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京(四)
待紀禮身影消睨,霍閑才斂了笑意,召來護院。
他姿容生的極為俊美,即使在才冠三梁的谒都貴族中也是極為出挑的。但因這位世子脾氣秉性随和溫順,是以那股子冷下來的刻薄勁便被掩去了七八分,可眼下他眸色淩厲,眉宇間漆黑深重,渾身就透着幾分殺伐之氣。
來谒都半年,世子府護院們鮮少見到主子生氣,因此一時拿捏不準他心中在想些什麽,生怕一不小心就撞刀口上,一個個竟都低聲不語。
“趙徹何時來過?”霍閑雖背朝衆人,但從這聲喝戾中隐約可見他背影滲透的寒冽,叫人不由得後背發麻。
“禀世子。”領頭的護院名叫吳渝,他跟着霍閑時日最常,卻仍舊還摸不透主子的性情,可這種情況下,就算硬着頭皮也要上前。他手心裏滲着汗,咬牙道:“幾日前确有幾名毛賊潛入府中,盜了幾件琉璃盞和青花尊,屬下見那些東西并不值錢,又及時追回來了,不想多生事端,就命人将那幾名毛賊打了一頓丢進了城北的巷子裏了,至于趙小王爺......”吳渝越想越後悔:“屬下以為就只是普通的盜賊。”
他沒有說謊,當時他的确是這樣想的,一來他檢查後發現未丢失貴重物品,二來世子來谒都半年天天就跟那幾個權貴公子混在一處,時間一久以至于他下意識地以為此事無須禀報。
霍閑未接他的話,只是轉過身問他:“阿京回了麽?”。
吳渝擡眸,見霍閑方才那股子肅殺之氣淡去了不少,但臉色依舊冷冷的,沒什麽表情,他心裏還是有點發怵,緩緩說道:“還沒。”
他并不知道阿京去了哪裏,辦什麽事,只知道阿京經常神出鬼沒,不見蹤影。
霍閑沉靜片刻才說:“既然趙王府的人來過了,就換一批護院。”
吳渝不知緣由,也不敢多問,他生怕再惹世子不快,他連忙應聲道:“屬下這就去辦。
翌日晨曦,清風遐迩,雖然時節才剛入夏,但裴國公府已早早用上隆冬時節貯存的冰塊用以避暑,添上些許果香,一入內院,便迎面撲上。
府內的小斯一路小跑穿過幾條回廊方至內院,裴國公夫人去得早,離世後裴國公一直未曾續弦,小公子雖已經年滿十七但裴國公一直對外聲稱他野的很,以尚未定性為由婉拒了太後要賜婚的提議,以至于他至今也尚未娶妻。
也是因此裴國公府中并無顯赫女眷,小厮這般冒失也不怕會沖撞了府中女眷。
裴國公一早便被皇上叫去了宮裏,此時這府中說了算的主子便是那為尚未定性的小公子紀禮,聽到一陣“公子公子”的呼喊,他從屋裏出來。
“大清早的,何事喧嘩。”縱然他不疾言厲色,卻也還是端着公子的驕矜,但這驕矜的姿态并沒有持續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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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小斯手裏拿着一方精致的檀木盒,盒子裏并未見什麽奇珍異寶,只有一袋透着清香的粉末,還有一張紙,紙上正是昨晚霍閑答應送給他的糕點的制作方法,那袋粉末自然就是只有雁南才獨有的佐料了。
“不愧是好兄弟,昨天就随口一提,今日他就送來了。”紀禮十分得意的朝屋內的少年炫耀道:“看見沒,霍閑還是更喜歡我些。”
裏頭的人大約是在喝茶,聞言嗆了一口,咳道:“你要不要臉啊,大男人說什麽喜歡不喜歡,我看吶,他這麽早就叫人送東西給你,說不定又是讓你帶他去找什麽新鮮的玩意,否則這大清早的誰會無事登你這三寶殿啊。”
“說的好。”紀禮收起檀木盒,待下人退下之後又折回進屋內,挑眉一笑道:“霍閑再早也沒你來得早,你實話實說,一大清早來我家是圖什麽吶?”
齊青本想嘲弄他一番,不曾想這小子牙尖嘴利,他不僅一點好處都沒讨着還被他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只得坦白:“我圖你家清淨。”
比起他家的一片喧嘩,紀禮家倒确實清淨了不少,且不說齊國公兒女衆多,單就齊青的幾位兄長都已成婚生子,家中也絕不可能有此地一分的清淨,他素來愛熱鬧,卻不愛家中女人孩童的熱鬧。是以他說來此是為圖個清淨,紀禮其實心中也實屬清楚的很。
“你是笑話我家人丁稀薄,不如你家熱鬧罷,改天我就叫我爹再娶十房夫人,再生十個八個弟弟妹妹來,保證你也不敢再來了。”
裴國公總是說他性子野,一點也不假,整個谒都敢這樣調侃自己父親的兒子,大抵也只有他了。
齊青同紀禮走得近,也是因為他這般無拘無束灑脫的性子招人喜。
“你倒是毫不介懷。”齊青說。
紀禮挑了一塊糕點,丢進口中說:“我有什麽好介懷的,你爹娶了那麽多房,你介懷了嗎?”
“父親做事自有取舍,我哪敢多言,我只是很感佩令尊的長情,豈不聞長情不仄言,令尊雖少言寡語,對你亦是如此。”
不怪齊青豔羨,紀禮時年十七,裴國公自十六年前發妻辭世便未曾續弦,就連紀禮也是由府中年長的下人帶大的,如今的裴國公也不過才四十,卻對建功立業和娶妻生子都絕了念頭。
近些年來裴國公常常抱病,身體每況愈下,兩鬓也竟已經斑白,他在朝中并無什麽功過,更像是承襲國公的爵位,是個坐吃等死的無用之人。
反觀自己,雖時常嫌棄家中吵鬧,但不得不說,無論是父母還是兄長,對自己的寵愛都是毫不掩蓋的。這樣一想,齊青那豔羨又倏忽變了味剛想安慰幾句,便聽紀禮說:“長情有什麽好,長情的人孤獨,我倒希望他不要那麽長情,自己孤寡就算了,還不許我娶妻,月老系在我身上的紅線恐怕就要斷在親爹手上了。”
他言語輕快,不似抱怨更像是說笑,齊青這才寬下心道:“你爹不讓你娶妻是為你好。”
裴國公兩次皆以犬子心智尚未成熟,玩性過重不敢負了太後厚望為由婉拒了太後要的賜婚提議。
紀禮玩性過重是一方面,但若真的同意了,即便裴國公再是朝中的清流之輩,也不免被認為涉了黨争。
這個道理紀禮都懂,飽攬群書的齊青又怎會不懂,是以齊青這句為你好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是啊,這事麻煩着呢?”紀禮長嘆一口氣,像真是為此煩擾似的蹙起眉頭思考起來。
齊青明知他是故意的,卻也不拆穿他,由着他裝模作樣,還安慰到:“接下來太後恐怕不會再盯着你的婚事了,你也可以輕松一段時日了。”
“你可真會安慰人。”紀禮白了他一眼,更愁了,“還不如盯着我,表哥才剛回朝,根本不知京中的局勢,父親雖身在朝中,卻向來自诩清流,萬一有個差池,那可是要命的事。”
“那倒也不會,定安侯軍功卓越,禹州這麽多年也從未有什麽要事發生,即便說錯什麽話,陛下和太後也只當他是軍旅呆久了不習慣,哪有你說的這般駭人,再說不是還有你父親嘛?”
“我爹?你就別開玩笑了。”紀禮呵笑一聲道:“他連我這個親兒子都不管,還管他那本就不喜歡的外甥?”
“你爹不喜歡定安侯?為什麽?”對于這番言論,齊青不由得生出幾分好奇。
“你不知道正常,都是陳年舊事了,我爹這個人是個老古董,喜歡誰不喜歡誰愛搞連坐。”紀禮背後說起老子的是非來是一點不積口德:“當年我姑姑奉旨嫁給老侯爺,我爹本不同意,他覺得姑姑風華絕代,老侯爺是行軍打仗的粗人,但礙于老侯爺是先帝手足,皇家血脈,這樁婚事又是先帝賜的婚,他就算不同意也沒辦法。姑姑嫁給姑父之後父親就少與定安侯府往來,姑姑去後,我爹一直耿耿于懷,他覺得是姑父沒能照顧好姑姑,後來表哥奉旨去禹州守城,建立了禹州軍,我爹自然把未能出的氣都轉移到表哥身上了,如今我爹要能像對你和趙徹那樣看待表哥我就謝天謝地了,哪還指望他能幫表哥。”
聽紀禮說完,齊青忍不住被他逗笑:“你這樣說你爹,不怕你爹回來扒了你的皮麽?”
“怕啊,這不是他不在家麽。”紀禮朝門外望了一眼,又開始愁新的玩意兒:“表哥剛回來,你說我去見他帶什麽禮好呢。”
齊青無奈的聳肩,別的事情他還能通過自己所讀的聖賢書,幫紀禮想想辦法,這事他還真幫不上忙。
兩人在裴國公府用了點茶水,便聽見門外一陣聒噪,差人一問才知道是趙徹派人請他們到城郊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