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衛梓怡心性孤高,清冷桀骜,總習慣沉默,寡言少語。
她眉頭一皺,将臉板起,便會給人以盛氣淩人之感,故而與之有所接觸的人,大都覺得她不好相處。
除了魏辛這般簡單純良的小獸,也就只有別有用心之人為了達成某些目的才能容忍她的壞脾氣。
可世上別有用心之人又往往喜歡故弄玄虛,遮掩自己本來的目的,采取迂回的行徑以期隐藏不為人知的秘密。
陸無惜既不良善單純,也不拐彎抹角。相反,正是她太過堂而皇之,太過理所當然,她把自己想得到的和可給予的都擺在明面上來,反而讓衛梓怡不知如何應對。
她能與邪惡貪婪刀劍相向,可以承受世人的謾罵與權能者的操控。
見過太多人心險惡,太多利益相争,故而深知人性是最經不起推敲與試探的東西。
所得到的都需付出代價,得到越輕易,代價越昂貴,這是刻進她骨子裏的生存鐵則。
所以哪怕為上位者所利用,被同僚背刺,她都不感到驚訝,也不為之動怒,因為利益相關,誰都可以這樣做。
她不相信會有純粹無償的好心,便更不擅長面對理解與寬容。
但陸無惜把這一切都打碎了。
這妖女所作所為,好似符合了利益規則,實則多次退讓,對衛梓怡手下留情。
明面上不斷積累的恩情将成為利益的交換條件而持續提升風險,讓衛梓怡心中警醒。
昨夜她改變态度,進一步索求事實上也是在試探,欲摸索陸無惜的底線,但她仍舊沒能如願。
陸無惜笑吟吟地瞧着她,雙手從絨套裏伸出來,替她重新斟上一杯茶。
是一副諸事盡在掌控,成竹在胸,從容不迫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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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看越讓衛梓怡覺得厭煩。
許是逆反心與自尊心同時作怪,她便無論如何不願循着陸無惜的意來。
她胳膊一抖,桌上的杯子便無故翻到,陸無惜方才替她倒好的那杯茶沿着桌面淌開,白色的瓷杯也骨碌碌滾到地上,啪的一聲摔得四分五裂。
“啊……”陸無惜眨眨眼,意外之餘,終于被衛梓怡氣笑了。
她沉聲:“衛大人。”
衛梓怡揚眉,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挑釁姿态。
豈料陸無惜卻道:“原來大人不僅別扭,還是個幼稚鬼。”
衛梓怡叛出內衛府的消息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可沒兩天,風聲突然開始轉變。
此事要從指揮使季明辰奉聖谕捉拿衛梓怡之事說起。
衛梓怡協同魏辛逃離內衛府,俞秦武上報說衛梓怡通敵,并且将在衛梓怡屋中撿到的匕首交給了季明辰。
季明辰認出匕首來處,立即又将此事報到皇宮,皇帝便下旨擒拿衛梓怡。
然而俞秦武沒能嚣張得意多久,在追查天衍宗之人蹤跡的過程中,陸無惜伺機同俞秦武接觸,時機拿捏恰到好處,正巧被季明辰撞見。
确保季明辰認出自己之後,再匆忙掩面而走。
季明辰因此生疑,俞秦武百口莫辯。
內衛府順藤摸瓜繼續往下細查,經陸無惜刻意引導,俞秦武暗殺衛梓怡那日跟在他身邊的人口風不嚴,将之出賣,局勢因而反轉。
季明辰震怒之際,一掌重創俞秦武,将其扣押入獄。
與此同時,他接到來自天衍宗的飛镖傳書,那信上道是衛梓怡為天衍宗所擒,讓朝廷出萬兩黃金贖人。
消息傳入皇宮,皇帝既驚又怒。
衛梓怡此前立功無數,此番遭俞秦武陷害,被逼離開內衛府反遭天衍宗所擒,朝廷若不救她,則将陷入不仁不義之境。
可若真按照天衍宗的要求拿錢贖人,又有損國威,漲小人之氣焰。
兩難之下,皇帝向季明辰下了死命令,叫他務必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人要救,但錢不能給,絕不能向天衍宗賊衆妥協。
朝廷因此給內衛府加派了兩千精銳,季明辰也終于不負聖望,在與天衍宗約定的時日之前鎖定了衛梓怡之所在。
是夜,內衛府兵馬毫無預兆地發起突襲,大舉進攻天衍宗據點,在據點地牢內找到奄奄一息的衛梓怡。
季明辰勘驗過地牢環境,很快還原經過。
內衛府闖進據點,天衍宗之人驚覺變故,撤退時匆忙下手,欲擊殺衛梓怡,卻遭到衛梓怡激烈反抗。
那一刀沒有刺進要害,偏離心脈不過毫厘,被胸前肋骨阻擋,衛梓怡因此撿了一條命。
據點內沒有找到魏辛的屍體,想必已不知死在什麽地方了。
重傷的衛梓怡被季明辰帶回內衛府,昏迷三天才恢複意識,大夫說她同時還中了毒,至少要在榻上躺一兩個月才能下地,沒個三五月,很難恢複武功。
經此一事,先前天衍宗闖入內衛府地牢搶人所造成的損失也一并算在了俞秦武的頭上。
季明辰遭到聖人當衆呵斥,好在他救回了衛梓怡,功過相抵,但內衛府也因此元氣大損,府中好長一段時間氣氛壓抑,沒人膽敢造次。
衛梓怡留在內衛府養傷,暫時賦閑,樂得一身輕松,只偶爾為案件提供參考,替季明辰出謀劃策。
許是過了春節,近來京中暗流湧動的緣故,明面上的争端有所收斂,也鮮少出現命案,內衛府也清閑了許多。
轉眼間冬去春來,冰雪消融。
陽春三月,草長莺飛,衛梓怡獨身一人沿護岸踏春,岸邊的空地上有幾個稚童笑鬧奔跑,牽着一根長線在放風筝。
将魏辛留在天衍宗,衛梓怡沒了随行的跟班,從原先那批下屬中抽調了兩個,卻都不怎麽機靈,平日裏不愛将他們帶着。
她的刀也遺落在陸無惜手中,如今新鑄的這一把比較輕,不趁手。
盡管京郊多了幾分春色,于衛梓怡而言,卻與冬日沒什麽兩樣,她出來沒一會兒,便覺倦了,在湖岸邊找了塊光滑的石頭坐下歇腳。
“您是內衛府的衛大人嗎?”
稚嫩的聲音從身側傳來,衛梓怡回頭,見一小姑娘舉着兩根糖葫蘆站在她身旁,将其中一根遞給她:“有個仙女姐姐請大人吃糖葫蘆。”
衛梓怡意外,挑了挑眉,朝小姑娘道了聲謝,便接過那串飽滿圓潤的糖葫蘆。
待小姑娘走後,她掰下一枚糖葫蘆,指尖用力,将其碾碎,裏面兒果然包了一張紙條。
紙條上沒有留字,卻畫了一座小亭,衛梓怡瞥過畫上圖案,已是心領神會,便将其撕碎,叼着糖葫蘆往湖心亭去。
亭子裏眼下空無一人,但四周有游人泛舟。
衛梓怡負手立于小亭之中,放眼望去,湖面寬闊,波光粼粼。
遠處傳來袅袅琴音,衛梓怡視線朝聲樂來處望去,見一艘小船正往此亭來。
船頭有佳人撫琴,此女着素衣,白紗掩面,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邊兒,與衛梓怡隔着數丈虛空,遙遙一望。
突然船身颠簸,水下掀起陣陣波濤,幾個黑衣人破水而出,光天化日之下襲殺船上的琴女。
悅耳的琴音戛然而止,衛梓怡騰身一躍,踏水而行,腰間刀刃出鞘,只聽得锃一聲響,劍影刀光交錯而過。
時間仿佛靜止下來,一剎那被無限拉長,卻又仿佛只是瞬息,黑衣人噗通噗通下餃子似的重新落水,衛梓怡已立在船頭,腰間佩刀也回到鞘中。
琴女匆忙起身,向衛梓怡躬身叩拜:“民女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衛梓怡不動聲色,吐掉嘴裏那根竹簽,問她:“這些人何故殺你?”
“此事說來話長。”女人低着頭,難叫人看清她的表情,“大人不若入室內一敘,民女與大人細細講來。”
衛梓怡沒有異議,掀開門簾便進了船艙,随意坐下。
艙內架了一方矮幾,幾上正擺着兩盞斟好的熱茶,放在衛梓怡面前那一盞茶水溫涼,熱氣已散了不少。
琴女跟進船艙,艙簾子一放下,她未朝衛梓怡對側去,反倒兩步行至衛梓怡身側,自然探出兩臂挽住衛梓怡的脖頸,便堂而皇之地側身坐在衛梓怡腿上。
衛梓怡挑了挑眉,擡手捏住女人面紗一角,輕而易舉地揭去。
外邊兒的戲演完了,此時便不必拘束。
“怎麽突然找我?”
她語氣平靜,早已識出此女身份。
陸無惜眼底帶笑,唇角高高揚起,不答反問:“數月未見,衛大人難道未曾思念小女子麽?”
“未曾。”衛梓怡眸底幽深,微微掀起的嘴角透着似有似無的譏诮。
陸無惜皺了皺鼻子,要衛梓怡開口說句好話,必是比登天還難。
她回身端起桌上茶盞遞到衛梓怡嘴邊:“衛大人薄情寡義,小女子卻是時時念着大人,請大人來嘗嘗前幾日剛摘的新茶。”
這茶馨香撲鼻,茶溫适口。
衛梓怡就着她的手含了一口茶水,随即便擒住陸無惜的下巴,吻上她的唇,将一半茶湯渡入陸無惜的口中去。
她肆意品嘗陸無惜唇舌的甘香,陸無惜亦給予她熱切的回應。
良久,直至陸無惜呼吸變急,衛梓怡才把人松開,啧着嘴,意猶未盡地點評道:“還不錯。”
陸無惜斜眼睨她,絲毫不介懷她方才的冒犯。
待氣息喘勻,她便伸出雙臂攬住衛梓怡的肩,從袖中取出一個信封,拿到衛梓怡眼前晃了晃:
“田玉衡和鄭子昀有利益往來,私下保留了幾封書信在她夫人手中,鄭子昀死後他欲将書信銷毀,但被我安排的人提前截下,昨日我請的巧匠方打開那匣子上的機關鎖。”
她眉眼彎彎,笑問衛梓怡:“不知衛大人對這幾封信上的內容可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