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衛梓怡把霸道無理的要求說得理直氣壯,陸無惜過于震驚,以至于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卻見衛梓怡揚了揚下巴,催促她:“快點兒,改道!”
陸無惜:“……”
無法,她只能照着衛梓怡的要求讓車夫轉去郢州。
馬車搖搖晃晃地往前走,衛梓怡拍了拍身旁空座:“此去郢州還有幾十裏路,陸宗主不上來坐會兒嗎?”
陸無惜瞥了她一眼,當沒聽見。
衛梓怡也不在意,幹脆從踏上滑下來,盤腿在陸無惜身旁坐下,将方才章煜交給陸無惜的布口袋打開,摸出一塊幹糧。
“你還吃?”陸無惜回頭看她,不可置信,“餓死鬼投胎嗎?”
兩張空碟還明晃晃地擺在桌上,衛梓怡的肚子像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休息的時候當然要吃飽。”衛梓怡咬下一大口幹糧,臉頰鼓起一個包,吐字不清,含含糊糊,“你吃不吃?”
說話時,她從兜裏又摸出一塊餅,慷慨地遞給陸無惜。
陸無惜皺起眉,搖頭:“我不餓。”
“哦。”衛梓怡收回手,三兩口就把兩塊餅全塞進嘴裏,剩下的幹糧收進布兜,仔細封了口,像個土匪似的,理所當然扔進自己随身攜帶的包裹。
她忙活完,身子一歪躺進陸無惜懷裏,枕着陸無惜的大腿,優哉游哉地打了個呵欠。
陸無惜低頭看她,衛梓怡偏着腦袋,神态放松地閉上眼,似是想就着這樣的姿勢睡上一覺。
“你常餓肚子嗎?”陸無惜問她。
“不常,幼年時雖算不上錦衣玉食,但也衣食無憂,爹娘死後,大概有一年,朝不保夕,直到後來進宮做了暗衛,基本上不會挨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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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梓怡未睜眼,以往不怎麽說話的人,今天意外地健談,“那一年在街頭乞讨,和野狗搶食,餓怕了,即便現在不短吃穿,也改不了那時候養成的習慣。”
說完這話,她眼睛虛開一條縫,偷偷觀察陸無惜的表情。
陸無惜正看向別處,神情若有所思。
“天衍宗到底是幹什麽的?”衛梓怡岔開話題,找着機會就問,“你把天衍宗經營成現在的規模,總不至于全用調查十八年前的真相這種兒戲般的借口來敷衍我。”
“衛大人既然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再追問我?”陸無惜四兩撥千斤,又把話題抛回去。
衛梓怡不齒,嗤道:“故弄玄虛。”
她心裏只有個模模糊糊的猜測,沒有實證,所以做不得準,陸無惜跟她打太極,誰也不知道對方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衛梓怡沒再往下追問,枕在陸無惜腿上,随着馬車搖晃,漸漸感到困倦,沒一會兒,竟然真的睡着了。
陸無惜心裏裝着事,等回過神,發現馬車中安靜下來,低頭就瞧見衛梓怡一張平靜溫和的睡臉。
許是倦了,衛梓怡睡得有些沉,平日裏板肅的眉目舒展開,神态恬靜,棱角和鋒芒都消失不見,褪去一身戾氣,倒顯出兩分憨态。
她換下了內衛府的黑甲,身上只着尋常布衣,脆弱的脖頸從略略松散的衣領伸出來,在這麽近的距離,毫不設防地展露于陸無惜眼前。
衛梓怡呼吸長而平緩,胸口有節奏地輕輕起伏,陸無惜的神情也放松下來,她沉默地注視着衛梓怡的睡顏,不覺間,手擡起來,指背輕觸衛梓怡的臉。
記憶中,也有一個和野狗搶食的孩子。
小姑娘約摸八九歲,有一雙餓狼似的眼睛,陸無惜救了她,給她送去濃稠的米粥,她卻不知感恩,狼吞虎咽喝完粥,跳下床說走就走。
那股子兇狠、毒辣、專橫,倒是每一條都和眼前熟睡的女人對得上。
她早該想到的,陸無惜驀地笑起來,倘使那白眼狼真是衛梓怡,還真是一段陰差陽錯的孽緣,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
如是她早知道……
她搖了搖頭,即便她早知道,她也還是會這樣做。
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那一天,她受了涼,咳得厲害,父親帶她去醫館看病,她不小心聽到了大夫和父親的談話。
大夫說她先天肺氣不足,即便用藥仔細養着,也難以活過三十歲。
三十歲對她而言還太遙遠,她心中沒有明确的概念,也不懂死亡到底意味着什麽,所以對大夫給出的結論她并不在意。
從醫館出來,她被一個橫沖直撞的小乞丐撞倒。
那孩子眼中充滿了對生的渴望,哪怕被逼到絕境,哪怕要和野狗搶食腐肉,她也竭盡所能地活下去。
只要給她一碗粥,就能救她的命,她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但自己的人生,卻已經拟好了結局。
那時,她也曾不甘心。
但這麽多年過來,她逐漸看慣了生死,也被磨平了棱角,對日漸臨近的終點不再抱有畏懼之心,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屬于自己的命運。
未及三十歲病故,倒也不算夭折,只不過比大多數人的壽命短一些罷了。
她救了許多無家可歸的乞丐,卻再未見到過那個女孩兒,原以為她是不是在離開陸府後餓死街頭,或者被野狗咬死,被大雪埋沒……
極偶爾的,心裏也會浮現出一個念頭:如果那個孩子還活着,她會是怎樣的面貌,歷經怎樣的人生。
卻未曾想到,那個曾經一走了之的小乞丐竟成為了名動京城的衛大人,以如此桀骜的姿态,再闖進她的餘生。
衛梓怡旁敲側擊說的那些話,她怎會聽不懂?
正因為時間不夠,她來不及留戀,也來不及惋惜,那些随着時間流逝,被她遺忘的不甘重新浮現。
終于,除了完成父親的遺願,她所期望的事如今多了一件。
“我可以放下一切,卻唯獨想同你較較勁。”陸無惜垂下眉,視線描摹衛梓怡英氣的五官,不由自主地彎了眼,神态輕松柔和,“衛梓怡,在我走後,你也要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