭樂真是被憤怒沖毀了理智。
我忍不住冷笑:“就像我們多難得說上一句話似的。”
“你!”鄭樂被我的态度真正激怒,我甚至看到他捏緊拳頭,手臂都冒出了青筋,就像他用盡了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把我打一頓。我也是火冒三丈,伸手就去拽我的包。鄭樂一手攔開我,一手将包扔開,我想也沒想就給他肚子上一拳,他退開幾步,我搶過去拿我的包,手剛觸到包帶,就被鄭樂大力按到牆上,我的頭“咚”的一聲撞在牆上。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和牆壁做這麽大力的接觸,真他娘的太疼了。耳朵只聽到“咚”的一聲響,可腦海裏卻不斷的循環播放,就跟山谷裏的回音似的,
鄭樂這混蛋湊上來用力的吻住我,用他的牙齒咬我,手死死掐住我的肩,就像要焊進去似的。我疼的站都站不住,就想往地上縮,想抱住頭縮成一團。
鄭叔叔就是在這個時候開的門,他看到的是鄭樂的背影,我看到的卻是他的正面,雖然有點迷糊,還有捂住嘴巴的曹阿姨。
鄭樂不知道是氣糊塗了還是不在乎了,竟然不知道放開我,鄭叔叔站在門口大喝一聲:“孽子!你在幹什麽!”
鄭樂狠狠的在我唇上咬一口,才放開了我,我終于得償所願的軟下去,抱住頭縮成一團。
萬一我被撞成了腦震蕩可怎麽辦喲。
等我緩過來,房間裏只剩我一個人。
我走出去,鄭叔叔和曹阿姨坐在沙發上,鄭樂坐在另一邊,永遠的泾渭分明。
見我走出來,三個人齊刷刷看過來,鄭樂是愧疚,鄭叔叔是厭惡,曹阿姨是得意。我雖然想走,可這樣的場面顯然走了不太好,我走過去坐到鄭樂旁邊。
鄭叔叔深吸一口手中的煙,說:“怎麽回事?”
鄭樂說:“如你所見。”
鄭叔叔“嘩”的一聲摔了煙灰缸!生生在地板上砸出一個坑。
真是讓人看不過去,換一張地板多麻煩啊。于是我說:“我們吵架了,他想堵住我的嘴......”媽的傻逼才信,我又解釋道:“總之是一時擦槍走火,意外、意外,以後不會了。”
鄭樂立刻要說話,我掐他一下,讓他別犯傻,他卻直接說:“不,是我喜歡他,改不了了。”
我忙說:“不是這樣...”
“你閉嘴!”鄭叔叔對我吼道:“我們家的事不要你插嘴!”
我真的就閉嘴了,傻逼一樣看着他——在我心中像父親一樣高大的男人,我還記得他說:“從今以後,蕭禾就是我的二兒子......”原來假話也能說的那麽動聽。
他沖我吼了之後還是氣的不行,氣的全身顫抖,手裏的煙也在抖,就像他在用全身抖煙灰一樣,說不出的滑稽。
我朝沙發背上一靠,不說話了。我感謝他對我的照顧,可這不代表他可以随意作踐我。
可他卻像找到突破口一般:“我們老鄭家供你吃供你穿!有什麽對不起你你說!你就這樣盼着我們鄭家絕後!”
鄭樂噌的站起來:“爸!”
“你坐下!”鄭叔叔吼道。鄭樂也不懼:“明明是我的錯!你為什麽怪他!”
“你!你別急!你也跑不掉!”鄭叔叔說。
我覺得特別沒意思。
鄭樂一坐下,鄭叔叔立刻又将槍口對準了我:“當初看到你這張臉就該知道你是個災星!你媽毀了我兄弟!你又來毀鄭樂!你還想幹嘛!啊!”
我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說:“我媽也不知道跑了好多年了,您現在還掐着她不放,有意思嗎您?”
鄭叔叔愣了愣,在他眼裏我就是個乖乖孩,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忤逆他。
我提了包就往門口走,套上鞋,我說:“您花了多少錢,我以後會盡數還您,從今以後,我這個災星,再也不踏進你們老鄭家一步,可以了吧。”
最後一眼,看見他們一家三口震驚的嘴臉,我心裏卻沒有預想的輕松。
兩敗俱傷。
從我和鄭樂在一起就注定的結局。
可是,難道我能不愛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