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倉促
周末過後，他習慣性地看向攝影棚的一角，擺放的電腦設備已經被收起，她果然已經回京。
劇組一如既往的高效運轉，最大的改變，大抵是對故事的整體性表達和演員演技的打磨上，更多了幾分慢工出細活的堅持。
因導演劉安從演員集體讨論中嘗到了甜頭，集體探讨便成了每場戲開拍之前雷打不動的固定項目。為此，他不得不将全部的心思用在工作之上，每天的戲份拍攝結束後，不是回房用心琢磨劇本，就是觀看劇組其他演員的表演，以求對《絲路風雨》的所有出場角色做到心中有數、融會貫通，忙得幾乎沒有時間他想。
在這種全劇組力往一處使的氛圍中，幾乎所有人每天結束的時候，都能看到自己的進步。
然而，就在他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專注中，劇組不知何時漸漸有了諸多桃色傳聞，關于林繼輝和莫美美。
“都說林先生在追莫小姐，看來是真的。”助理龍龍在他耳邊八卦道，手指戳着手機屏幕。
“你說誰？林繼輝？”正準備跨入電梯的他，腳步不由得一頓。
“可不就是。莫小姐今兒生日，林先生在群裏發紅包。”龍龍開心道，将微信頁面遞到他眼前，“我搶了幾輪紅包，加起來都有三百塊了。”
這是一個囊括劇組所有人員的大群，卻鮮少有人閑聊，林繼輝的紅包之舉，算是極其稀罕的事情。
手機屏幕中顯示的醒目數字，讓沈遠哲不自覺握緊雙拳。明知她就在群裏，明知是她過來劇組的日子，林繼輝卻如此的明目張膽，他到底想做什麽？
他幾乎不敢假設，她的心境會如何。
攝影棚裏，是由數千支香槟玫瑰圍成的愛心圖案，圖案的中心是一個貼了紅色玫瑰花瓣的多層蛋糕，玫瑰花瓣簇擁處，以莫美美為模特的小蠟像亭亭玉立。
“美美姐，為了給您準備生日驚喜，林哥可是淩晨三點就開始布置了呢！這些香槟玫瑰，是連夜空運過來的，您看，這些花瓣上的露水還沒散。這蛋糕，也是林哥親自去拿回來的。您看看，一點都沒有磕着碰着！”莫美美的助理曉蘭，不着痕跡的奉承道，“美美姐，也只有您，才配得上這樣的精心！”
浮誇的追捧，在他踏入攝影棚的那刻，清晰可聞。
“繼輝，你真有心！”莫美美驚喜地捂着嘴，滿眼欣喜地看向林繼輝。
“能讓你開心，做什麽我都是願意的！”林繼輝借機表露心跡，看似情真意切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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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遠哲五味雜陳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切，場內的熱鬧還在繼續，不明內情的劇組工作人員紛紛起哄。
“抱一個！”
“親一個！”
此起彼伏的呼聲，将氣氛推向了高潮。
被推搡着走到一起，莫美美将手搭在林繼輝的脖頸上，随着林繼輝的低頭，唇齒相依。
毫無顧忌地擁吻，将一旁的圍觀人員，看得面紅耳熱。
沈遠哲幾乎是面色陰沉的看着這場鬧劇。林繼輝，一個人怎麽能這樣寡廉鮮恥？身為她的未婚夫，要将她置于何地？
他情不自禁用眼睛搜索全場，她在哪裏？她該怎麽面對這一切？
穿過擁擠的人群，他看到了擺放電腦的桌臺旁，神色莫名的她。看着她眼底的複雜，看着她機械地轉身，看着她動作僵硬地坐下，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優柔。
倘若他能摒棄雪上加霜的顧慮，倘若他能稍微警醒些，在謠言初起時提醒她，該多好！
曾經想要狠狠将她喚醒的他，突然恐懼讓她面對這樣的猝不及防。
十年之後，與她重逢的他，怎麽忍心讓她獨自面對生活的寒涼？
“早上有點涼，暖暖手吧！”不知該怎麽出言安慰的沈遠哲，将衣兜裏溫熱的煮雞蛋遞給她，毫不意外地觸碰到她冰涼的手心。怎樣的心寒，才能讓一個人在九月未消的暑氣中，連身體發膚都透出絲絲涼意？
“謝謝！”溫熱的暖意，不燙不涼，透過蛋殼鑽進她的手心。
她想，世上總有些意外，讓人措手不及；也總有些溫暖，猝不及防的到來，将人從寒涼中拯救出來。
這一刻，摸着手心的水煮蛋，她的心居然再生不起半點漪瀾，仿佛一切只是塵埃落定，徒留哀涼。
所有的雪崩，都早有預兆。這麽多年，從溫暖到疏離，從竭力挽回到無奈疲憊，眼前的這一切，她早已有所準備。只是她從未想過，這一天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倉促得讓她連與他好好道別都成為奢望！
“導演，美美今天生日，晚上可不可以放假，我們請大家吃火鍋熱鬧熱鬧。”人群焦點處，林繼輝大聲邀約道，頗有些志得氣滿的暢意。
意氣風發的青年，與楊書記憶中那個溫暖的少年漸漸重合。那些對過往的不舍，在現實面前漸漸潰不成軍。
原來，這樁婚約，對她的小林哥哥來說，早已棄如敝帚了嗎？原來，這十年來的堅持，都只是她一個人的執拗！
一個人的敝帚自珍，一個人的孤芳自賞，她的心仿佛空缺了一塊，難過像空中雲煙無孔不入、紛至沓來。
回看一眼熱鬧中心的倆人，她低頭掩飾眼底的悵然。在擡頭時，臉上挂着标志性的淺笑，仿佛一個局外人，看一場無關緊要的戲。
“好，今天下午六點收工。”面對劇組衆人期盼的眼神，劉安終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晚上的安排，是在一家四川火鍋店。
即便冠上四川火鍋的名頭，出于迎合當地口味的考量，無論是做法，還是味道，都算不上正宗。
林繼輝半摟着莫美美坐在主位上，意氣風發地招呼服務員上酒。
劇組衆人來得還算齊整，不時有人湊上前去敬一杯酒，或者起哄主位上的倆人喝交杯酒。
楊書找了個角落裏的位置坐下，看了眼主位上恩愛張揚的倆人，上勾的嘴角帶着不易察覺的自嘲。
她怎麽會天真地以為，他對她身份的隐瞞，是因為身在娛樂圈的無奈？
她怎麽會天真的相信，他堅持單身的宣言，是因為害怕粉絲的脫粉？
過去的她，是有多傻？居然一次又一次去相信，他那逢場作戲的解釋？
誰又知道，過去歲月中與她的每次相處，不是一次次的逢場作戲？
她努力壓下心底的惡念，随手拿起桌上的酒瓶。
“如果不想喝，就放回去，沒關系的。”坐在她身旁的沈遠哲，低聲提醒道。體會過求而不得的他，怎會不知借酒消愁的滋味其實并不好受。
楊書才恍然回過神來，她的面前是服務員新上的酒水，剛剛開封的啤酒，泡沫在酒瓶裏翻滾，漸漸從瓶嘴裏冒出來，就仿佛她心底翻湧而來的情緒。
“我想試試。”她固執地握緊酒瓶，學着周圍人的模樣，咬着瓶嘴，将那升騰的泡沫吞下。
當過往的一切變得面目全非，當多年的堅持變得蒼白，她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陌生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那泡沫順着喉嚨咽下，似乎還在她的腸道裏翻滾。
從來滴酒不沾的她，不舒服地皺起了眉頭。
直到整瓶酒被不緊不慢的喝完，她的胃像堵車般難受。
沈遠哲擔憂地看着她，從鍋子裏撈出幾片青菜，放進她的碗中，卻不知該如何阻止她買醉的動作。
一瓶又一瓶，她恍惚地看着喧鬧的包廂，人影攢動處，林繼輝早已攜美而去。
這場與過往的告別儀式，終究還是只留下她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