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鄭樂第二天也回了學校,他約我見面。
在樓下看到他的時候,我覺得心疼了。一天不見,他面色憔悴,站在那兒的樣子,讓我忍不住心酸。
我走上前,他說:“走走吧。”
我跟着他,以前我們認為是默契的沉默,現在卻使我的心一路下沉。
鄭樂和他父親并沒有很深的感情,可他畢竟是他父親。不管怎樣鬧矛盾,他還沒做好要和家裏決裂的準備。
雖然不決裂也是千瘡百孔。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說:“你需要時間。”
良久,鄭樂說:“我愛你。”
我看向他:“悖離你的家人,你爸爸所能帶給你的資源,特別還有爺爺,他想看到你結婚生子。”我嘆了一口氣,“你不後悔?這所有的一切都會成為我們感情的負擔,你能堅持多久?”
我并沒有用反問句,而是疑問句。我不想推開他,但我不得不考慮這些現實問題。
鄭樂黯然無語,他可以不在乎他父親,可以不在乎他父親的資産,但他不能不考慮他爺爺。
我艱難的說出那句總要有人說的話:“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吧。”
轉身離開的時候心如刀割,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也許不得不從我生命中剝離,想想都覺得不能面對。
我甚至問自己,為什麽不能将就呢,一邊妥協,一邊偷歡,兩不相誤。我知道圈子裏很多男人都是這樣,形婚甚至騙婚。
我問了自己無數遍,可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并不是因為高尚,我只是愛鄭樂,很愛很愛,愛到不願意将就,不願意偷偷摸摸。
可前提要,他願意讓我愛。
Advertisement
開學的第一天,有個號碼打到我手機上,我看了眼號碼,有些熟悉。接起來:“喂,你好。”
那面沉默了一會兒,我突然想起,這不就是那個打過來又不說話的號嗎!于是我說:“沒人我挂了。”
正要挂斷,卻聽見一個急切的女聲:“別!”
我奇怪了:“你是?”
“......你是蕭禾是吧,我...我們能見個面嗎?”我這才聽出,這是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帶着小心翼翼和壓抑的激動。我翻遍了記憶,确定我真的沒聽過這個聲音。
我想了想,說:“你約我那應該知道我在哪吧,我們在學校外的咖啡館見吧。你穿着什麽顏色的衣服?”
聽見我答應,那面的聲音也忘了壓抑自己的激動去:“我、我穿着紅色的裙子!你來,你能認出我的!”
走去學校外的咖啡館,遠遠的,我就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下意識的,我覺得:就是她!
我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大概是一種類似獸類的直覺。我一步步走過去,走到她正面,我終于明白她為什麽說:你來就能認出我。
她和我太像了。即使她燙着大大的波浪卷,畫着精致的妝容,也能一眼看出,她和我有某種關系。
而這個關系,不用猜也知道,她就是我失蹤二十年的母親——那個被叫做娼婦的女人。
她擡起頭看到我,一瞬間的愣神之後,眼淚瞬間溢滿眼眶。
我拉開椅子坐下,随手扯了張餐巾紙給她:“別哭,妝要花了。”
她用紙沾了沾眼淚,坐在位置上,用炙熱的眼光看着我。我低頭一圈圈攪着侍應剛端來的咖啡。
良久她艱難地說:“你...都長那麽大了。”一開口,又有要哭的趨勢。
這句話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麽接,我想了想,估計她也不需要我接。我看着她,她哽咽着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說:“葉清若。”這是她的名字。
這下她的眼淚徹底流了下來。
她說:“我是你......”她別過了臉,可能自己也說不出那個詞。
我其實不恨她,她和我那個爸爸的事情和我無關。何況我那個爸爸,我也不喜歡,換成我是我媽,說不定我也會跑,不,我壓根不會嫁給他。
看一個女人在面前哭的難過,不做點什麽總覺得內心愧疚,我張了張嘴,想說出那個最能安慰她的詞,可卻發現說不出口。
不是說,“媽媽”是人類最容易發出的音麽,為何我卻覺得如此艱難?
我只好又扯了一張紙遞給她,她伸手過來,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讓我好好看看你。”她懇求一般說道。
我也就坐在那兒讓她看,幸好桌子夠寬,不然她肯定還想伸手摸我。
雖然我不讨厭她,但突然和一個陌生人這麽親密,我還是會受不了的。
她說:“這些年,我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卻不敢來見你。”她咬着薄唇“怕你會恨我!”
我搖搖頭。我為什麽要恨她,無緣無故的,真是。可她卻很高興的樣子,“你不恨我?”
眼睛死死盯住我,大有我不搖頭她就不罷休的趨勢,于是我又搖了搖頭。
她高興得直摸我的手。她說:“這幾年,我年年都會去看你爸和你爺爺,我知道你住在鄭家,可鄭哥又很讨厭我,我又不敢去找他。”
我問:“你自己呢?這些年。”
她靜了靜說:“其實,雖然不知道你爸怎麽告訴你,可也知道大概沒好話。但當初,我确實是和他過不下去了。我們價值觀有差異,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她看向窗外:“就是我不甘平凡,你爸卻不上進,又看不得我去應酬。當時,正好我一個姐妹從廣東回來,做小生意賺了一點錢,想拉我一塊去,因為她相信我能力不錯,我自己也覺得我不該再過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我就跟着她跑去了廣州去,先是做小飾品,現在又在做化妝品......”
“那,”我打斷她的話,“你後來,結婚了嗎。”
她攏了攏耳邊的頭發,說:“我不想騙你,我确實是交過幾任男友,但一直沒結婚。最開始是因為,我和你爸的婚姻還沒解除,現在,也看淡了。”
她說的話和我之前聽過的完全不一樣,這讓我感到驚奇。可這對我來說也不怎麽重要。
她慢慢的穩定了情緒,我覺得相對之下,我有點相信她了,因為抛開一開始的失态,她真的很有儀态,很有氣場。
她去了趟廁所,我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心裏一片寂靜,無波無瀾。
回來的時候,她又恢複了精致妝容,她坐下來,習慣性的順了順頭發,看着我,遲疑着問:“以後我能常常來看你嗎。”
我說:“随便你,但我不一定有時間。”也許鄭叔叔說得對,我是個和我媽一樣的禍害,不然我為什麽會對一個陌生人覺得親近。想到鄭叔叔我突然想起我沒有地方可去了,于是我說:“我假期有時間。”
她滿臉的欣喜:“那,以後假期我接你去玩好不好?”
我說:“我有時間的話...”
“你喜歡去哪?”她期待的看着我,突然又反應過來似的低頭一笑:“你看我,太激動了,等以後你有時間我們再說,好嗎?”腼腆又快樂的樣子就像個小女孩。
回到宿舍我開始鄭重地思考我的人生問題。
我以前想的是,大學畢業找個工作,平平淡淡的過日子。能攢錢買自己的房子更好,不能的話,至少也要把鄭叔叔的錢還了。反正有鄭樂在身邊,什麽樣的日子我都覺得快樂,其它任何我都可以不在乎。
我摸出自己的錢包,裏面有三張卡,一張是鄭叔叔給我的,他會往裏面打生活費,但現在顯然是沒用了。一張是我自己的,從高中開始兼職,每個月存下的生活費,和實習賺的錢,大概有小一萬,另外一張,是在抽屜撿到的我那個爸爸的卡。
我突然好奇裏面有多少錢,跑出門找了家自助銀行,我忐忑的插入那張卡,先輸入我那個爸爸的生日。
密碼不對。
我皺眉,猶豫着輸入了我的生日。果然不對,我展開了眉眼。
最後一次了。我想着,肯定不會是爺爺的生日。那麽,會是......
我撥通了葉清若女士的電話。電話接通,
“寶貝,找我什麽事嗎。”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
我說:“你能告訴我你的生日嗎?”
“我的生日?”葉清若女士瞬間激動到哽咽,我覺得她可能誤會了什麽,她立刻告訴了我她的生日。我說“謝謝。”挂了電話。
最後一次,我祈禱着,一定要對啊!鄭重而緩慢的輸入葉清若女士的生日。
叮,正确了。
那麽盼望密碼一定要正确,但真正看到頁面刷新的時候,我心中卻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那個傻子,真是個傻子。
我選擇了查詢,裏面連本帶息有将近五萬。
真不知道那傻子怎麽存下來的來的。
本來我是打算,這筆錢無論多少,我要把它納為己用。但現在,看着屏幕上顯示的數字,我卻發現,我拿不下手。
退出了卡,我把它塞在錢包的最裏層。
我知道,我在奢望這樣的愛。
在等待鄭樂作出決定的日子裏,我讓自己忙得像個陀螺,一刻也不停轉,投了好幾份簡歷,考各種各樣的證,參加各種各樣的比賽,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選擇這樣的人生。連空餘的時間都全泡在了自習室。像個充滿了的氣球,滿滿都是能量。
可卻只要一根針就能紮破。
葉清若女士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剛從法學院蹭了課回來,她說:“寶貝,你在找工作嗎?”
我說:“是的。”她說她一直在關注我,可能“關注”程度比我想象的要深。
她說:“這樣,我這兒有個人事部助理的位置,你在哪兒都是鍛煉,不如來幫我?”
我絲毫不懷疑這個女人在商海中能戰出自己一片天,她太會利用自己的優勢,又太會收買人心。明明是她幫我,要說成我幫她。
雖然她這樣說,可我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占便宜,我說:“我比較适合財務部。”
她說:“你...好呀,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來報道?”
我說:“我之前有在網上查過,你們公司下個月招實習生,我會去的。”
她那邊靜了靜,可能沒想到我不願借她的力,不過幾乎是瞬間她就調整了情緒,說:“嗯,我相信你的實力!加油哦!”
我說:“我會的。”我正要挂掉電話,她突然道:“寶貝,有沒有可能,”她頓了頓,一鼓作氣道:“有沒有可能某一天你會站在我身邊,我是說,你願不願意...”
“如果我有這個能力的話。”我打斷她。
電話裏傳來她輕輕的一聲嘆息,帶着淡淡的憂愁,她說:“我等你有這個能力的那一天。”
我笑了笑,“謝謝你,我會努力。”我說。
我聽過更美的誓言,可也不過是幻景而已。
那之後葉清若女士常常給我發短信,遇見什麽新鮮事,開心事,甚至有時只是一個晚安,早安。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感情,細膩而無微不至,讓我措手不及又惶惶不安。
我擔心有一天我會依賴上這樣的感情。而所有的依賴都是一種病,結局總是毀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