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随行內衛聞言一愣,但衛梓怡已轉身往回走,他也只好依言到院外等候。
衛梓怡回到房間,将置于桌上的佩刀撿起,懸挂于腰側,遂後再次轉身推門出去。
行過假山,她步子稍頓,五指握緊刀柄,随即再前行幾步,繞到山後,見潮濕的泥地上餘留一行腳印。
方才有人在此駐留,窺伺院中情況。
衛梓怡未能看清此人長相,但能悄無聲息入得院中,想必此人輕功了得。
她的視線順着腳印向前牆延伸,直抵西面院牆,那粗糙的牆面有明顯剮蹭的痕跡,磚石縫隙間尚有泥屑殘留。
于假山旁短暫駐足,衛梓怡沒往前追,虛着眼四下看了看便收回目光。
此人藏頭露尾,熟悉內衛府中環境,且能自由出入而不被巡邏內衛發現,多半是府上內鬼。
他的職責大抵不過監視她的動向,在其有所行動之前,不必打草驚蛇。
衛梓怡行至院外,招呼在外等候的随從李晏安,一塊兒前往安置田滢滢的客房。
大夫暫留于內衛府,見衛梓怡來,向其簡明扼要地彙報診斷結果,道是田滢滢雖然醒了,但受驚過度,心智紊亂,恐難與人正常交流。
衛梓怡着人付過藥錢,讓随行的李晏安去屋外候着,遂在田滢滢床邊坐下。
女孩兒兩眼圓睜望着屋頂,眼神空洞,悄無聲息,不說話,也不理人,像一尊沒有生氣的雕像。
“田府走水乃是人為,你的娘親已被人所害,如是你見過可疑之人,想替你娘親報仇雪恨,就把你所見所知告訴我,我必會将兇手繩之以法。”
衛梓怡說完,田滢滢的眼睫顫了顫,卻仍沉默着,沒有應她的話。
“我叫衛梓怡,你的命是我救的,除了我,你不能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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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梓怡站起身,拂了拂衣擺,“你可以慢慢想,等你什麽時候想說了,随時着人喚我。”
她沒再等田滢滢的回答,徑直轉身離開客房。
候在門外的李晏安意外于她那麽快便出來,跟在她身後步下臺階時,小聲問道:“大人可有問出什麽來?”
衛梓怡步子稍緩,眼睫向下垂了垂,後回答他:“大抵是真瘋了,聽聞其母已亡竟也不見動容。”
李晏安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搖頭直道可惜。
衛梓怡又去了一趟內衛府地牢,翻閱獄卒審訊田府家丁的記錄,仍一無所獲。
此案兇手狡猾奸詐,案情撲朔迷離,毫無頭緒,線索都被一把大火焚毀,便是衛梓怡斷案無數,依然感到困惑棘手。
從地牢中出來,李晏安小心翼翼地詢問:“大人,接下來怎麽辦?這些田府的下人可要一直關着?”
衛梓怡負手朝前走,語氣冷漠,惜字如金:“先關着。”
李晏安被衛梓怡冷淡的态度凍得打了個哆嗦,見衛梓怡繞過回廊,沒朝廂房去,反倒向內衛府外走,他心頭疑惑,卻不敢再多嘴。
直至穿行過幾條長街,被內衛府封鎖的火場廢墟映入眼簾,李晏安才恍然衛梓怡是要再勘驗案發現場。
未至近前,衛梓怡瞧見府外一人,頓時眼瞳一縮,步子也稍稍頓了頓。
但這異樣的表現轉瞬即逝,未讓任何人發現便恢複如常,她不疾不徐地走近,朝其抱拳躬身:“指揮使大人。”
季明辰正着人勘驗火場廢墟,黑甲內衛在田府庭院中進進出出。
見衛梓怡來,季明辰回頭,笑容和藹:“你怎麽來了?傷養好了嗎?”
“屬下傷勢已無大礙,武功也恢複了七八成。”衛梓怡如實回答。
季明辰卻像沒聽懂衛梓怡的言外之意,殷切地囑咐她:“還是要好好養着,不可大意輕心,往後若落下病根便麻煩了。”
衛梓怡皺起眉,幹脆把話挑明:“指揮使大人,田府這個案子,請交給屬下來查。”
季明辰帶人來勘驗現場,卻未知會于她,衛梓怡便明白了季明辰的打算。
有了先前的幾番鬧劇,季明辰或是顧忌聖人的态度,或是對她尚存忌憚之心,亦或還有別的隐情。總而言之,這位指揮使大人尚不準備放權。
“你向來嫉惡如仇,能力也十分出衆,我當然明白,這個案子交給你來查最讓人放心。”
季明辰知此事無可回避,衛梓怡又格外聰穎,不得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但是,聖人有旨,命我親自督辦此案。”他搖頭嘆息,“你判別田府走水乃人為的功績,我自會替你記上一筆,你且繼續休養,待傷勢痊愈,再接辦別的案子吧。”
衛梓怡蜷起五指,拳頭用力收緊,針紮似的刺痛從掌心蔓延開來,遍及四肢百骸。
她哪裏在乎功與過,回到內衛府至今,養傷已逾三個月,雖然傷勢尚未痊愈,但并非手無縛雞之力。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府中賦閑,季明辰諸事親力親為,大案小案都不讓她插手。
先前鄭子昀偷盜宮中文書的案子轉交給刑部審理之後也沒了下文,種種可疑跡象彙聚于一處,豈能不叫人生疑?
她甚至想當面問清楚,聖人既然懷疑她,又為何要留她性命,如此顧忌臉面功夫,讓她空有一個副指揮使的名頭,卻無半分實權,到底有什麽意義?
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下去,急功近利只會平白惹人生疑。
她瞥下目光,眼底幽邃晦暗的神情藏在濃密的睫羽下,語氣平靜無波地回答:“屬下明白了。”
衛梓怡辭別季明辰,轉身離開田府,直至走過巷口,都不曾回頭。
她沿街漫無目的地踱步,李晏安跟在她身後大氣也不敢出。
不知怎麽的,等她回過神來,街上的行人已比先前多了一倍,喧鬧聲此起彼伏,一條長隊從街的那一頭一直排到坊口。
前面不遠處便是月泉琴樓。
她終于停下腳步,不用回首也能猜到李晏安此刻臉上的表情有多豐富。
此人必在心中腹诽,原來鐵面神捕衛大人也好風月,不能免俗。
“你先回去吧,不用跟着了。”衛梓怡的聲音依然冷漠,許是昨日火場救人被灼熱的氣浪傷到喉嚨,她的嗓子較之平日更沙啞一些。
李晏安驟聞此言,像被口水嗆了一下,急咳幾聲才回答她:“是,屬下告退。”
他語速飛快,說完轉頭就走,生怕衛梓怡看不出來他多想了些什麽。
衛梓怡自然不屑解釋,既然已經來了此處,便大大方方地上去看看,若此時掉頭回去,更顯得她心思不純,有什麽別的想法似的。
她沒有刻意放慢腳步,行至月泉琴樓外,打眼朝那閣樓上看,樓中人潮湧動,喧聲一片,看這盛況,今日想必是那位琴魁登臺獻技之日。
一回生,二回熟,衛梓怡步子不停,從樓前排隊的衆人身邊越過,從容踏上臺前石階。
她鮮少來此,面生得緊,手中也并無月泉琴樓的信物。
排隊的賓客發出唏噓之聲,琴樓護衛也上前一步,欲将她攔下。
卻見她從袖中抖出一塊腰牌,理直氣壯地說道:“內衛府衛梓怡,前來查案,把你們的天字雅間騰出來,讓主事之人過來見我。”
她行事越是滴水不漏,越叫人提防,不防就假公濟私一回,送個把柄到季明辰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