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初心

将寬大的褲腿卷起，纏在楊書小腿上的白色繃帶，沒有任何掩飾地展現在沈遠哲眼前。

他低頭仔細地将繃帶拆下來，臉色難看地給她換上外敷的傷藥。

“阿哲，疼。”她吸了一口涼氣，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從靜靜将她受傷的原因講完，他便一直不言不語的冷着臉。

“你還知道疼？下回再敢逞英雄，看我怎麽收拾你！”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警告地說道。她不知道，聽林靜說她為了一件文物，不惜以腿擋住掉落的木料時，他就忍不住心底發寒，整顆心髒幾乎停擺。

“我這不是習慣性的動作嘛。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腿就已經伸出去了，我有什麽辦法。”她縮了縮脖子，癟癟嘴嘀咕道。

“習慣性的動作？你以前也經常這樣做？”沈遠哲的眼睛危險地眯起，聲音更是冷了幾分。

“沒有，我保證！”意識到自己說漏嘴的楊書，忙将右手舉起來作發誓狀，“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以後看到有危險，我一定遠遠地躲開。”

他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對她的保證深深懷疑。

“阿哲，你就別教訓我了嘛！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她抓着他的手，裝作可憐兮兮道。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給我安分一點。”他警告地瞪着她，深深覺得自從與她重逢，幾乎把大半輩子的心疼、頭疼都耗上了。

“一百天？你！”她不由得瞪大眼睛指着他，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全然消失，不假思索地掰着自己的指頭反駁道，“沈遠哲，這麽大的遺跡區，你知道一百天，會耽誤多少事嗎？再說，我這只是小傷，醫生都說了，只要不是劇烈的運動，九成不會有問題。”

“剩下的一成呢？”他冷然地瞥了她一眼，無視她控訴的眼神，将繃帶重新纏上。

“我……”她無力地吐了口氣，偏過頭去不看他。

“書書，聽話一點。”将她的身子掰過來，他攬着她的肩膀，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會擔心的。”

他的緘默，讓她不由得安靜了下來。

“其實，項目報批之前，就已經做了精确的安全測算，出事的幾率微乎其微。阿哲，這一次只是意外。”她洩氣般地頹下雙肩，數着他的手指安撫道。沒有告訴他因為項目推進過于倉促，在墓穴定位的時候出現了偏差，才導致此次坍塌事故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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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将下巴抵在她的頭上，默默在心底嘆了口氣。楊書，你可知道？對于你，我承受不起一丁點的意外。

“為什麽這麽拼？考古這種事，對女孩子來說其實太過艱辛。”聽出她語氣中的愧疚，他明智地轉移話題，感嘆道，“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古琴，還以為你會成為古琴大師。”

“我現在也喜歡古琴，誰不喜歡歲月靜好？只是世間有些路，雖然艱辛，但總要有人去走。”她悵然道，那些彈奏古琴的時光，仿佛早已塵埋在遙遠的過去。反倒是那些跟随考古隊在荒郊野外度過的時光，越發的清晰了起來，年年月月漸漸沉澱為骨骼血脈裏的深情。

想到這些，她的眼神不由得更加堅定，“那些被掩埋在地下數千年的珍寶，也許一次地震、一次洪流，甚至是盜墓賊的貪婪，就可能成為文明史上一次不可彌補的損失。每每想到這些，我就沒辦法不拼一點。這個遺跡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懷揣着同一個夢想，希望這些珍貴的文化遺存能得到更好的保護，讓更多的人知道民族的歷史，知道自己的來路。為了這個夢想，我們只有多拼一點，才能少一點遺憾。”

她樸素得仿佛人間尋常的話語，于他來說，卻不吝于又一次的振聾發聩。

他突然有些明白，為何她要拖着傷腿參與挖掘；為何一貫直來直去的她，甚至不惜用撒嬌的手段，來達成繼續挖掘的目的。她并非不懂他的擔憂，只是她有自己的堅持。

一種深切的心疼從他的心底湧出，他真的忍心看着她，為了不讓他擔憂而收斂追尋夢想的翅膀嗎？

“我會在這裏待一個星期。如果你真的想去挖掘一線，我陪你去。”他終是妥協了下來，在明白她的初心之後。

同進同出的他們，縷縷在電視屏幕上出現過的熟悉面容，讓王宣情不自禁驚訝地瞪大眼睛。

“林老師，楊老師的男朋友，是不是沈遠哲？”端着餐盤在林靜旁邊的位置坐下，王宣低聲詢問道。

“是啊！”林靜點點頭，看着把楊書放在座椅上，就去排隊打飯的男人。

“有些出人意料。”王宣搖頭晃腦地評價道，“我妹妹是他的粉絲，卧室裏貼滿了他的海報，據說沈遠哲是不近女色的那一瓢。”

“傻小子！”林靜失笑地瞅了王宣一眼，“有些男人，再怎麽不近人情，在喜歡的女人面前，總是不一樣的。”

而楊書，對沈遠哲來說，就是那個不一樣的存在吧？

林靜默默地戳着餐盤裏的飯菜，突然有些想念家裏那位。

沈遠哲在遺跡項目部待了一個星期，楊書便過了一個星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走路靠抱的生活。

直到可樂來電催促，她的傷腿已是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痛感比一周前輕了不少。

“我得走了，大概有四個月時間會待在劇組。你自己仔細點，凡事不要逞強，做不了就讓你的朋友幫忙。”他細細叮囑道。在項目部的這一個星期，讓他越發摸清了她的性子，工作上事無巨細，生活上卻有些小迷糊。

“我知道了，你自己也注意身體。”她點點頭，有些不舍。直到接他的汽車消失在遠處，才在林靜的攙扶下回轉。

扶她在床沿坐下，林靜才告知她所托之事的結果，“私教課的事情，我爸雖然答應了下來。卻提了個條件，說實話有些苛刻。”

“叔叔能答應下來，我就很知足了。”楊書并不奇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若讓她只管索取卻什麽都不付出，即便與林靜關系再好，她也是做不到的。

“你先聽我說完條件。”林靜擺擺手，滿臉一言難盡的神色，“我媽最近突發奇想，想把老家的房子改成仿古的木建築，就是那種魏晉風格。我爸的意思是，如果你能提供房子的設計圖紙，他就接下私教課。”

“好，等這個項目結束，我就動手查資料、畫設計圖。”她沉吟片刻，在心底計算設計圖紙大致的方向。

“行吧！既然你覺得沒問題，我就把你的答複轉告老頭。”林靜無奈的同時，又情不自禁深深嘆服。

古文化研究領域，真正能玩跨界的專家學者并不多，楊書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曾參與古建築的保護性修複，對古建築的結構和構造都有很深入的研究，這也是林靜父親提出這條件原因。并非刻意為難，而是因為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