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升職(五)

宴席過後,來賀生辰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裴崇元讓人撤了桌,裴熠便同他往裏院去了。

裴崇元的書房雖然寬敞,卻并沒有什麽陳設,既無古董字畫,也無花件擺設,只有案桌上放着一些書籍。

裴熠視線在書房簡單的掃了一圈後,把目光落在那幾本書上。

裴崇元示意裴熠坐過來,他問:“往後你有什麽打算?”

裴熠掀了袍,給裴崇元倒了茶水,熟稔的不像是第一次來,他說:“老師久不在朝堂,知之有限。我要查的事牽連過大,往後就盡量不去掬水月叨擾他老人家了。”

“你的事,他哪會袖手旁觀。”裴崇元轉動着杯子,嘆息道:“自先帝去後,就只留下這搖擺不定的江山,皇上自幼體弱多病,朝中一應事物皆由太後做主,如今他頂着太後的施壓,能将你們提上來,你們已然上了棋盤,最後棋局如何,到了這一步,也便只能落子無悔。”

“置之死地而後生,自古帝王若是到了這個份上還不知反擊,那倒白費了太後這些年對他的“栽培”了。”裴熠說。

“天熙十一年,成安王奉命帶軍駐守戍西,封北威将軍,他手裏握着能調動四十萬大軍的權利,戍西這些年對我大祁的畏懼,除了你當年那一戰,此後這些年的忌憚便是他北威軍的名,四十萬吶,如此大權握在手裏,朝廷如何能不忌憚。”裴崇元說:“你和成安王只要有一人能牽制谒都的軍權,那朝廷便要重新洗牌,文官雖身居高位,但不可與軍權相比,軍權在手,就連皇上也忌憚三分。有了軍權,便有退路。”

“召你們回京,本是太後的懿旨,卻叫皇上順勢推了一把,太後此次失了先機,必然還留有後招,你要心中有數。”裴崇元放下茶盞蓋,眉頭浮上一縷凝重。

“後招……”裴熠思索了片刻,擡眸道:“舅舅是說,聯姻……那……齊國公和趙王的意思呢?”

“若是太後真有意在此,他們自然不敢出言阻攔。”裴崇元壓着案桌,從一旁的鎮尺下取出一張白紙鋪在一旁,又沾了墨,“今日太後命挽月公主送來賀禮,狀似無意,實則探虛實來着,由此可見太後還沒有想好,她沒想好,這就是你的機會。若等太後一道懿旨,你就是想推也來不及了。”

“要做到萬無一失,事事要想在前,舅舅教的不敢忘。”裴熠頓了頓,說:“薩沙也會有動作,公主的八字與我相沖,宮中有司天。這條路斷了太後便沒轍了。”

“不是還有齊國公和趙王麽?”裴崇元反問,“她既能把持朝政十多年,怎會不面面俱到。你可不要忘了千機營提督在京城是什麽地位。”

裴熠當然知道,順德帝繼位不久,那時朝中國庫充盈,順德帝擴充軍事裝備,以防邊關來敵,便設立千機營和武庫,武庫負責将士戰場的兵器,而千機營則掌握軍火,到了天熙年間武庫慢慢沒落,但千機營卻一如往舊,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趙清夢若是嫁與你,那皇上此次将你提為千機營右督便是給趙同安鋪了路,趙王是太後的胞弟。”裴崇元執筆将“趙”字圈上,說:“至于齊國公,看巡防營便知道了。”

“沒想到我的桃花竟都開在谒都了。”裴熠自嘲一聲,心說,趙清夢還真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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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崇元被他這樣一說,眉間的凝重去了三分,他舒了眉,說道:“看來你有主意了。”

“這事不急。”裴熠看向裴崇元,倒是愁起旁的事,“紀禮總往定安侯府跑,若叫人知道了恐怕不妥。”

“他要去便去,紀禮雖成日四處玩兒,但他心性如何,我很清楚,他想跟着你便讓他跟着,谒都這許多事,他并非全然不知。”說到此處,裴崇元忽然一頓,擱了筆說:“如同高将軍對你也一樣了解。”

他稱呼高叔稚為高将軍,卻不是姐夫,那是對這位已故将軍的尊稱。

“舅舅,我有一事不明。”裴熠說:“為何我同紀禮都随了母姓,在大祁別說皇家,就是尋常人家這也實屬罕見吶。”

高将軍是順德皇帝的手足,若非是他請旨,這是與皇家顏面有損的事,裴小舞早在裴熠還不會說的時候就已經身殒,高叔稚常年在戰場禦敵,父子兩幼時便沒見過幾面,老将軍戰死後不久他便被發配去了禹州,此事究竟如何大約也只有裴崇元才知道緣由了。

“這件事,若要追溯,還要從宣德帝的時候說起。”裴崇元說:“我不曾親眼所見,只聽你母親提過,聖祖年間,宣德帝親征,身邊帶的便是你父親與先帝,先帝和你父親帶着五千精兵與敵軍的三萬大軍在北水河厮殺,援軍遲遲未到,我軍苦戰多日未進糧水,将士們因饑渴,也慢慢已沒了士氣,你父親身先士卒殺出重圍,卻差點被活捉,便是在那時,先帝替你父親挨了一刀,後來班師回朝,先帝傷愈後,便被封了太子。”

“我朝雖是立賢不立長,但先帝與你父親的能力一般無二,可結果卻是先帝繼承了皇位,你可明白為何?”

“那定然是父親同皇爺爺要求的。”裴熠說

“不錯。”裴崇元說:“你母親知道此事後,便讓你父親求先帝賜了這道給你改姓的聖旨。”

裴熠恍然。

裴熠沒見過裴小舞,從他記事起便只有父親,且高叔稚常年征戰不在京中,他長到這麽大沒歪也算是遺傳了家風。

定安侯府內院挂着裴小舞的畫像,裴熠從小就是看着畫中人長大的。

紀禮送裴熠出門的時候,暮色已漸沉,落日的餘晖灑在谒都的市坊,明暗交錯之間有種詭谲的靜谧。

裴國公府的熱鬧只是瞬間的事。

紀禮得了父親的準許,就差沒去東市的炮房買幾串鞭炮沿街慶賀一番了。

他上蹿下跳的厲害,轉的裴熠頭疼。

“你若再跟着,前面便是定安侯府了。”裴熠叫跟在身後的人先回府,自己卻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紀禮連忙跟上他,不多會便拐進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巷子,谒都這樣的巷子很多,但只有每日晨曦的時候才會擠滿,這種只能容一人寬的地方平常不太會有人注意,是做買賣的商販為節省時間才會走的,然而這裏面縱橫交錯,極容易繞不出來。

裴熠走了一半便折了回去了。

“你們平素若是趕時間,會從這裏走嗎?”裴熠問。

“不會啊。”紀禮負手與他同行,越往前,那巷子越不平,地上還積了水,“我們能有什麽急事,吃喝的事都是雅事,從這裏走過去髒了一身還雅什麽。”

裴熠點點頭,“也是。”

紀禮并不知道裴熠為什麽忽然對這個感興趣,想了想說:“以前也沒有的,前幾年出了件事,那之後才有的。”

裴熠并不打算從巷子裏過去,而是折回了主街,“谒都是皇城,又挨着主街,沒有人命關天的事情,不會動這麽大的本吧?”

“是啊。”紀禮并不奇怪裴熠如何知道,“聽說起初是頭天吃醉了酒宿在樓裏的少爺清晨回家與出攤的撞了個正着,他嫌人家弄髒了他的衣服,将人打死了,這裏是鬧了人命後來才修的。”

這話聽着就不太尋常,皇城是什麽地方,滿城都是皇親國戚,世家貴族,死個小攤販賠些銀子便了了,斷然不至于動這麽大格。

“不是一次。”紀禮機靈,看出裴熠的疑惑便不等他問就解釋,“起初是這件事,京兆府尹接了案子,其實也沒什麽可查的,青天白日,許多人都看見了,結案後不久又出了類似的事情,邪門得很,後來為了方便商販和達官權貴不撞上,才有了這些窄巷子的,雖然窄,但我們這些人不往這歪道上走,也相安無事。”

算是說到了點子上,裴熠正要說話,邃然聽到個熟悉的聲音,紀禮比他反應更快,挑了挑眉說:“他定是去了我家沒見着人,出來找我的。”

裴熠被他胸有成竹的自信弄得有點無語,正好紮眼的人兒在夕陽裏籠着,被暮光揉成了一朵奇葩猝然而至。

紀禮高呼揮手:“霍閑。”

裴熠順着他的聲音側目,見身着深紅長袍的霍閑氣定神閑的丢了一錠銀子,從攤位上抓起一把匕首便應了一聲。

霍閑見着裴熠,有些意外的遲疑了一下。

紀禮盯着他手裏的玩意兒,道:“又找到什麽好玩的東西了?”

霍閑毫不吝啬的将剛買來的匕首給紀禮看,然後才裝模作樣的行禮。

裴熠看他這張人前永遠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就莫名的想把它撕下來看看到底藏沒藏東西。

“我當是什麽好東西,你又被騙了吧,這種匕首你買來切菜還差不多。”

裴熠觑了一眼,紀禮說的不錯,這匕首從外觀上看,挑不出什麽毛病,但打開一看,稍微懂點兵器的一眼就能看出來用的是劣等材質打造的。

“你不早說。”霍閑拿着匕首左看右看,“我看它生的漂亮,本想買來送人的,這要是送出去了,世子府的臉都丢完了。”

“送人?”紀禮忍不住笑道:“你在谒都還有要送禮的人?我認識嗎?該不會是送我吧?次等貨我可不要。”

霍閑并不理會他,将匕首收好,笑看了裴熠一眼,同紀禮說:“你說的也對,這樣的東西配不上他,我還是得另尋其他的罷。”

不知為何他說這話的時候極自然地與裴熠對視了一眼。

裴熠被那對桃花眼看的心有不适,遂移開目光,可他這身衣裳又實在是紮眼,他忍不住侃道:“禮在心,不在物,世子選的東西花枝招展,觀賞大于實用,配上你這身行頭卻是再适合不過了。”

霍閑抿唇,垂首抖了都衣袍,并不說話。

紀禮說:“你要送什麽東西,盡管說,我派人去給你找來。”

霍閑變戲法似的拿出折扇,他細長的手指握着折扇,扇骨是象牙做的,可他那手倒比象牙還要更白一些,“侯爺方才才說禮在心不在物。”

紀禮尴尬的笑出了聲,裴熠餘光見霍閑悠然自得的扇着風,垂下來的青絲極飄逸的揚起,這人像是鍛造的軀殼,極不符合人間風月,卻偏偏愛在風月裏攪和,生的更是溫潤,便是像紀禮這般從小在蜜罐裏泡大的人也抵不上他的半分,那雙攝魂的眸子裏,盛的全是情。

饒是裴熠這樣在千軍萬馬的敵營裏厮殺過來的人也招架不住。

“侯爺在看什麽?”霍閑微微垂眸,連蹙眉也帶着勾人的勁兒:“我臉上有東西。”

裴熠坦然的收回目光:“你不是來找紀禮的吧?”

“你是來做什麽的?”霍閑不答反問,他望着裴熠身後的不遠處,說:“侯府是那個方向。”

“你倒門清。”裴熠轉身。

“門清不敢。”霍閑說:“我這條命還是侯爺救的,恩人家的門朝哪裏開,我總得知道,才好報答。”

“不必。”裴熠看了紀禮一眼,說:“本來也不是為着救你,再者那樣的皮外傷本也傷不到世子的命。”

聽他這般說話,霍閑依然沒有半分意外,不僅如此,反而還厚着臉皮說:“侯爺也知道,我自幼嬌生慣養,金貴得很,旁人受點皮外傷無礙,我就是流點血那都是要命的。”

縱使見慣了他這大言不慚不羞不躁的模樣,自己說自己金貴這種話,全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位來,他幸好是個男子,若是女兒身,誰娶回家得是娶了個祖宗,得要放在佛堂供着才好。

“是是是,你最金貴,風吹不得,雨淋不得,太陽也曬不得,你是紙糊的不成?”紀禮笑說:“雁南的世子要是個個都像你這樣,雁南王可真是後繼無人了。”

紀禮與他說笑沒個度,霍閑不僅不生氣,反而還與他一起議論:“你說的對,得虧我爹兒子多,總有那麽一兩個是有用的,若都像我這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他老人家死後在九泉之下恐怕棺材板都壓不住。”

裴熠:“......”

這咒自己老子死?

都知道雁南王是個貪戀美色的藩王,藩王遠在千萬裏之外,許多事不在眼前朝廷便無法掌控。但雁南王昏聩胡塗,縱然遠隔千裏,可這一點卻是能保自己平安的,有他這樣的藩王,即使不用朝廷打壓雁南也不會造反,他也是命好,雁南地肥物貌,遍地生金,而富裕之地自然人口也繁多,互市來往也就更繁榮,旁的不說,光是雁南王的妾室兩只手都數不過來,霍閑這般說他老子,倒也是事實。

霍閑離開後,裴熠站在原地望着那處虛空怔了好一會兒。

“紀禮。”他忽然眯起眼睛說:“剛才碰見世子的地方,是哪裏?”

紀禮擡首稍加思索便說:“東大街啊,沒什麽特別的吧?都是一些買賣的街市上的玩意兒。”

“有酒樓曲館麽?”

紀禮搖頭:“沒有,酒館在後面那條街,金縷衣也在那後頭。”

“你經常去?”裴熠邊走邊問。

“沒有,沒有。”紀禮怕裴熠誤會自己連忙否認,“我那是欣賞,可不是你想的那樣。”

裴熠笑道:“欣賞什麽?你這般年紀血氣方剛,有個心儀的姑娘是正常的,沒有才奇怪,這有什麽好藏着的。”

傍晚的風帶着絲絲縷縷的涼意,将白日的喧嚣連同燥熱一同吹散了開去,西面的日照只剩了了我摸得影子,皎月不知何時悄悄的露出了嬌羞。

紀禮表情相當認真,“真的只是欣賞,你是沒見過她們,一個個都快成精了。”

金縷衣作為谒都第一舞坊,光憑漂亮的姑娘自然是行不通的,先不說霓裳閣的歌女們長相如何了,光是不羨仙的姑娘,那都是一等一的絕色,她們是全憑臉蛋兒吃飯的,歌不能曲,舞不能起,所以到了金縷衣這兒的就個個都是懷着絕技的人。

“你別看她們一個個都是弱柳扶風的樣子,趙飛燕掌上起舞衆所周知吧,金縷衣的舞姬能在劍上起舞,若只是普通的舞,谒都舞坊那麽多,那有什麽稀奇的,她們這個才叫絕。”紀禮似是在回味。

劍上起舞.....倒是新鮮。

裴熠說:“改日去瞧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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