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隐情

淩晨時分的影視城,勤勞的攤販還在兜售各種小吃,尚未結束一天的營業。

饑腸辘辘的沈遠哲,終究忍不住下樓打包了一大份的燒烤,用來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胃。

刻意壓低的争執聲,在寂靜的夜晚中傳來,仿佛刺耳的嗡鳴。他不禁搖頭苦笑,這是他第二次撞見她與林繼輝的争執了吧?

“沒有什麽苦衷,只是不合适!”林繼輝冷漠至極的聲音,從樓道間虛掩的門後傳來,“楊書,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話不需要說得太明白,你說呢?”

“可是,你曾說過……”她極力挽回的話語中,透着濃濃的遲疑和不确定。

“楊書,時間在變,人也會變。我們都長大了,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過去。兒時的玩笑,不必記在心上,不值得。”林繼輝的想法似乎并未因為她的挽回而有所改變。

“小林哥哥,我想再試一次?”她的語氣透着深深的疲憊,和着無處安放的心慌,仿佛落水之人極力想抓住浮木的希冀。

“這一次,我不會再配合。”林繼輝的聲音波瀾不驚,語調沒有半點起伏,決絕得連敷衍都不願意。

看着林繼輝決然離去的身影,沈遠哲滿心擔憂地看向一門之隔的地方。

視線所及,她靠在樓梯的扶手上,仰着臉看着逼仄的樓道。背對的姿态,讓他無法窺探她絲毫的情緒。

她,在為林繼輝傷懷嗎?

修長的手指,做出敲門的動作,卻遲疑地放下。

他的心仿佛深海潛伏的暗流,想沖動地告訴她,不珍惜她的人,不值得她的傷情。

然而,他又何嘗不是戀着一個求而不得?

直到烤肉的焦香,從包裝盒裏溢出,将她從沉思中驚醒。

“要不要去樓頂吹吹風?”才她回頭看來的這一刻,他揚了揚手中的塑料袋,看向轉過身來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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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她埋頭往上爬,留下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他。

淩晨的露臺,空蕩蕩的,顯出莫名的寂寥。

燥熱未消的夜風中,他将食盒一個個打開,鋪在空蕩蕩的桌臺上。

“全是肉食,你都不用減肥的嗎?”似乎收拾好情緒,楊書咬了一口烤翅,椒香刺激味蕾,讓她不由自主地以手為扇,将風扇到火辣辣的嘴唇上。

“我習慣運動減肥。”聽出她的詫異,他笑着解釋道。明星藝人在身材管理上,确有超乎常人的堅持,甚至可以算是一種執念。

學着她的樣子,大口撕咬雞翅肉,他惬意地舒了口氣。

時光仿佛從未溜走,讓他不由自主想起與她一起吃燒烤的情景。那時候的他們,因為長輩的叮囑,只敢偶爾去吃一回,偷偷摸摸地滿足口腹之欲。

“喝點東西,解解辣。”見她被辣得面色緋紅,卻不放棄地一點一點,如倉鼠般将雞翅啃得只剩骨架。他不由好笑地将奶味飲品遞給她,跟十年前一樣怕辣,卻固執得堅持不浪費糧食的初衷。

大約死心眼的人,都如他們一般,愛上一個人,便舍不得放下?他神思恍惚地看着她,林繼輝就是那個讓她死心塌地的人吧?

“謝謝!很多年沒吃了,有些扛不住。”楊書自嘲地笑笑,曾經花了數年習慣辣味的她,不知何時漸漸習慣了清淡如水的味道。直到發現他的注視,她才疑惑地問道,“你這樣看着我,是有什麽事嗎?”

“沒有。”沈遠哲搖頭否認,手指着遠處的燈火,将她從座位上拉了起來,“這個角度的視野最開闊,能看到整個影視城。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找一個頂樓的露臺,吹吹夜風,吃吃燒烤,将自己辣出一身汗。”

楊書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頂樓吹風、肆意美食,從來不在她的生活規劃之中。

“影視城的燈火,雖然少了些煙火氣,但看着就讓人感覺心裏溫暖。”沈遠哲向往道,只有在這無數燈火的環繞中,他才感覺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觀看萬家燈火的溫暖,不禁讓楊書皺起了眉頭,焦點所在的他也難掩孤獨嗎?

“如果你願意,可以跟我說說。”閉着眼睛享受夜風吹拂的他,突然打破夜空的沉默,“聽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傾訴是個能将負面情緒釋放的好辦法。”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楊書苦笑一聲,明了沈遠哲的擔憂。她一貫表現堅強,不願讓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狼狽。這一刻,面對遠處的燈光,寂靜的夜空,久別重逢的同學,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也許,再怎麽僞裝堅強、假裝不在意,她終究還是希望有一個人,能懂她所有的無奈,能給她一個發洩的出口吧?

“楊書,讓人聽了發笑的才是笑話。”沈遠哲睜開眼睛,專注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有些對話,讓人不太愉快,就得學會忘記。”

忘記嗎?楊書心思恍惚,眼中漸漸有了淚光。她一直是個記性很好的人,然而與林繼輝之間,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心平氣和的聊天是什麽時候,一切的改變仿佛在她措手不及之間完成,他們之間漸漸變得劍拔弩張,将往昔的溫情一點一點慢慢磨滅。

身旁,擡頭将淚水憋回的她,讓他的心像被撕扯般的生疼。捏着烤串的手,漸漸變成了緊握的拳。

這些年,她到底承受了多少的痛,才學會将傷悲藏在心底?

那些時刻挂在臉上的淺笑,是經歷多少刻骨的失望,才能練成的處變不驚?

過去十年裏,是不是每次與林繼輝争執後,她都如同一只受傷的幼獸,默默舔舐自己的傷口?

洶湧而來的想法,如同鋒利的刀芒,将他的心撕得粉碎。

相比不喜她與林繼輝的婚約,他更不願看到極力壓抑痛苦的她。對她不辭而別的埋怨,在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痛恨中漸漸淡去。

然而,面對這樣悲傷的她,除了暗藏心底的微薄關懷,他竟連将她喚醒的勇氣都沒有。

“很多時候,我們因為知道,會被包容、會被理解,而習慣性地将怒火、将壞脾氣,對準了身邊親近之人。”他聽到自己蒼白無力的勸解。

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話,他又怎麽能天真的以為可以說服她?輕描淡寫的粉飾,怎麽能安慰,未被生活善待的她?

沈遠哲沉默了。

“你猜到了吧?林繼輝就是我的未婚夫。”醞釀許久,她毫不掩飾的說道,提起她與林繼輝之間的糾葛,“我和他的婚約,最初只是爺爺和林爺爺的一句戲言,承載了長輩們世代交好的美好心願。”

“直到十年前,爺爺和林爺爺跟随考古隊外出,在挖掘遺跡的時候,出了意外。将爺爺推開的林爺爺,右腿粉碎性骨折,從此與輪椅相伴。”楊書悵然道。這樁婚約,從十年前的那場變故開始,就已經變了味道,再無轉圜的餘地,“林爺爺是個很和藹的長輩,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我能和林繼輝結婚生子。”

“這樁婚事,到如今,已經不僅僅是我和他的個人意願。其中有爺爺一生都無法釋懷的歉疚,更有我們楊家用盡全力也無法還上的恩情。”楊書幽幽地看着遠處的燈火,沉重得無解的約定,化作難捱的沉默在夜色中流蕩。

夜色籠罩下的影視城,人去之後只留下孤寂和清冷,就如她和林繼輝的關系。自小相識,曾經溫暖彼此,最後卻不得不走向陌路。回首來路,兩小無猜的幼時歲月早已成為過往,到如今只留下深深的蒼白。

“他一直是個很好的人,我們一起長大,曾經是彼此心底最溫暖的那個人,也曾把彼此當作依靠。我一直以為,對于這樁婚約,他跟我的想法一樣,我們會是彼此攜手一生的人。”那些過往的溫暖,仿佛黃粱一夢,讓她悵然若失。時至今日,她怎會不明白,她與林繼輝已不再合适,然而她早已無從選擇,亦無法輕言割舍,“世事變化總是出人意料。很多時候,現實與我們的期望不知不覺就有了出入。我們也總是習慣性地高估自己,以為只要能分辨對錯好壞,就能輕易地作出決定。”

她坦然地說着那些過往和掙紮,平靜的語氣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靜默,在空氣中流淌。

沈遠哲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泛出恐怖的青白之色。

原來,在他不曾了解的歲月裏,她曾那樣地深愛着一個人,卻又被人肆意地辜負。

十年時光,磨滅了她眼中的熱烈,也磨去了她一身的膽氣。未來,還有那麽多個十年!

而他,真的能眼睜睜看着她,繼續沉淪在無望的掙紮之中?看着她,在一個又一個十年之後,被磋磨得面目全非嗎?

“如果有機會,你願意解除婚約嗎?”他試探地詢問道,小心翼翼的眼神中,掩藏着發自內心的希冀。

“不說了。”淺笑再次爬上楊書的臉龐,将她的失落掩藏。她不置可否的搖頭,不願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

沈遠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所謂不說了,是認為不可能有機會?還是放不下林繼輝,不願意解除婚約?

疑惑在舌尖打轉,他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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