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往昔
“楊老師當真是心胸寬闊,林老師那樣對她,她居然完全不計前嫌。”龍龍在沈遠哲旁邊感嘆道,因為聯系媒體爆料之事,他多少知道一些楊書與林繼輝之間的關系。
“她一貫這樣,絕不會因為個人感情,而影響對專業的尊重。”沈遠哲笑着感嘆道,她的這份純粹,正是他喜歡的地方,也是他想要奮力守護的地方,“你別看她在學術上成就很高,以為她高高在上,她其實是個特別單純的人。”
“沈哥以前就與楊老師很熟悉嗎?”龍龍滿懷好奇地詢問道,說起楊老師時,沈哥語氣中的熟稔,絕不可能只是普通同學之間的了解。
“她是我的高中同桌,也是我的古琴啓蒙老師。”回憶往昔,沈遠哲情不自禁嘴角含笑。
十六歲那年的夏天,他報名一個古琴暑假班,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在裝飾得古色古香的古琴教室裏,她恬靜地坐在古琴前,悠悠彈奏着琴曲。
婉轉悠揚的古琴曲,驅散了他夏日急行的燥熱,也奏進了他的心海。
那個夏天的美好,從此成了他生命中,古琴演奏的絕響。
“李老師臨時有事,交代我作你的啓蒙老師。”十六歲的她,有種超乎同齡人的鎮定,将他鎮住了。
他沒有任何反駁地坐在一架練習的古琴前,聽她給他講解彈奏要義,給他示範指法。
“音樂的動人之處,在于樂曲中融入了演奏者的喜怒哀樂,以達到與聽衆的情感共鳴。有感情的音樂,才是能震撼人心靈的音樂。”她的話語如溪水潺潺,卻蘊含着無法動搖的堅定,“指法的練習,雖然同樣重要,卻不過是熟能生巧的過程。”
那時的他,完全不知道她的這番言辭,在學生才藝培訓界是多麽的與衆不同,簡直是對約定俗成的赫然挑戰。
直到很多年後,他見識過很多所謂專業的培訓,也明顯感知到自己音樂中打動人心的力量時,才明白她當時的啓蒙之言,是多麽的振聾發聩。然而,那時,他找遍琴藝表演界,卻始終不曾尋到她的身影。
他在她的指導下,學習了半個月的古琴,他名義上的指導老師,那位李老師,才終于讓他見到了廬山真面目。
“楊師妹,沈同學就交給你了。”聽完他的古琴演奏之後,李老師毫不猶豫地,把他的訓練指導再次交給了她。
直到這個時候,在這家一對一授課的培訓班裏,他才知道她姓楊,是李老師的師妹。
兩個月的暑假培訓一晃而過,臨別時她将慣常彈奏的那架古琴送給了他,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架古琴,也是至今還帶在身邊的唯一一架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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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贈美人,良琴送知音。好的東西,只有在懂得欣賞它的人手裏,才能發揮最大的價值。”他始終記得她贈琴時的話語,坦蕩至極,卻讓他永生難忘。
世人都喜歡将好的東西收藏,哪怕任其蒙塵也不願放手。而她,卻沒有任何猶豫地将心愛之物送出,不悔不念。
抱着那架古琴,他心緒激蕩。經歷過少年陰影的他,第一次知道世上有不求回報的善意。有一顆名字叫喜歡的種子,在十六歲的他心底發芽。那時的他,并不知道這顆種子,會在此後的歲月中,成長為灌注他一生情意的藤蔓,反而陷在收到禮物的喜悅裏。
九月開學已是文理分科之後,在新的班級裏,他再次見到了她。這才知道她的全名是楊書,更是他新學年的同桌。
作為學生的她,雖然一貫鎮定,卻也多了些許青春少女該有的活潑,雖然算不上熱烈,卻與沉靜相去甚遠。
住校的他,在同宿舍男生的夜話裏,不止一次聽到同齡的男孩議論她。少年萌動而張揚的喜歡,讓父母雙亡的他自慚形穢。
“你們知道嗎?咱們班的楊書,聽說拿過國際青少年器樂大賽的金獎!你們知道這個賽事的重量級別麽?”又是熄燈之後,同宿舍的楊建兵與有榮焉地贊嘆道,“這可是青少年項目中,國際頂尖的音樂賽事。如果沒有特別出色的表演者,他們的金獎是可以空缺的。據說在楊書之前,金獎已經連續空缺了兩屆。我這個本家,實在是太牛了!”
“學習好,長得好,才藝又這麽突出,果然是女神級別的人物!”同宿舍的男生紛紛感嘆道,不知是誰,突然開口問他,“阿哲,你跟楊書同桌,知不知道她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青春期的少年直白得讓人無力拒絕,從此他便多了個打探她喜好的任務,更兼幫忙轉交各種情書和禮物。唯獨不能說出的,反倒是他自己的心意。
對于接踵而至的情書,她從未拆開過;面對他試探的詢問,她更是直言拒絕。漸漸的,她便有了冰山美人的稱號。而她,似乎全然不曾在意,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的步調生活學習。
他因她的拒絕而竊喜,也為她的拒絕而越發不敢表露絲毫情意。
他與她平淡地相處,就像普通的高中同桌,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高二第一學期結束。
在拿期末考試通知書那天,他被幾個一貫欺軟怕硬的同學堵住。
“沈遠哲,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沒爹沒娘的孩子!要不是看你平時乖覺,老子早就想揍你一頓了。借你的試卷抄,那是老子看得起你,居然還敢給臉不要臉!”他這才知道,因為考場上自己的拒絕,惹怒了這些人。
說到氣憤處,幾人團團圍了過來,将他往牆角逼去。
那一刻的他,仿佛囚籠裏的孤獸,憤怒而絕望。
“你們在幹什麽?”就在他以為免不了一頓胖揍的時候,熟悉的聲音從人群外響起,她一臉冷色地站在一旁,“考場作弊的行為,本來就是錯的!莫非你們還以為自己占理?”
突然出現的她,仿佛身披黃金甲的鬥士,讓他既驚喜又擔憂。
“楊書,別以為你得老師們喜歡,我們就怕了你!”色厲內荏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響起,幾人露出兇神惡煞的姿勢,挑釁般地用眼神掃視她。
那一刻的屈辱幾乎傾瀉而出,他奮力地掙紮,卻終究是雙拳難敵四手。
“怎麽?想打架?”直到圍堵的幾人全部倒地,他才知道,原來彈琴的素手,揍起人來也不遑多讓。
“楊書,你以為自己是正義使者嗎?我告訴你,沈遠哲就是個軟蛋,你護得他了一時,護不了他一輩子!”地上的哀嚎,配合着少年們不甘的惡語,讓他紅了雙眼。
“我不能糾正世間所有的錯誤,卻能力所能及地維護正義。”十六歲的她擋在他的面前,不帶任何怒火的強硬之語,堅定得讓他心安。
那個冬天,他躲在她的背後,死死地盯着她紅腫的指關節,沉默地舔舐着自己的傷口,他第一次學會直面生活的不公正。
時間不急不慌的向前流動,他一直保持着學年前十的名次,因為她的庇護,他沒有再接收到任何威脅。
直到高二學年結束。
緊張的高三學年開始時,他無所适從地看着身旁空蕩蕩的座位,這才知道他的同桌已轉學離開。
在班主任惋惜升學率的只言片語裏,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同桌一年,除了京都那座城市的名字,他不知道她的任何聯系方式。
她仿佛從來沒有在他的世界出現過,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
除了房間裏那架素雅的古琴,和留下她筆跡的練習冊,昭示着她曾經的出現。
那一年,京都成了他的執念,千山難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