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衛梓怡與陸無惜私下達成交易,乃是不可為外人道的秘密。
故而在陸無惜下一步計劃啓動之前,衛梓怡最好避免與更多的人接觸,因此活動範圍便受到限制,不能離開這座宅院。
宅院外的消息自會通過陸無惜之口傳達,衛梓怡樂得清閑,過往忙碌了幾多時日,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好好休整。
這林玉绾脾氣雖然不好,但醫術确實不錯。
衛梓怡看罷魏辛身上的傷勢,最嚴重的幾處刀傷已被針線縫合,冬日天寒,不易病變化膿,傷口恢複雖慢,但狀态良好,想必不日便可愈合。
聽說留疤在所難免,魏辛卻仰起一張小圓臉,笑得沒心沒肺。
魏辛越是豁達,衛梓怡的心情則越沉重。
說到底,魏辛如今這些遭遇都是受她牽連,如若不是對她忠心,又怎會被那些歹人盯上?
她覺得魏辛跟她不一樣,小姑娘比她天真純良,也更愛惜自己的容貌,卻一再為她豁出性命,不斷為她受傷。
留在天衍宗也好,至少,陸無惜不會苛待了她。
她問魏辛:“如果我不再效忠朝廷,你将怎麽辦?”
魏辛才剛哭過,眼眶紅彤彤的,聞言眨巴着眼,不明白衛梓怡這話的意思。
愣怔半晌,方陡然一驚:“呀!”
她情緒過于激動,卻在翻身坐起之時牽扯了傷口,疼得龇牙咧嘴,抽了好幾口冷氣,這才震驚開口:“大人,您的意思是,您要離開朝廷?”
“好啊,當然好啦,朝廷裏都是些仗勢欺人的東西!”魏辛心直口快,小嘴叭叭說個不停。
“上回大人您被陛下軟禁,屬下便氣不過,憑什麽大人什麽都聽他們的,任勞任怨,鞠躬盡瘁,到頭來還被潑一身髒水,這魚龍混雜的腌臜之地,屬下反正是受夠了!”
Advertisement
衛梓怡驀地愣住,原來魏辛一直是這樣想的。
她與魏辛對視半晌,後者被她盯得久了,又覺得自己方才所說的話似有不妥。
魏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撇下眉毛讨饒:“對朝廷,對聖人,大人一直忠心耿耿,可不論先前宮宴上遭受污蔑,還是昨日俞秦武趁亂襲殺大人,屬下覺得這兩件事都頗為蹊跷。”
“大人,您別罵我妄言,屬下便是覺得,如無上頭示意,俞秦武他怎麽敢這麽做?”
那麽猖狂,明目張膽,無所顧忌,就好像懷裏揣了一塊免死金牌,底氣十足,根本不擔心事情敗露之後會有怎樣的後果。
魏辛心性單純,可正因如此,她的直覺也十分敏銳。
她不會像衛梓怡那樣,用理性的思考判斷別人的目的,她更像一只天性警覺的兔子,對旁人內心的善惡有着超乎尋常的感知。
衛梓怡沉默良久,無奈嘆息。
她執迷十數年,卻無一個小姑娘看得通透。
來自朝廷的栽培與恩義,如果全建立在謊言與利用之上,那便不值得她傾盡一切。
相反,若衛銘川真是為人所害,她便應該查明真相,找到陰謀背後玩弄權術的兇手。
在這一點上,她和陸無惜的目标是一致的,盡管她不信任陸無惜,還不知道陸無惜最終的目的,但利益相關,各取所需,彼此利用,也沒什麽不好。
衛梓怡一直不說話,魏辛心中忐忑,小聲喚她:“大人。”
“嗯。”衛梓怡回過神來,朝魏辛點頭,“你說得對。”
并非她無法覺察懸于頭頂的惡意,就像那日陸無惜提着她的衣領,捧起她的臉,刀子似的一字一句刺進她的脊梁。
她不過是不甘心,不願承認,不敢面對。
但回避無法解決任何問題,拖得越久,痛得越深,當不得不直面慘淡的真相時,內心承受的壓力也無可估量。
她揉了揉魏辛的腦袋,極其罕見地朝其露出柔和的微笑。
魏辛瞪大雙眼,試探道:“那大人……”
“我會回內衛府。”衛梓怡收回手,截斷她的話,“但不是為了朝廷,也不再為誰效忠,因此,我不能帶上你。”
“啊!”魏辛驚愕,頓時慌張起來,“大人!”
衛梓怡将食指豎于唇間,朝魏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冷靜。
“我讓你留在這裏,并非不認可你的能力,怕你成為我的拖累。”
衛梓怡一句話道破魏辛的擔憂和顧慮,“正因為我信任你,你才必須留在這裏,你要替我盯着陸無惜。”
魏辛要緊牙關,嘴唇抿得發白,誠摯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衛梓怡。
衛梓怡按着她的肩膀,垂下眼眸,無可奈何地說:“魏辛,除了你,我已沒有可信之人了。”
朝廷內部爾虞我詐,上位者為權柄相争,以帝王之術禦下,下位者則彼此提防,哪怕是一手将她提拔起來的指揮使,如今也不再值得信任。
魏辛面上驚容緩緩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副堅毅的神情,她握緊拳頭,向衛梓怡承諾:“屬下一定不會讓大人失望。”
從西院出來,踏過院門,沒走多遠,衛梓怡便停下腳步,冷眼瞧着不遠處似在亭中等她的女人。
陸無惜坐在小亭子裏,雙手抱着暖融融的湯婆子,聽見腳步聲便回過頭來,笑吟吟地望着她。
女人對側的桌上擺着一盞剛沏好的茶,冒着袅袅白色的煙氣,桌子中間則放置一個青瓷瓶,裏邊兒插了兩枝紅梅。
衛梓怡腳下頓了頓,終沒有避開,踱步踏進亭中。
石桌旁生着一盆炭火,驅散了些許冬日的嚴寒。
“你的性格還真是別扭。”陸無惜話語中帶着淺淺笑意,她已猜到衛梓怡在屋中對魏辛說了什麽。
明明是為對方好,卻硬要掰扯許多不着邊際的理由,讓自己的行為更合乎身份。
她刻意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不近人情,利益至上的惡人,任何時候都不會透露軟弱,甚至連她自己都相信了這一點。
衛梓怡捏起桌上的茶盞,眼睫垂落,正好一縷白煙拂過她的眼睛,讓她的神情變得朦胧莫測。
“別自以為是,說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似的。”她抿了一口茶,茶水是熱的,恰可入口,但她随即便把杯子放下,冷冷瞥了陸無惜一眼,“好比這茶,我喜歡更溫一點的。”
陸無惜不以為意,支着胳膊笑看她:“你的心思不與旁人道,自然難叫人了解,可你既然開口,我便記下了,下回便将茶水放溫一些,如此可好?”
衛梓怡板着臉,擰起眉,神色不悅。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陸無惜這種不愠不火的态度,最叫衛梓怡惱怒。
她看不清陸無惜內心的想法,可她卻在對方鼓掌之間,被對方牢牢掌控。
一切都被人看穿的感覺,很不好受。
陸無惜确乎是個極有魄力的女人,她連自己都能舍去,衛梓怡便拿她再沒有絲毫辦法了。
衛梓怡咬了咬她,閉眼深吸一口氣。
“你真的很煩人。”是一副連假意平和都不想再裝的語氣。
陸無惜聞言,頓了須臾,随即呵地笑了開來,朝衛梓怡擠擠眼:“就當衛大人是在誇我,小女子不勝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