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京(三)
臨近日落,霓裳閣的新曲才終于登臺。
那曲子不知是誰寫的,曲中情意綿綿,宛轉悠揚,仔細聆聽,唱詞竟然是在戰亂與疾苦之中将軍與他心愛之人攜手相扶的絕美愛情。
“今兒的曲子有意思。”齊青挑眉說:“我猜填詞的大抵是個女兒家,不過聽到這個,倒也算應景了。”
“應什麽景?”
“定安侯和成安王此次同時回京。”齊青歇了口氣,笑說:“這兩位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那又如何?”紀禮頗有些不解的打量着他。
齊青擡眸,“你家中沒有姐妹自然不知,朝中誰不希望能攀上他們。”說到此處忍不住嘟囔:“就連我爹都沒免俗。”
霍閑凝眉疑惑:“你爹……”他淡笑了一聲,上下掃了齊青一眼,“打算将你嫁了?是成安王妃還是定安侯的夫人?”
“啊……”意識到霍閑的意思齊青嗤笑一聲,“世子開什麽玩笑?我是說我姨母家的女兒,正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為這事我父親上個月就把她接來我們家府中了。”
齊青看了正在和人飲酒的趙徹一眼又說:“趙王爺也是,近日招攬了不少名仕教郡主詩詞書畫。”
紀禮疑惑更深了,“郡主不是只喜歡騎射,不愛讀書的嗎?沒跟王爺鬧?”
“說來也奇怪,這回郡主居然聽進了王爺的勸說,已經五日不曾出門了。”齊青背着手故作沉思,随即倏然:“可見不止朝臣,她們自己也欽慕着呢。”
霍閑挑眉不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定安侯夫人……”良久過後,霍閑才說:“郡主不合适,你家堂妹也不合适”。
“喲。”齊青見他難得議論旁人的事,不禁好奇的側目說:“那依世子高見,哪家王公貴臣的女眷能與之相配?”
他只是随口一問,并不期待霍閑真能說上誰的名字,畢竟這位半年前護送雁南郡主入宮的世子就算私下也從來不議論朝堂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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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出了霓裳閣,他們走到街邊支起的走馬燈攤前停下,霍閑輕車熟路的從一堆花樣各異的走馬燈中挑選了一盞。
“沒有?”齊青重複了一聲,與霍閑不同,他全然沒注意到霍閑手裏這盞別具一格的走馬燈,問道:“難不成谒都這麽多才女都配不上定安侯?”
“配不上。”霍閑渾然不經意的回了一句,然後挑起走馬燈說:“這畫裏的美人倒是不錯。”
齊青順着他的話朝那走馬燈瞥了一眼,只當他是胡言亂語,無奈的笑了一聲說:“這畫的又不是真人,是畫師仿照古時魅惑君王的蘇美人起筆的。”
“是嗎?”霍閑細細盯着那走馬燈上的畫中人看。
“是啊,莊太傅畫的嘛,你看這裏。”齊青指着畫中女子身旁的幾朵小花道:“他畫中但凡有人,衣擺上總有這幾朵小黃花,我在谒都從來沒見過這種花。”
“是酴醾。”霍閑說:“長在山野間的,你連谒都城都沒出過,當然沒見過了。”
“是是是,我目光不及世子,怎麽樣,你喜歡這個,就買了吧?”齊青詢價後付了銀錢,再回頭時,霍閑已經先他一步提着走馬燈沒入人群裏了。
他“唉”了一步,緊跟上去。
那盞走馬燈的側面映着一位長發垂腰的少女,她一手執着長劍,一手揭下落了一半的面具,少女眼尾泛紅,似是哭過。
與齊青分別後,霍閑便回了世子府,因府上的主子就這麽一位,且沒有老少,府中家仆較其他王侯府邸也更稀少,從前門一直行至後院,一路上竟只見到兩三名家仆。
這番安靜倒也舒适,霍閑習慣了府中如此景象,并不覺得奇怪。
月色如銀,窗外的風拂過茂盛的草木,搖擺的新枝被吹得呼呼作響,悄無聲息的滋養着它野蠻的生長。
戊時已過,往常這個點管家林伯總會叫人送些糕點來書房,今日府中卻靜的有些詭異,案邊亮着一盞昏黃的燈火,搖搖晃晃的閃爍着。
霍閑不覺蹙眉,正要叫人來詢問是怎麽回事,就聽見有翻窗的聲音。
習武人的本能,他拾起蘭锜上的長劍,以最快的速度刺向西南邊的窗沿,木窗應聲飛落,砸出“砰”的一聲,靜谧的世子府忽然熱鬧起來,庭院裏因未掌燈,只能隐約看見有人影翻動,人影從院落的木欄杆上竄來竄去,不像是來偷襲的,倒像是鬧主人家玩的。
霍閑緊随其後,聽到動靜的管家招來幾名護院,正要幫忙之際,忽然聽到那“人影”求饒的聲音傳來。
“不玩了,不玩了,是我。”
管家還未回過神就看見霍閑已經收了劍,說道:“你們下去吧,是紀公子。”
紀禮懷裏抱着個點心盤子,吃了半塊的糕點還擱在裏頭,見霍閑替他解圍不僅不感激,反而還玩笑的嘲他:“你這功夫真得好好練練了,連我都追不上,要是真遇上危險還不得認命等死啊。”
霍閑并不生氣,也未覺得在他面前有失顏面,他将手裏的劍遞給管家,待下人一一離開後才慵懶的說:“天子腳下能有什麽危險,再說了,這不是還有護院嗎”
紀禮擺擺手,将那半塊糕點丢進口中,“我爹說過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最危險,世子府的護院哪能保護的了你。”
“你半夜來此,就是要提醒我換一批護院?”霍閑視線在他手裏的空盤上打量了一翻,“還是專門來搶我宵夜的?”
聞言,紀禮趕緊将“髒物”推到霍閑手裏。他年紀小,又是裴國公的獨子,因此在谒都常來往的公子裏一貫都是大家讓着他的。
霍閑眼看自己的宵夜全進了他的肚子裏,不禁有些好笑道:“進去吧,裏頭還有。”
得到應允,他絲毫不客氣,先主人一步鑽進房內,果然看見案桌上還放着一盤,他撿了一塊顏色鮮豔的掰了一半丢進口中:“我不是搶你宵夜的,是給你送柬帖的。”
他說着便從袖中翻出一封柬帖。
“我爹囑咐我帶給你,本來白天就要給你的,我給忘了,回府後才想起來,就又給你送來了。”
“送柬帖你不走正門?還說不是搶我宵夜。”
霍閑接過柬帖,右下方有裴國公府的方印,那是一封再普通不過的柬帖,霍閑卻盯着看的仿佛入了神。
“我聽說世子府護衛松散,所以我想試試是不是真的。”他說的煞有介事,好像還很真誠。霍閑先是一愣,而後才從這句話裏回過神,他倏的皺了皺眉,“你聽誰說的?”
“齊青啊。”紀禮理直氣壯地說:“齊青說他上次跟趙徹比武,趙徹笑他的武功連世子府的護衛都不如。”
霍閑聞言斂起笑意,有那麽一瞬間,他生出了些許複雜的表情,半晌他才在紀禮的咳嗽聲裏回過神,伸手給他地上一杯茶。
“對了,你這糕點是怎麽做的,怎麽這麽好吃。”紀禮一口茶水一口糕點,含糊的說:”回頭我叫我家廚子來你世子府學一學,否則以後你回雁南了,再想吃可就難了。”
“那簡單,我叫林伯找人把做糕點的方子抄一份送到府上就成了。”霍閑瞧着他沒心沒肺的樣子,不由自主的彎了一下眼角,“再說,谒都美人美景數不勝數,哪是雁南能比得了的。”
紀禮他雖然年紀小,但因為父親是裴國公,所以對朝堂上的事他的只是不涉,卻并不是一無所知,他當然知道霍閑半年前進京,名義上是護送雁南郡主的使臣,實際是作為質子不得不來的。沒得到皇帝的允準,他是回不去的。
不過好在這位世子向來心大,仿若對此并不在意,平素在言語之間也未顯出絲毫思念故土的樣子。
“那就多謝世子了。”紀禮拱手言謝,“我不跟你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