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合同
晚上八點過後,劇組才收工。
他脫下戲服、卸完妝,從化妝室出來時,只見她仍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個固定的位置上,眼神專注地盯着電腦屏幕,手指不時點着鼠标。
“我有事找你,一起走?”見她按下電腦的關機鍵,他詢問道。
“好,稍等。”她似乎有些詫異,将筆記本遞給劇組的工作人員,與他并肩往外走。
因為臨近歲末年關,除了幾個尚未殺青的劇組還有人員停留,長期駐紮在影視城謀生的群演們,很多已相繼離開。相比往常的熙熙攘攘,此時的影視城顯得尤為冷清。
他在一家名叫家常便飯的餐館訂了位置,待他們到時,老板娘熱情地迎了上來。
包廂裝修得很是溫馨,布藝沙發倚牆而放,一張原木色的正方形餐桌擺在包廂正中,頗有點家的味道。窗邊的水生富貴竹,葉片泛着輕微的黃,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看起來有些萎靡不振。
他對老板娘點頭示意,制作精致的五菜一湯很快便被擺上了餐桌。
“你找我,什麽事?”用餐巾紙揩去嘴角殘留的食物油漬,她開口詢問道,似乎有些不習慣他漫長的鋪墊。
“先等一會。”他嘴角含笑,按下桌面的呼叫鈴。
一個八寸左右的蛋糕被推了進來,細碎的椰絲将整個蛋糕包裹起來,仿佛雪色的滿月。
“生日快樂!”他溫柔地笑着,一根一根将蠟燭插入蛋糕,“許個願吧?”
“謝謝!”她錯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望進他期待的眉眼。眼睛微微發酸,有很多話想說,卻哽在喉嚨吐不出來。
是有多久不曾慶祝過生日?
五年?十年?或者更久?
楊書有些許的怔愣,記不起來上一次慶祝生日是什麽時候。在他期待的眼神下,她将蠟燭吹滅,将雙手合在胸前,嘴唇微動,許下新一歲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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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地将蛋糕塞進嘴裏,甜膩的味道讓她的眉頭微蹙,這就是生日蛋糕的滋味嗎?
并不比尋常的點心好吃多少!她在心底暗暗說道,覺得有些對不起童年時期被大肆吹捧的待遇。
“不喜歡這個味道?”沈遠哲遲疑地詢問道,她的神情有些不辨喜惡。
“不,我很喜歡。”她搖頭淺笑,不由得想起被藏在記憶深處的童年時光。
相比很多人,她的童年是自由的,同樣也是孤獨的。父母因為職業的原因,常年跟随考古隊外出,是爺爺和奶奶接手了她的童年教育。
兩位老人生活節儉,生日時最常見的儀式,就是給她煮一枚雞蛋。所有同齡人擁有過的生日蛋糕,或者芭比娃娃、積木拼圖之類的玩偶玩具,對她來說都是奢望。
從她記事開始,生活中最常見的東西,就是甲骨文拓印、古琴、複刻的銅鼎這些不知沉澱了多少年的物件。《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這樣的故事,對她來說只存在于同齡人的口耳相傳之中。
不是沒有人想過給她一個女孩兒該有的生日願景,童年的林繼輝曾把攢了一整年的壓歲錢,偷偷給她買了一個生日蛋糕。然而,在他們等待零點的時光裏,那個蛋糕被他家養的貍花貓給禍害了一個幹淨。
那滿桌的狼藉,桌面上的奶油貓爪印,小女孩從滿懷希冀到希望破碎的經歷,曾讓她傷心得藏在林繼輝的被子裏哭了一宿。
從那以後,蛋糕便成了她和林繼輝之間的忌諱。直到成年,每每路過蛋糕店時,看到那擺滿櫃臺的各色蛋糕,她雖會不經意的一瞥,卻也漸漸習慣了沒有蛋糕的生日。
“喜歡就好。”雖然看不懂她眼底的複雜,他卻能感知到她若有若無的遺憾,這種情緒讓他很有些手足無措。
将放在一旁的禮盒打開,他将制作精美的水晶球推到她的面前,輕柔地說道,“楊書,雪落的時候,是你的生日。既然南方沒有雪,就送你一個有雪景的水晶球吧!”
燈光下,雪花在晶瑩的天地裏飄揚,眼前的一切仿佛曼妙的童話,讓她的鼻尖微酸。她的手指細細撫摸着冰涼的晶體,心底微微發燙,過往歲月的空白似乎被漸漸填補。
“謝謝你,沈遠哲,送給我一個冬天的童話!”她眼眶微紅,轉頭看向他時,臉上的笑容明媚至極,仿佛天際炫麗的焰火,撥動着他的心弦。
完成生日慶祝的所有儀式,她才知道沈遠哲所謂有事究竟為何,不免生出幾許感動,同時又禁不住困惑叢生。
回到酒店,經過大堂時,前臺的工作人員突然叫住了他,“沈先生,有您的快遞。”
扁平的EMS快遞包裝,約摸A4紙的大小,薄薄的,拿在手上幾乎沒有重量。
“經紀人寄過來的。”他看了看寄件信息,淺笑着解釋道。
回到房間,還沒等他将快遞包裝拆開,可樂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東西收到了吧?”可樂在電話另一端問道。
“收到了,還沒拆,是什麽?”他将大衣挂在衣帽架上,看了眼放在茶幾上的快遞,詢問道。
“是參加京都衛視跨年晚會的合同。”雖然告知快遞內容,可樂仍不死心地勸說道,作為沈遠哲的經紀人,他已經習慣于站在藝人利益的角度思考問題,“阿哲,無論是從收視率、舉辦經驗,還是從舞臺效果來說,在跨年晚會的舉辦方面,星城衛視都比京都衛視要成熟得多,觀衆關注度也更高。再說,星城衛視也算得上是你的娘家臺,我們之前的合作一直很愉快,你還是星城衛視跨年晚會的常駐嘉賓。這次突然拒絕邀約,到底有些說不過去。趁着合同還沒簽,你要不再考慮考慮?”
“可樂,我想離她更近一點!”知道可樂的顧慮,然而,再多的理由,都抵不過他想縱容自己的一顆私心。在闊別十年之後,他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以離她更近的機會。
“我知道了。”可樂沉默了。平心而論,沈遠哲是個很省心的藝人,身在娛樂圈卻不為浮華所惑,外界诽謗也好、贊揚也罷,一貫都是淡然處之。
相識七八年,這還是沈遠哲第一次,對他權衡利弊的勸說表達明确的拒絕。
這份摒棄一切的決心,讓可樂心驚之餘,更生出一種濃濃的擔憂。他見過太多開始時不顧一切的愛情,等到激情退去,最後留下的只是一片狼藉。這種狀況,在後浪推前浪的娛樂圈,在這個以觀衆喜好度為評判标準的行業裏,後果往往更為嚴重。
“阿哲,你真的已經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了嗎?”見過沈遠哲十年執念的可樂,終究還是忍不住道出自己內心的擔憂,不願手底的藝人,在最好的年華去做可能自毀長城的事情。
“可樂,我經不起再一次的錯過了!”沈遠哲悵然道,看着窗外的夜色,語氣中有種難言的哀傷。十年前的錯過,她的身邊多了一位未婚夫。如果這一次不能緊緊牽着她的手,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你把合同簽了寄回來吧!”他語意中的堅定,讓可樂的心跟着輕顫,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語氣情不自禁柔和了下來,“我跟京都衛視要了一張嘉賓票,随合同一起寄過來的。”
“謝謝!”沈遠哲笑道,用小刀劃開EMS的包裝紙,小心翼翼地将嘉賓票取出放進錢包,才在合同上鄭重地寫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