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随後孫兄便去迎春樓贖人。”梁朝繼續繪聲繪色地講述孫啓潤的經歷,“豈料他一高興,喝得酩酊大醉,再醒來,那秋韻便攜款而逃,不知所蹤。”

“孫啓潤借錢和秋韻失蹤,這兩件事發生在同一天?”衛梓怡問。

梁朝應道:“不錯,是同一天,孫兄中午借的錢,還沒焐熱呢,晚上就發現那女人跑了!”

衛梓怡虛了虛眼,眉頭緊皺,沉吟道:“初五秋韻便攜款而逃,至今已過整整一個月,街坊都再未見過那女人出現?”

“是。”梁朝垂下視線。

“那你可有去過這迎春樓?”衛梓怡接着發問。

梁朝舌頭絆了一下:“沒、沒去過。”

“哦。”衛梓怡勾了勾嘴角。

梁朝渾身上下直冒冷汗,一滴汗順着梁朝額角淌下來,他顧不上去擦,聞言偷偷擡眼,撞上衛梓怡似笑非笑的目光。

便聽她道:“本官打聽過了,郢州縣內戲坊只迎春樓一家,每日下午申時開始納客,上午不設曲場。”

“梁公子衣衫領口有唇印,衣服上除了酒氣還有濃郁的脂粉香,想必是今晨睡醒直到此時尚未來得及更衣。”衛梓怡掀起眼皮,“敢問梁公子,你昨夜宿于何處?”

話音落下,堂上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他。

梁朝張口結舌,一張臉由白轉紅,繼而發青,指節微曲,攥緊衣擺,肩膀不自覺地輕輕發抖。

衛梓怡臉上帶笑,語氣輕飄飄的:“梁公子,你不必緊張,需知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大大方方地承認并不可恥,亦無人會取笑于你。”

說這話時,她眼珠子轉了轉,似不經意地從陸無惜身上瞥過,又很快收了回來。

陸無惜擡起頭,行筆的動作稍稍停頓,視線越過衛梓怡,仔細打量梁朝的衣着,确實可見細微褶皺。

Advertisement

不得不承認,衛梓怡果然心細如發。

盡管表面上看,這梁朝是為了自己的臉面說謊,這個問題似乎也無關緊要,但從開堂審問到現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梁朝已有幾次試圖回避衛梓怡的發問,隐瞞實情。

衛梓怡軟硬兼施撬開他的嘴,說多錯多,此人身上的嫌疑也越來越大。

“大人說得對,小人知錯,不該隐瞞不報。”梁朝背脊彎曲,整個人伏在地上,“小人昨夜,确實宿于迎春樓。”

“梁公子既曾出入迎春樓,那你認不認識那叫秋韻的女子?”

衛梓怡說話慢吞吞的,看似溫和,可無形之中施加在梁朝身上的威懾卻越來越大。

“不認識!”這一次,梁朝眼睛盯着地面,回答得迅速且堅決。

他佝偻着背,死死攥着自己衣衫下擺,好像特別緊張。

“是麽?”衛梓怡皺起眉,換了個坐姿,冷哼道,“如此說來,你也不清楚此女長的什麽模樣?”

梁朝頭埋得更低了,顫着聲回答:“小人的确不知。”

“你與孫啓潤情同手足,孫公子缺錢第一時間便想到找你幫忙,想必也是你與孫公子一同尋找秋韻下落?那這女子的容貌,孫公子應當與你形容過吧?”

梁朝抖得越來越厲害,座上兩尊大佛和周圍衙役的視線像滾燙的烙鐵落在他身上。

沉默良久,終于,他回答道:“孫兄的确說過。”他深吸一口氣,斟酌着往下說,“他說秋韻個子矮,人很瘦,笑時臉上有兩個小酒窩。”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特征嗎?”衛梓怡問,“能供人辨別秋韻身份的特征,有嗎?”

梁朝果斷搖頭:“沒有了。”

“哼。”衛梓怡冷冷哼了聲。

遂站起身來,拱手對馮亭煜道,“馮大人,這位梁公子不說實話,衛某建議上枷扣押,杖責十下,再審。”

馮亭煜雖驚但喜,案件有重大進展和發現。

他立馬招呼衙役上前,将梁朝拖下去杖責十個板子。

梁朝則大驚失色,高呼冤枉,被衙役拽着退時還奮力掙紮。

可惜他體格單薄,根本敵不過人高馬大的衙役,他身旁的傅姜自然也不會在此時替他出頭。

梁朝被人用蠻力拽下庭去,沒一會兒,院外便傳來板起板落清脆的聲響和梁朝慘痛的呼救。

待人被拖了下去,馮亭煜這才轉向衛梓怡,問她:“衛大人,此舉何意?”

陸無惜也擡起頭來,朝她看去。

衛梓怡端起桌上茶碗,朝熱茶湯吹了口氣,這才言道:“梁朝方才說的那幾句太過泛泛平常,街上符合這描述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實在做不得憑據。”

“衛某不相信孫啓潤在外找尋秋韻下落時,只提供這麽一點容貌信息。”

馮亭煜回過味來,恍然道:“大人的意思是,這梁朝在刻意回避這個問題?”

“他言語間透露出急切的目的,意在撇清自己和秋韻的關系。”

衛梓怡沒有藏着掖着,簡明扼要地下了結論,“這反倒說明,他認識秋韻,不僅認識,兩個人還熟得很。”

馮亭煜再一次犯了難,緊緊擰着眉頭:“明明認識,那他為什麽要說不認識?”

“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梁公子自己才知道。”衛梓怡不甚在意,抿了一口茶水,又道,“又是一個自作聰明的人,他可能不知道這些姑娘們的腦子能記下多少人。”

遂放下茶盞:“派人去迎春樓問問,這梁朝近兩個月內出入迎春樓的具體時間,以及,他熟識的姑娘都有哪些,順便再打聽打聽,這位叫秋韻的姑娘到底是什麽來歷。”

如若這梁朝當真認識秋韻,那麽秋韻失蹤難保和他沒有關系,繼而孫啓潤被人投毒致死一案,他的嫌疑也大大增加。

馮亭煜并未完全理解衛梓怡的用意,但他對衛梓怡的能力深信不疑,遂立馬照着衛梓怡的吩咐派人去迎春樓。

院外慘叫聲停下來,挨了十大板子,被打得面目猙獰的梁朝又被人擡上公堂,他嗚呼哀哉,連聲叫屈。

“冤枉?”衛梓怡冷笑着,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待會兒就知道你到底冤不冤枉了。”

郢州只是個小縣城,迎春樓距離府衙也不過三五條街,衙役跑着去,再跑着回,一炷香的功夫,就把衛梓怡交代的問題都打聽清楚了。

不僅如此,他還帶來了迎春樓的老鸨,上堂作證。

老鸨步入廳中,恭恭敬敬地朝兩位大人磕頭。

馮亭煜指着梁朝問她認不認識此人,老鸨側首細細一看,頓時眉開眼笑:“認得!梁員外家的公子,他可是迎春樓的常客,我怎會不認得呢?”

梁朝霎時間面色如土。

既是常客,就絕不可能不認識秋韻。

衛梓怡斜斜瞥他一眼,并未立即責問,而是将手肘撐在桌上,問那老鸨:“聽說你們樓裏有個叫秋韻的姑娘?”

“确實是有,但說起此事還有些來氣。”老鸨知無不言,“這秋韻啊,上個月初五突然失蹤,不知道是跟哪個男人跑了,若叫我找着她,定不輕饒!”

衛梓怡又問她:“孫氏布莊的孫公子中意秋韻,想替她贖身,此事你知道嗎?”

老鸨連連點頭:“知道呀!每天都有說要替姑娘贖身的男人,可真叫他們拿錢,一個個又都裝聾作啞,還真指望被贖出去之後就能過上什麽好日子麽?”

“給人伏低做小,都沒個人樣,挨打挨罵尚在其次,若要傳宗接代,指不定還把命都賠上,又有什麽意思?”

“那孫公子可不見得就是個有誠意的人,次次來我都過問此事,他卻總回我說手頭緊,從年初說到年末。”

老鸨抱怨着,倏地長嘆一聲:“後來秋韻不見了,現在孫公子居然死在大街上,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上個月初五,就是秋韻失蹤那日,你最後見到她是在何處?”衛梓怡打斷老鸨喋喋不休的話語。

“是晚上。”老鸨回憶着,“那天孫公子來了,與秋韻進屋喝酒,我夜裏起身如廁,在廊上碰見秋韻,她說孫公子喝醉了,要去廚房給他端碗醒酒湯。”

“那時她身上可曾拿着包裹?”衛梓怡仔細詢問。

“沒有。”老鸨搖頭,“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天天氣好,月光亮堂,她兩手空空,衣服也沒穿好,什麽都沒拿。第二天,她人就不見了。”

老鸨皺起眉,似想起了什麽:“那天晚上好像還有個人從屋子裏出來,我以為是孫公子酒醒了,但第二天我從屋外經過,見門開着,孫公子還爛醉如泥趴在桌上。”

“那人是誰呢?”老鸨喃喃自語,可她實在想不起來,便搖了搖頭,“我記不清了,都怪我,當時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如今才想起來,秋韻失蹤,會不會就是和此人有關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