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馬車裏萦繞着一股淡淡的香氣,是挂在車壁上的香囊裏散發出來的味道。

除此之外,車廂左側設了一張軟榻,對面則放着一方矮幾,幾上擺着兩碟未用完的糕點,可見這輛車只是臨時停靠,它的主人待會兒就會回來了。

車前垂着簾子,随着林中一陣陣吹過的風輕輕晃動,好在車夫不知道車上有人,等得百無聊賴,神态困恹恹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着呵欠。

衛梓怡像進了自家一樣随意,朝那軟榻上一卧,自碟子裏撿了枚花糕,自然而然地送進嘴裏。

她從京城出來,路上尚未停下歇腳,又從青岳山腳一路打上去,這會兒聞見食物的香氣,确實感覺有些餓了。

陸無惜養的廚子還真不錯,平日裏出行攜帶的茶點都比內衛府的正餐更費心思。

衛梓怡不留神,東一塊西一塊,沒一會兒就把碟子裏的花糕吃得一幹二淨,再給自己倒上一杯水,吃飽喝足,便和衣躺在軟榻上,昏昏欲睡。

不知過去了多久,車外傳來零散的人聲,衛梓怡躺着沒動,但眼皮顫了顫,側耳傾聽外邊的動靜。

章煜将陸無惜送下山,幾人在車旁互相道別。

在陸無惜面前,章煜努力表現出一副穩重的姿态,語氣沉穩地說道:“青岳山到京城還有幾十裏路,途中舟車勞頓,二當家準備了些幹糧,請陸姐姐帶上,一路當心。”

衛梓怡睜開眼睛,換了個姿勢,一只胳膊撐着腦袋,無趣地撇了撇嘴。

屁大點的少年,尚是什麽都不懂的年紀,就已經學會端着架着,他如此賣力地表現自己,無疑是出于某些顯而易見的心思。

陸無惜向章煜道了謝,遂登上車轅,準備揭開門簾。

“陸姐姐!”章煜再次出聲,将陸無惜喚住,待其人回頭,他緊張地攥緊拳頭,呼出一口氣,“等我練好武功,就去京城,屆時還請陸姐姐務必收留。”

陸無惜聞言笑了,語氣溫柔:“如此,我便在京城等你。”

衛梓怡從未聽過陸無惜這般輕快明朗的笑聲,與在她面前時總彼此提防,故作姿态的笑容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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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白多出根刺,如鲠在喉。

章煜得了陸無惜的承諾,頓時眉目舒展,朝她笑道:“陸姐姐快上車吧,待會兒天色暗了,山路不好走。”

車簾動了動,衛梓怡虛起眼看去,與一雙清麗的眸子不期然相觸。

陸無惜掀簾子的右手頓在半空,嘴角笑容一閃即逝,快得連車裏時刻注意她的那雙眼睛都沒覺出異樣。

她步履從容地踏上馬車,用身子将車內的人擋住,回頭朝章煜等人揮了揮手。

衛梓怡倚在榻上霸着座位不起身,陸無惜淡淡瞧了她一眼,矮身于幾旁坐下,将衛梓怡置于身後,不予理會。

車夫已坐到車前,待陸無惜進入車廂坐穩,一聲令下,他便揚起長鞭,駕車而走。

衛梓怡側過身,空出來的左手挑起陸無惜耳旁鬓發,壓低聲問:“不在京城好好養病,來青岳山做什麽?”

陸無惜:“時值清明,來拜祭已故的長輩。”

衛梓怡把玩青絲的動作頓了頓,語氣随意地延續這個話題:“哪位長輩?”

“青岳山上有衛将軍的衣冠冢。”陸無惜回過頭,後背倚靠榻沿,與衛梓怡四目相對,“我今日來,是為送還章叔的骨灰。”

衛梓怡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與陸無惜對視片刻,率先撇開目光,手也抽了回來,翻身坐起,身旁留出一個空位。

但陸無惜并未坐回去,她平靜地閉上眼,身子微傾,肩膀輕輕靠在衛梓怡腿上。

她從無一個字說累,但衛梓怡卻忽然從她身上感受到一種無形的疲憊。

任由陸無惜在她腿邊靠着,衛梓怡張了張嘴,原想再随便說些什麽,可寂靜恰到好處,似乎不論什麽話題,在此時都顯得不合時宜。

陸無惜肩膀放松,随着馬車行進小幅度地晃動,像睡着了似的。

到底沒再開口,衛梓怡朝後仰,保持靜坐的姿勢,望着晃晃悠悠地車頂。

她們難得有時間獨處,而這些極少相處的時間,又大都彼此針鋒相對,像這樣不争吵不激辯的情況幾乎從未出現。

衛梓怡性格傲慢,偏激,對陸無惜而言,是一頭不受馴服的野獸,在陸無惜面前,她從來不肯妥協。

即便死,也要昂首挺胸,那一把傲骨,只能挫成灰,絕不會為誰彎折。

可今天卻也難得保持沉默。

“十八年前的真相,與你有何相幹?”

衛梓怡突然開口,嗓音低沉,與往日說話時冷厲的語氣有所不同。

陸無惜仍閉着眼,但她的确醒着,頓了須臾才道:“查清真相,是我爹的遺願。”

這緣由并不需要隐瞞,以往不曾說,是因為衛梓怡也不曾問。

“查到真相,找到兇手,然後呢?”衛梓怡一聲嗤笑,“難不成,你還要幫我爹報仇嗎?”

“你身為天衍宗的宗主,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到頭來,盡在管些與己無關的閑事。”

陸無惜沒有立即回答,沉默比之前漫長許多,衛梓怡倒也不着急叫她開口,她掀起車廂後邊兒的簾子,朝不斷後退的山道探了一眼。

不知過了多久,陸無惜開了口,問她:“難道你就不想為查明當初發生的事情,為當初被人害死的衛将軍及他手下效忠的一衆将士讨回公道麽?”

“而且,你已經答應我了,會将此事追查到底。”

“是,又如何?”衛梓怡嘴上說着是,卻擺出事不關己的态度,“我想知道真相,也會用自己的方式找到答案,我有的是時間,十年,甚至二十年,你能等多久?”

陸無惜睜開眼,皺起眉頭,看向衛梓怡的眼神,第一次帶上顯而易見的愠怒:“衛大人想出爾反爾?”

衛梓怡雙手交疊置于腦後,像不曾覺察陸無惜的情緒,她兀自往下說:“人死如燈滅,那些身後事,只有活着的人才會追究。”

“我身為內衛時,為了報效朝廷,不顧人言,只因緝兇除惡是我職責之所在,與你交易,答應你的請求,也不過是借着職位之便,為自己謀些利益罷了。”

“但我若離開了朝廷,沒了內衛府副指揮使這幾個字的名頭,無異于卸去了身上的枷鎖。”

衛梓怡低下頭,不退讓地看着陸無惜的眼睛:“你既自以為了解我,想必就該知道,我并非什麽心地善良正義淩然之輩,也絕不會為了旁人賭上自己的性命,就算那個人是我的父親。”

陸無惜與她對視,靜谧在逼仄的車廂中蔓延開來,氣氛竟有些劍拔弩張。

“你也別指望我償還你的恩情,盡早看明白了,省得浪費心思,如果你還希望我認認真真替你做事,那你就親自監督我。”

衛梓怡攤開雙手,無所謂地繼續說,“讓車馬去郢州,從現在開始,你是我挾持的人質,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跟天衍宗的人聯系,否則我就撂挑子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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