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水晶球

時間不疾不徐的流逝，不知不覺冬季已經過半。

楊書因為自身工作安排，已是許久不曾來過劇組；龍龍送了回茶葉過來，又被可樂叫去公司幫忙。

飄灑滿攝影棚的地瓜香中，沈遠哲連續又看了兩期古董鑒寶的節目，卻始終未曾等到楊書的出現。

仿佛再次消失，讓他深深領悟到，她的生活是與他毫無交集的所在。

《絲路風雨》的拍攝有條不紊的進行。臨近殺青，劇組漸漸有些人心浮動，劇情結束的配角演員早已離組，去尋找新的工作機會。

冬季的南方，攝影棚裏帶着無風的濕冷，劇組衆人情不自禁縮了縮脖頸。透過木窗往外看，下午五點的影視城，天空中透着一種霧色的陰霾。

“京都下雪了！”微信群裏，龍龍的信息，伴着京都機場紛紛揚揚的落雪，似乎将冬天的寒意從北方傳遞了過來。

“今年的初雪有點晚。”可樂的回複，平鋪簡潔，仿佛他性格的平直。

初雪？沈遠哲翻看劇本的手一滞，看了看手機顯示的日期，12月5日。

“我出生的時候，正好遇上京都的第一場雪。”十一年前登記同學生日信息時，她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回響，淺淺的遺憾随感而發，幾不可聞卻又直擊心底，“可惜，南方的冬天，幾乎看不到大雪。”

“物以稀為貴，你是見得少了，才會稀罕。要是生活在北方，天天看到的都是一片白，肯定膩煩得緊。”少年的他，聽不懂她話語中對京都的思念，只是單純地以為她喜歡的僅僅是漫天雪色。

“也許吧！”她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埋頭寫着練習題，仿佛那感慨只是即興而發。

明白她的依戀，是在京都上學之後，寂靜雪色中，離家頗遠的他，不止一次想起爺爺。

再到後來，連想念爺爺都成了奢望，他便把幾乎全部的心神用在了工作之中，也因此被室友戲谑為‘拼命沈郎’。

回憶總是枯寂而悠長，在他神思不屬間，她的名字突然傳來。他回首望去，只聽劉安導演與編劇在說起她的行程。

這周末？他驚喜莫名，匆匆披上大衣就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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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請問有沒有水晶球賣，那種帶雪景的？”沖進最近的一家精品屋，他滿懷期待地詢問道。過往的遺憾雖然無法彌補，他仍想給她一個雪色的南方，哪怕如今的她已經不再需要借雪色抒思親之情。

“沒有，你去別家問問吧！”影視城做生意的老板，見慣各種明星藝人，早已練就了一副波瀾不驚的心境。

“這東西很少有人買。你要不要看看影視城的模型，我家的絕對是整個影視城細節雕刻最精致的。”再次得到否定的答複，精明的老板借機推銷店內其他産品。

他搖搖頭，匆匆往下一家而去。

“我們沒有存貨，你如果确定要買水晶球，我下次進貨的時候，幫你捎一個。”好心的店家老板笑着道，在沈遠哲的追問下，無奈地擺擺手，“你也知道，這不年不節的，又是大冬天。過來旅游的客人少，東西賣得慢，下次進貨大概得十天半個月之後。”

“我們家沒有，你要不去市裏面看看？我知道市裏有家店，雖然收費有點高，但是可以根據客人需要定制水晶球。”直到最後一家精品屋，圍着電爐烤火的老板娘略作思索道。起身從一堆名片中，翻出來一張玫瑰金色的卡片遞給他。

站在店外的街面，濕冷的風從領口處灌入，他端詳着從老板娘那得到的名片，才恍然發覺戲服尚且沒有來得及換下。

他再次返回片場，将自己的衣服穿上，才驅車前往卡片上的地址。

這是一家名叫夢想水晶屋的地方。

坐落在巷尾轉角處，門口懸挂着木色的牌匾，在綠色藤蔓飾物的環繞下，透出絲絲文藝的氣息。

大大小小的玻璃球，閃動着明明暗暗的燈光，暖暖的淺黃，驅散了冬夜的寒意。

推門時，風鈴聲聲，清越明澈。

不大的店內，身穿改良旗袍的女子，安靜地坐在布藝小沙發上，專注地擺弄着手裏的材料。一個半成型的水晶球，已然有了輪廓。

“你好，請問這裏是不是可以定制水晶球？”等不到店主招呼的他，稍有些尴尬的站在門邊。

“進來吧！”女子擡頭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手中的工作。

細小精致的裝飾品，被一點點添置在那水晶球的主體景致上，女子仿佛一個專業的建築師，對水晶球的一點一滴進行修繕。

他在女子的對面坐下，擡頭打量水晶屋的擺設。

類似多寶格的桃木色櫃子上，擺放着大大小小的水晶球，有的光彩奪目，有的卻黯淡無比。

強烈的對比，讓他很是訝異。

“那些大多是客人的作品。”大約半個小時候，女子完成水晶球的最後一個步驟，才順着他的目光開口解釋道，“制作時的心情不同，最後的成品自然也不一樣。”

仿佛習以為常，女子起身為自己煮了一杯熱茶，也遞給他一杯。

“我想聽聽你的故事。”茶香氤氲中，女子緩緩開口，“放心，我沒有窺探隐私的意思。只是覺得，融入感情的水晶球，才是對顧客最大的尊重。”

時間的交錯與共鳴，奇跡般地出現在十餘年後一間陌生的水晶屋裏，讓他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沉穩的絮語，随着茶香彙成一條時光之河，那些被深埋在記憶中，逐漸模糊的點滴，漸漸清晰起來。

“我教你吧！”聽完故事的女子，突然感慨道，“抱歉，我覺得，也許你才是這個水晶球最合适的制作者。”

細細打磨，一架約莫一寸長的古琴，随着刻刀的不斷雕琢，漸漸顯出清晰的輪廓。如果細致的龍龍在旁邊，一定會發現，這古琴與沈遠哲常年帶在身邊的那架，除了尺寸，幾乎沒有任何差別。

風格古樸的琴室，在古琴之後，漸漸有了熟悉的模樣。不同于城市的高樓大廈，琴室是單層的木屋，黛青色的瓦頂，随着筆觸的蔓延，漸漸有了雪色的印記。

女子默默地看着他自由發揮，不發一語。

沈遠哲的動作由生疏到熟悉。在制作了數個模板之後，他終于按照女子提示的步驟，往水晶球裏添加物件。

飄揚的雪色中，南方景致的樹林中，一座木屋安靜地伫立。透過窗戶，隐約可見屋內古琴旁，側耳傾聽的少年和認真彈奏的少女。

簡單的勾勒，美輪美奂的水晶球，在午夜時分的水晶屋裏，再次還原了十年前的那段學琴記憶。

“謝謝你！”沈遠哲滿意地看着水晶球，打開錢包将制作水晶球的費用付給女子，全然不在意遠高于市面上普通水晶球的價格。

捧着水晶球轉身離去的他，步伐仿佛經過丈量般的平穩。清越的風鈴聲中，女子的臉上揚起溫婉的笑靥，默默在心底祝福。

水晶屋裏的燈光，在他離開後，被小店的主人熄掉。只餘屋外檐下那些玻璃球中朦胧的淺黃，為路過的行人帶去寒夜的暖芒。

即便打開車載空調，冬夜的寒意漸漸難以抵禦，他壓抑地低咳一聲，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那雪色的水晶球，直到水晶球內的景致徹底凝固，才敢發動車子離開。

回到入住的酒店，已經是淩晨四點。他胡亂地沖了個熱水澡，将自己捂在被窩之中。

紛亂的思緒，擾得他無法安眠。

仿佛被蠱惑了一般，腦海裏浮現的全是與她有關的記憶，從年少的明媚溫暖，到如今的客套疏離。

濃烈的對比，讓他的頭一抽一抽的疼。

楊書！他從牙關裏憋出兩個字，無數複雜的情緒幾乎要噴薄而出，到最後只餘深深的無奈。

喜歡到底是什麽？

也許，是十年來的每一次輾轉反側？是連期許都唯恐驚擾她的小心翼翼？

擺在床頭的水晶球，在橙黃的夜燈下，散發着如夢如幻的美好。旁邊的鬧鐘，時針毫不留情地爬到了五的刻度。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等待兩個鐘頭之後的天亮。

合上眼，鐵馬冰河般紛亂的夢境，虛實交織中過往和現實的迷亂，讓他的思緒得跟着混亂起來，幾乎要分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幻夢。他用力按揉着額角，這短暫的沉眠仿佛那雪上霜，讓他的頭炸裂般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