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升職(六)

翌日清晨,雞都還沒叫,裴熠就讓司漠給拽了起來。

“侯爺,今天是你去軍營的日子,你怎麽還在睡。”司漠揮手叫外頭候着的下人将所用之物一應呈上。

裴熠在軍中呆久了,不習慣被人圍着伺候,揮手讓等着伺候的人放下東西先出去。他蹬上長靴,說“去這麽早做什麽。”

司漠移走到放刻有提督腰牌的案桌邊,趁裴熠不留神,悄悄摸了摸那腰牌上的字,道:“悶在府裏太久了,我早想去練練手了。”

“是給人練手吧。”裴熠套好靴子,理了理颔下的護頸。

“新官上任三把火。”司漠說:“不給京城這群繡花兵一個下馬威怎對得起威名在外的禹州軍。”

裴熠看了他一眼,溫聲說:“千機營在我到任前都是由趙王一人掌管,你給千機營一個下馬威,那等于當衆打了趙王府的臉。”配以搖搖頭無奈道:“還真是坑的一手好主子。”

“不是.....我沒有......”司漠想了想,覺得裴熠說的很有道理,他沒想那麽多門道,光想着立威去了。

“今日點卯①,誰給誰下馬威還不一定呢?”裴熠漱完口,拍了拍司漠的肩,從他手裏拿過腰牌出了門。

順德年間,千機營擔負着“內衛谒都,外備征戰”的重任,後戰事初平,京城內外由禁軍和巡防營分管,千機營才将重心擱在軍火上。

裴熠到的時候,遠遠就聽見铿锵有力的叫喊聲,叫聲倒是中氣十足,可仔細一聽,內容卻有些不堪入耳,幾乎都是,我要押雙,不行再來之類的。外面只寥寥站着幾個守門的,大抵是一夜未睡,一個個都杵着槍杆搖頭晃腦的眯着眼,全然沒有軍旅之人的雄勁之氣。

裴熠翻身下馬,司漠搶在他前頭,沖裏面喊道:“新任千機營右提督到。”

門口那昏昏欲睡的守衛聽到提督兩個字頓時醍醐灌頂,恍若是被人在睡夢裏澆了盆涼水,踉跄了兩步行了個禮就朝裏頭跑去。

不多時,裏頭的聲音果然小了,司漠對自己帶來的震懾效果十分滿意,不過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一群身着軍裝的人魚貫而出,為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大抵在這群人裏是比較受擁戴的那個,他四方的長臉,卻目光如炬,跟其他人不同,他透着股雄勁,倒是像個上過戰場的将領,他打量了裴熠一眼并未将人放在眼裏。

“在下千機營左副将韓通,參見定安侯。”他側目作揖,卻并不恭敬,身旁跟着的人見狀都有樣學樣,如他一般拱手作揖喊道:“參見定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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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還有幾人頻頻摻和發笑。。

裴熠一語成谶,果然叫人給了個下馬威。

裴熠對嘲諷聲置若罔聞,韓通輕咳一聲,身後那些笑聲頓時就消失了。

裴熠看了一眼,說:“軍法嚴明,韓副将...禦下有方啊。”

韓通從前是禁軍的人,後來因為喝酒誤了事,才被調到了千機營的,兩年就從火槍兵升到了左副将,常年在軍隊裏混的人本就不是心眼多的,叫裴熠這樣話裏有話的一說,頓時面上就有些挂不住。

“我常年在邊關,千機營的規矩還不太明白,日後還望韓副将多多提醒。”裴熠禮賢下士。

這與韓通想象中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有些差異,他黑黢黢的臉上浮上一層錯愕。剛要回話,就被人打斷。

裴熠掃視了一圈,目光鎖在其中一位身穿便服的年輕士兵身上。

司漠便将懷裏的名冊拿出來,丢到韓通身上。

“韓大人身為千機營副将,想必對下屬的來歷都清楚的很。”裴熠猝不及防的變臉叫衆人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忽然厲聲問道:“為何連馮家那瞎了一只眼的小公子都在這名單之內。”

裴熠側目朝司漠使了個眼色,那人便被司漠從人群裏拎上前來,他是個唯唯諾諾的東西,被裴熠兩句話一問頓時吓的雙腿發抖,不過片刻竟然當衆就跪坐了下去。

“這麽個東西都能進來。”他看了一眼那跪坐再地的人說:“馮家送的銀子,夠韓副将輸上三天三夜了吧。”

韓通是個直腸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裴熠說:“千機營領的是朝廷俸祿,怎麽,是朝廷養不起你們了,倒是要讓韓副将帶着各位将士們自尋出路了?”

韓通一怔,這下明白了,沒想到裴熠跟他玩了一招欲揚先抑,這是當衆說他拿了錢的。

面對這樣的逼問盡管心有所怖,但畢竟是在禁軍待過的人,所以面上也看不出太多的畏懼。他不怕,其他人卻被吓到了,紛紛垂首不敢言語。

“身在軍營,卻不穿甲,在軍中肆意開賭,條條本本,十個腦袋也不夠砍。”裴熠眼中滲着寒氣,在場的人大氣都不敢出,他指着瞎了一只眼的馮公子說:“這樣的人,從今日起,一律從千機營消失。”

韓通梗着脖子不說話。

“侯爺。”韓通身後走出來一人,這個人倒是穿着甲,他躬身垂首解釋道:“侯爺有所不知,馮公子是王妃的遠親。”

他說話不疾不徐,看起來像是個久混官場的,不知怎的卻進了軍營。

他說的王妃便是趙王妃。

衆人見裴熠不說話,便以為他被唬住了,當下就松了口氣,誰知道一口氣還沒吸上來,就見裴熠擡腿就是一腳,說話的人一個趔趄,當即摔在韓通邊上,韓通反應極快,他摔下去的瞬間,就後退了兩步,人這才摔在地上,沒摔到他身上。

“軍中沒有侯爺。”裴熠說:“千機營右提督是皇上親下的诏令,趙王軍務繁忙,無暇一一核查,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王妃的遠親,他自己知道,你也知道,若是沒有人從中收取牟利,憑這樣的人也能踏進千機營的大門?”

槍打出頭鳥,司漠心說,活該你挨着一腳。

這下徹底沒人敢再多言了,韓通着人将他們兩帶了下去,待他們被拖遠了,韓通才說:“大人好大的威風,不過這樣的人确實不配待在軍中,軍旅之人,向來是拿手中的武器說話,韓通早聞大人飛星将軍的赫赫威名,今日有幸見到,還請大人不吝賜教。”

言罷,便有人朝韓通丢了把三尺多長的大刀,刀背随刃而曲,韓通接刀的時候,刀劃開長風還聽得見輕微的金屬聲。

裴熠未料他出刀這樣快,下意識地側身閃開,回身之際拔出自己腰間的刀,刀刀相撞,一時充斥着整個千機營校場。

韓通刀法厲辣陰狠,鋒芒皆透着碜人的寒意,若非是裴熠自小練武,這樣的刀法他很難躲得開。

韓通似是試探,幾招之後便停了手,裴熠有意只守不攻,也便就沒分出個勝負。

韓通拱手道:“韓通得罪了。”

裴熠觑了他一眼,收了刀,伸手接過司漠遞上來的冊子,開始點卯。

這事沒過幾日就叫趙王知道了,他以整頓軍中綱紀為由,将馮三等十多個不符軍規要求的全部除名。

趙王年逾五十,已過了知命之年,他和裴熠一左一右在千機營的辦差大院內并排而立,院中跪着一排文弱公子,與上頭這兩位俨然成了鮮明的對比之勢。

“韓副将,将負責募兵的相關一應人全部按照軍規處置,至于這些人。”趙王爺望着那些瑟瑟發抖的年輕人,怒喝道:“這樣的人也敢往千機營塞,當軍營是什麽地方。”

韓通領了命,差人将這些人帶走。

閑雜人一走,此間就只剩下趙王和裴熠兩人。

“侯爺頭一天點卯,就出了這樣的事,本王也責無旁貸,皇上說的對,我上了年紀,一人确實是分身乏術,這事若不是侯爺發現的及早,這股貪污之風一旦傳出去,千機營還有何臉面對皇上多年的信任。”他言辭懇切,眼裏盛滿自責。

裴熠擡手扶了他一把,“王爺身居要職,這種事,下面的人若是有意隐瞞王爺自然不會知道,王爺為朝廷殚精竭慮,皇上正是看中這一點,才叫我跟着王爺多加勤學。”

外頭傳來軍棍的抨擊聲和幾聲刺耳的求饒聲,韓通奉命行事,不講情面,二十軍棍下去,那人的雙腿基本上已經廢了,吊着命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命人将這只剩半條命的招募官拖下去的時候,司漠帶着兩瓶金瘡藥攔住了他。

“總督大人說安軍規處置,不可傷了性命,這藥能保他不死,養十日後将他趕出去。”司漠不喜歡韓通,因為他覺得這人空有一身本事,卻不是個好相與的。

韓通上下打量了他一翻,司漠只說了總督,卻沒說是哪位總督,韓通接過藥,嗤笑了一聲:“假惺惺”

那邊裴熠正在和人說話,餘光依稀見着這邊司漠氣的臉紅脖子粗的,似是不經意的,裴熠問道:“韓副将平日在軍營是否經常博揜。”

被他問話的正是今日負責巡防的士兵,眉清目秀的,年紀不大,卻透着股剛勁之氣。他依禮向裴熠禀報完正欲離開,冷不防忽然又被問到韓通。

他稍加思索片刻便斬釘截鐵的說:“韓副将平日除了練兵考核并不愛玩樂。”

裴熠粗了蹙眉,揮手讓他下去,不久,司漠便氣鼓鼓的回來了。

千機營雖與禁軍和巡防營并列京中三大軍營,但只掌管軍火并不要擔負皇城安危的重則,因此軍紀相較禁軍和巡防營也要相差甚遠。

裴熠看他滿臉不高興,問他:“怎麽了,讓人練手了?”

“才沒有。”司漠昂首:“他哪裏打得過我,我讓着他罷了。”

這話不假,韓通縱然功夫了得,卻不如司漠,不怪司漠生氣,明明自己打得過,卻不能打過。因為裴熠跟他說,架不是和自己人打的。

作者有話說:

①理解成古代的考勤就行了

提督總督應該是不一樣的,架空背景,大家不要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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