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從郢州去禹州,路上還要走十天半個月,衛梓怡不着急趕路,時走時停,累了便尋就近的城鎮落腳休息。

每到一個地方,她會先安排住處,随後便讓陸無惜在房間裏歇着,自己則要出門去。

若陸無惜問她出去幹什麽,她便答:“出去街上轉轉,問問接下來路怎麽走。”

即便真的是要問路,也可以和陸無惜同行,衛梓怡總不至于将陸無惜當做拖累。可顯然,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

陸無惜知道她有所隐瞞,若換作以往,她會讓天衍宗的人去跟蹤,調查清楚衛梓怡究竟有什麽秘密藏着掖着不與她說。

而現在,她不欲深究衛梓怡的想法。

衛梓怡瞞着她自有瞞着她的理由,若不顧對方意願,強施手段拆穿,不僅拂衛梓怡的顏面,惹其不快,更是會加深芥蒂,将迄今為止她們建立的羁絆蠻橫擊潰。

她和衛梓怡的關系其實是很微妙的,她們無疑都很聰明,卻從某種意義上講,皆不通人情。

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身外之事上,習慣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問題,彼此之間的相處則更加我行我素,難以顧及對方的心情。

衛梓怡如此,陸無惜也是一樣。

行在街頭,衛梓怡四下尋找,連個像樣的商鋪都沒看見。

此地名喚曲陽,和郢州一樣同屬縣級,但縣城破敗,只有一條正街,還坑坑窪窪,沒鋪石板,整個縣城的風貌比京城附近的村鎮都遠遠不及。

餓倒于路邊的乞丐三五成群,路上來往的行人多是老弱病殘,衛梓怡在街上來回晃悠,連一個青壯年的男人都未瞧見。

經過連日以來的趕路,她們已經遠離京城,抵達距離禹州最近的一個城鎮,地段變得偏僻,再往前走全是村落,約莫再有一兩日,就能到達禹州。

禹州這地方不僅氣候不好,而且土壤貧瘠,每逢夏季非旱即澇,乃是出了名的貧窮。

連那駕馬的車夫都說到了曲陽就不再送她們了,因為從曲陽到禹州的這段路特別亂,到處都是地痞流氓。

那些村民堪比悍匪,若有馬車進村,必得被村子裏的攔下來,車子被他們據為己有,馬則殺了吃肉。

臨走時,那車夫百般叮囑,讓二位姑娘路上小心,他實在不理解,這生得花容月貌兩個女子,為何主動到那窮山惡水之地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衛梓怡皺着眉說,“禹州再亂,難道沒有王法,沒有天理麽?”

那車夫臉上神情複雜,到底是沒再與衛梓怡争辯,只道「二位保重」就打馬調轉車頭,匆匆走了。

衛梓怡初時并不理解那位車夫的好意。直至此時,方隐隐約約有些明白了。

她為這縣城的風貌感到驚訝的同時,城中亦不乏莫名的目光來回打量着她,她這顯而易見的外鄉人,與土生土長的曲陽城百姓大相徑庭,格格不入。

這些目光不懷好意,涼飕飕地從身上飄過,充滿審視與忌憚,令衛梓怡感到不适。

将街上地形大致打探清楚,找到明日将行之路,她便往回走。

身後幾個黑影跟着,距離不算遠,可謂明目張膽。

衛梓怡不打算在城中動手,故而沒理會他們,倘使這些人不識好歹,敢在夜裏動手,亦或跟出城外,她不介意給他們一點教訓。

回到客棧,連那客棧老板看向衛梓怡的目光也都饒有深意,衛梓怡徑直上樓,關門,架上門栓。

“路問得怎麽樣?”陸無惜坐在桌前飲茶,見衛梓怡回來,如話家常地問她。

“問清楚了。”衛梓怡走到桌邊,陸無惜适時遞上一盞茶,這茶葉還是陸無惜從京城帶出來的。

茶水溫涼,恰可入口,她飲下一口清茶,接着說道,“但這縣上氣氛有些古怪,我們不宜在此地久留,明日一早就出城。”

陸無惜深深看她一眼,在衛梓怡覺察前又很快挪開,答應道:“好。”

入夜後,衛梓怡聽見陸無惜又在咳嗽。

這兩日因為天氣不好,環境也差,陸無惜咳嗽越發頻繁,即便她起來替陸無惜按揉穴位,勉強能壓住一會兒,可到底治标不治本。

随着所到之處越發貧瘠,放眼望去,全是光禿禿的矮坡,連座山都沒有,衛梓怡開始擔心她們帶來的藥材是否夠用。

及至深夜,走廊上傳來時輕時重的腳步聲,客棧掌櫃挨家挨戶敲門,說來送夜宵,同時提醒過路的旅客關好門窗。

衛梓怡擰着眉,心生疑惑。

來往曲陽縣城的商客很少,這地方夜裏都不實行宵禁,客棧裏幾乎不住人,具體哪間屋子有人,掌櫃的一清二楚,更沒有必要挨着房門敲。

除非,現在再外邊敲門的不是店掌櫃。

不一會兒,敲門聲響起,衛梓怡朝陸無惜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她不要應門。

陸無惜聽話,抿緊嘴唇不出聲,敲門聲持續了一會兒,然後消失,腳步聲漸漸遠去。

便在這時,陸無惜沒忍住,又嗆咳起來,那正要離開的人又折返回來,更加用力地敲門:“客官!客官你們在裏邊兒吧?!”

随後,屋門處傳來異響,衛梓怡翻身坐起,眼底泛着寒光。

門外的人正嘗試用匕首撬開門栓。

衛梓怡朝陸無惜使了個眼色,讓她暫時躲在床上,自己則抓起枕頭底下的佩刀,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咚的一聲,門栓落地,幾道黑影推門就往裏闖。

衛梓怡突然出刀,快若閃電,用刀鞘将當先兩個人敲暈,随後抵住最後一人喉嚨,逼得他往後退。

其人險些撞上刀口,吓得魂飛魄散。

“幹什麽的?”衛梓怡冷眼瞧着他,他們果然不是客棧的人,而是今天白日裏,在後邊兒跟蹤她的幾個地痞。

那人不料這女子還會武功,一身殺氣不似作假,他噗通一聲跪下,磕頭求饒,說自己只是一個小偷,讓衛梓怡放過他。

“賊?”衛梓怡勾着唇角露出冷笑,“我看你不是一般的賊,而是采花賊!”

見她們兩個女子從外鄉來,人生地不熟,就打起了歪心思,以為他們人多就可為所欲為。

衛梓怡最痛恨就是這種渣滓,他們不知道禍害了多少良家女子,膽子大到這種程度,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那客棧掌櫃還不出來阻止,可見其人态度如何。

皇權所在之地,居然有人如此目無王法,真是豈有此理!

衛梓怡抽刀出鞘,手起刀落,慘叫聲霎時響徹寰宇。

她沒取這幾人性命,但把他們最寶貝的東西一刀切了,她手裏的刀,可比宮裏負責淨身的太監快得多。

濃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個客棧,樓下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掌櫃的聽見動靜,欲上樓來看,這地方她們顯然是住不下去了。

衛梓怡叫上陸無惜,一把提起桌上的包裹,翻窗而走。

等掌櫃上樓,就看到客房房門大開,但那三個人卻躺在地上蜷成大蝦,地上全是血。

得益于此地不實行宵禁,衛梓怡二人連夜出城,途中沒有遭到任何阻攔。

途經縣衙的時候,兩人腳步稍頓,衛梓怡扭頭看向縣衙的大門,那門扉破敗,梁上的匾額字跡不清,周圍布着許多蛛網。

白日裏她聽城裏的人說,這曲陽縣已經很多年沒有縣令任職,這窮鄉僻壤極其難以治理,百姓對官府也非常不信任。

以往來曲陽試圖做出一番成績的官員不是沒有,基本上都是郁郁而終。

一路上,衛梓怡格外沉默,陸無惜喚她:“衛大人?”

衛梓怡抿起唇,神色陰沉得像一口鍋底。

她出生在京城最富饒的地方,後來家道中落,父母雙亡,她街頭行乞不到一年,又被皇帝撿走。

所以她有生以來二十七年,尚未徹底離開過京城,即便身負皇命去京郊辦案,最遠也只到過郢州。

行走于官場之中,她接觸最多的就是罪惡,故而她也有資格認為自己見過了人性中無底線,無邊界的惡。

盡管她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善人,她不承認自己所作所為是在匡扶正義,可她願做帝王的爪牙,殺人放火,懲兇除惡,究其根因,還是希望這世上少一些和她一樣的人。

人力有時盡,因朝中奸佞欺下瞞上而身陷苦難的百姓,她能救一個,是一個。

但這一路走來,她忽然發現自己格外天真。

這世界上,當真有王法管不到的地方。

她在京城多年,皇帝的奏報她看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曲陽的治安已經惡劣到如此地步,她卻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整個朝廷藏污納垢,貪官污吏大行其道,這遠離權柄漩渦的村落無人問津,亦無人治理。

天高皇帝遠,哪裏還有什麽王法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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