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覺得我會信你?”衛梓怡率先撇開目光。

陸無惜兀自笑個不停,伸手來拍拍她的臉,促狹地打趣道:“大人方才猶豫了,是真的不信,還是故作冷靜?”

衛梓怡眯起眼,咬着牙,擡高聲音:“陸無惜!”

語氣中夾着明晃晃的威脅,卻又有幾分色厲內荏,惱羞成怒的意味。

陸無惜适時收回手,可不敢在老虎腦袋上拔毛,但她眼中笑意絲毫未減,衛梓怡向來争強好勝,性格惡劣,鮮少露出這副羞惱的模樣,屬實有趣得緊。

為防這人一言不合再與她動手,陸無惜立即岔開話題:“衛大人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怎麽想起到琴樓來?”

“路過此地,瞧着人多,今日賦閑無事,故來砸你的場子。”

衛梓怡将這毫無道理的行徑說得氣吞山河,她今天心裏很不痛快,也不想叫陸無惜好過,便要撒潑耍橫,給這女人找些麻煩。

陸無惜哪裏料到竟是這般緣由,不過衛梓怡慣來如此沒有章法,她已是見怪不怪,遂失笑搖頭:“大人方才還說有事要問我?”

衛梓怡抿起唇,沉着臉半晌沒有言語,不答反問:“你為何不生氣?”

“大人這話問得好沒道理。”陸無惜但覺今日衛梓怡古怪得很,她偏着頭迎向衛梓怡的目光,挑眉笑道,“若大人覺得陸某應當介懷,那小女子便稍稍動怒如何?”

這句話像一團棉花,悶悶地梗在衛梓怡胸口,憋得她心裏難受。

但同時她也清醒過來,細想此前種種行徑,頓覺汗毛倒豎,毛骨悚然。

她鮮少沖動行事,卻在面對陸無惜時屢屢破功。

起初驅策她的是憤怒,是羞辱,是高傲不屈的自尊和争強好勝的意志,勢要同這妖女一較高下。

而今,她卻會在困窘失意之時不知不覺來到月泉琴樓,暗自期望陸無惜口中花言巧語或許有一兩句夾着真心,又為陸無惜打趣捉弄她的話黯然難受,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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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難測,她原以為這句話是說別人,如今方明白,竟也是形容她自己。

她早被陸無惜牽着鼻子,生出不該有的野心,進而又催生無盡的欲念與貪妄。

明明她比誰都明白,越是美貌的女人,越會蠱惑人心。

看似嬌豔疊麗,花瓣下卻長滿荊棘。

她便是在這清醒的認知下,仍一步步踏進陸無惜為她設下的陷阱。

衛梓怡緊繃着臉,胸腔中急促的心跳漸漸恢複原本的節奏,遂垂下眼簾,不再堅持可笑的自尊。

再開口時,語氣平靜:“季明辰提防我,田府走水的案子他要親自查辦,即便那田府上原本還有線索,如今恐怕也難以尋得了。”

陸無惜與衛梓怡對視半晌,後者眼神的細微變化在她眼中放大,随着衛梓怡的目光緩緩沉寂,她的思緒一點點落入幽冷的清潭,在沁涼的水中跌宕。

忽然間像換了個人,先前能一眼看穿的衛大人,在方才短短數息間又變得複雜深邃,難以揣摩。

她不動聲色,斜斜倚着衛梓怡的肩膀,迎向對方視線,不懷好意地問道:“大人這是在求我幫忙?”

“你我利益相關,這只是合作的一部分。”衛梓怡板着臉,用陸無惜曾經搪塞她的理由回敬。

陸無惜手肘撐着她的肩膀,長長吐出一口氣,無奈感慨:“衛大人好像變得更聰明了呢?”

衛梓怡向後靠了靠,聞言嗤笑:“再聰明又能如何?還不是被你這妖女玩弄于鼓掌之中。”

“大人淨睜着眼睛說瞎話。”陸無惜呵地笑出聲來,兩臂環住衛梓怡的脖頸,在她耳邊呼出一口潮濕的熱氣,擠眉弄眼地調笑,“到底是誰将誰玩弄?”

這話弦外有音,此「玩弄」非彼「玩弄」。

衛梓怡呼吸一窒,耳根發癢,下意識曲起五指。

她沉下臉,擡手要将陸無惜圈禁,可那懷中之人卻早料到她此舉。

但覺腿上一輕,陸無惜已身姿輕盈地避了開來,一晃眼便至兩步開外。

女人眼中笑意盈然,風情萬種地遞來一泓秋波,肆無忌憚地挑釁:“大人手上有傷,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

衛梓怡步子稍擡,只騰挪毫厘之距,又強行定住,到底是沒有起身。

陸無惜捕捉到衛梓怡雙手收緊又放開的動作,眼神愈發凝重。

衛梓怡的反應,不在她意料之中。

寧肯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總想着給她使絆子,叫她難堪的衛大人,今日何故竟如此聽話了?

衛梓怡則側開眼,不理會方才那一句,神色如常地岔開話題:“田府走水案必是人為,田玉衡的夫人被人殺害,兇手對田府極其了解,但內衛府掌握的線索有限,很難鎖定兇手的身份。”

還有一重顧慮,她沒說出口。

如是此案另有隐情,朝廷并不希望它告破,那麽憑她一己之力,絕難令真相水落石出。

“正因為這個案子難,才需要衛大人披荊斬棘,為枉死之人平冤昭雪。”

陸無惜微微笑着,言語間盡是對衛梓怡的肯定和信任,理所當然地說道,“倘使這案子誰都能破,又如何彰顯衛大人獨一無二的價值?”

“你一定可以查清真相。”她緩緩走回衛梓怡身邊,雙手捧起衛梓怡的臉,俯身與之額頭相抵,“無論你信不信……”

“但我确信,你是我最堅定不移的選擇。”

陸無惜的聲音柔軟細膩,像罩了一層朦胧的霧,薄紗似的撫過衛梓怡的耳朵。

字句輕盈,卻又極具蠱惑,拽着她沉入湍急的河。

平複不久的心跳又一次亂了節奏,兇猛的暗流在衛梓怡眼底深處翻湧。

她仍看不懂陸無惜,可卻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狡猾如狐,老謀深算,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能拿捏她的要害,讓她再惱恨,再憤怒,最終也會心甘情願地服從。

這大概就是陸無惜最可怕的地方。

她擅長駕馭人心,只剎那,便能洞悉獵物的弱點,并加以利用,将兇猛的野獸通通馴服,為她鞍前馬後。

明知她口中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衛梓怡仍情不自禁地往下陷,雙腳沉入泥淖,任由寒冷的淤泥一寸寸沒過她的雙腿。

終有一日,她的身體,雙手,頭顱,都會被沼澤吞沒。

她內心的自我拉扯在絕對的誘惑面前,碎得七零八落,顯得那麽單薄無助。

在她失意迷茫無所作為,心有餘而力不足,難以看清前路的時候,陸無惜用再尋常不過的語氣說出的這番話,如同在她眼前點亮了一盞燈籠。

衛梓怡用力收緊雙臂,将這肆意拱火的女人牢牢圈進懷裏。

她吻住陸無惜的唇,像猛獸似的用力嗫咬,吮吻,身子一翻,便與陸無惜換了身位,将其禁锢于兩臂之間,居高臨下地盯着她。

“我必定親手殺了你。”

哪怕她們身上尚有未能履行的合約,但這不妨礙衛梓怡心中對陸無惜的殺念。

如果注定不能得到陸無惜,那麽有朝一日,必定是她親手了結這妖女的性命。

陸無惜呼吸急促,連着嗆咳兩聲,眼底蘊起霧蒙蒙的水花,臉頰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聞言,她的眉頭尚沒來得及松開,唇角便先揚了起來,似笑非笑地回答:“也不知我能不能活到你來殺我那一天。”

霎時間,衛梓怡遍體生寒。

她曲起五指,握緊了座椅扶手,指節因用力變得灰青。

但見陸無惜揚起濃密的睫羽,眸子裏浮着一層柔軟的水光,平和的眼神一如往常:“你既看過林大夫替我開的藥方,便該知我活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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