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糾葛(四)

“爽快人。”裴熠松了手,往後退讓了些,随即勾着眼沖他笑了笑,說:“知道了那麽多事,不怕到時候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麽?”

霍閑的皮膚本就偏白,裴熠一松手,他脖頸上立刻就爬上了兩道紅印,他自己看不見,卻一覽無遺的落在裴熠眼底。

“生死由命。”他的眼神落在裴熠腰間的佩刀上,輕描淡寫地說:“侯爺不也是個愛玩命的。”

夜色被潑了一層濃沉的墨,在狹黑的窄巷裏,他們互相防備又互相試探,猶如禹禹獨行的孤狼遇上狡猾的狐貍。

狐貍的眼睛在夜色裏帶着撩人的媚态,逼的孤狼心跳加速。

“既然都不要命,那就一起玩兒。”裴熠忽然湊近,霍閑的眸色一收,猝不及防的被一種居高臨下的洶凜的氣勢所籠罩,他有一瞬間的驚詫,就在裴熠忽然伸手捏住他的後頸的瞬間。

裴熠手勁大,輕易的便将他攬住,霍閑被這猝不及防的動作攪的避無可避,只得貼着裴熠的胸膛,就連呼吸有些滞亂。

“你這模樣,倒是配得上你的手段。”裴熠箍着他,不讓他掙脫,強迫他被自己所控制,這種掌握主動地權利,讓他一時生出錯覺。

古時帝辛的萬裏江山斷在妖狐蘇妲己的擡手間,幸而他非帝王。

“你一定要這麽說話麽?”呼吸貼着裴熠滾燙的心跳,霍閑說:“如果因為紀禮,那大可不必,他對我而言,百無一用。”

裴熠松了手,卻沒有讓開,他的心跳在霍閑話音落地的後一刻,突然恢複了平靜,起伏的太快,以至于沒來得及細究到底是為何。

“你說了不算。”裴熠與他拉開距離,他嗅得出狐貍的狡猾。

“那不難。”霍閑的衣袍上濺上了巷子裏地勢低處水窪裏的污泥,他厭嫌的皺着眉,說:“世子府受那場大火牽連,皇上讓工部派了人修葺。”

裴熠一時沒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眼看街巷的更夫路過,失神間霍閑乘機掙開裴熠的桎梏,他重新将蒙面的黑巾扯上去,只露出一雙精銳的寒眸和眼尾那勾人的紅痣,在裴熠的眼皮底下繞進更深的窄巷,在他的身影消失前,裴熠聽見他說:“秋寒露重,侯爺保重身體。”

說罷不等裴熠回話,轉眼便消失在黑夜裏。

更夫最後一次打更,裴熠正從定安侯府後門推門而入,夜半濕寒,冷風輕掃。他攏了攏外袍,想起那句秋寒露重,便鑽進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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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時分,修竹抱着把琴穿廊而過的時候,正巧被晨起的裴熠看了個囫囵。

廊下日光漸盛,朝陽初露,順着修竹足下一路鋪向屋外。

司漠身後跟着兩名年輕的女子,即便是丫鬟打扮也掩不住婀娜的身姿,兩人邁着小碎步,手裏整整齊齊的疊着裴熠的官服,款款而來。裴熠瞧着這模樣有些面生,便多看了兩眼。

“侯爺,這兩位是宮裏來的丫鬟。”司漠平素雖然沒個大小,但有他人在的時候還是規規矩矩的。

那兩個丫鬟低頭對裴熠行禮,齊聲輕喚:“侯爺。”

裴熠眉間一皺,問:“宮裏的丫鬟怎麽上這裏來了?”

“皇上知道咱們府都是粗人,怕侯爺衣食照顧不周,特意讓這兩位姐姐來照顧侯爺。”司漠往後退讓了一步,沖丫鬟說:“勞煩姐姐替侯爺更衣沐浴。”

兩人起身,柔聲齊道:“是。”

裴熠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那兩名丫鬟便走近一步,要為裴熠更衣,裴熠擡手制止了,從托盤中拎起衣服,拽着司漠走到偏房。

那兩名丫鬟面面相觑,想起皇上讓她們伺候衣食,便擡腳要跟進去。門“啪”的一聲從裏頭被人關上,隔着門縫,裴熠沖外面說:“在門口等着。”

司漠踉跄的被拽進門,沒了外人他便又放肆起來,“侯爺,修竹說你這不近女色的習慣得改改。”說罷還上下打量了裴熠一眼,嘀咕道,這侯爺該不會是有什麽毛病吧。

裴熠對他的心思洞若觀火,當即瞪了他一眼,他吓得趕緊閉嘴。

“皇上送來的人,我不能抗旨。”司漠說:“外頭的人怎麽辦?”

裴熠就着水,洗了臉,看着門口兩個若隐若現的身影,半晌才說:“皇上為何突然送人來侯府?”

“據說太後提議的,皇上不好忤逆,就依照太後的意思,從內宮裏撥了兩個伶俐的丫鬟過來。”

一聽太後,裴熠知道這人一時半會是送不回去了,他點點頭道:“那留府裏吧,但......”他看了一眼司漠,厲聲說:“跟着吳嬸就行了,別再過來了。”

“哦。”

裴熠接過司漠遞上的幹帕子,擦了手,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愕然問道:“方才出門的是修竹?”

“是他。”司漠說:“一早就去找了秋大夫,又急着出門,他在谒都不是沒有親人了嗎?”

裴熠輕咳了一聲,司漠立刻抿住嘴唇,見裴熠神色無恙才小心翼翼的問:“那他是不是要娶媳婦了?”

裴熠看向他,面帶猶疑問道:“你還知道娶媳婦呢?聽誰說的?”

“吳嬸啊。”司漠毫不猶豫的出賣吳嬸,“她說了,琴棋書畫拿來送人那都是定情,是要娶回來的。”他全然沒察覺道裴熠越來越沉的臉色,繼續說:“修竹他又不會彈琴,吳嬸說他定然是拿來送姑娘的。”

裴熠将擦手的帕子仍在一旁,說:“也有可能是賠償。”

“可能吧。”司漠不确定的說:“不過他最近還在查蕭公子的事情,估計也沒空娶媳婦。”

裴熠呵笑了一聲,不以為然道:“你當娶媳婦是買菜?是說娶就娶了的?”

“不是嗎?”司漠說:“侯爺你又沒娶過,你怎麽知道不是買菜。”

裴熠:“......”

修竹晌午十分才見着裴熠。

蕭瓊安的身份确實隐藏得好,像是刻意被抹掉了一樣,但一個人越是滴水不漏就越是有問題,這點修竹深谙。

蕭瓊安雖是商人,在谒都卻很受人敬重,一來是他為人處世圓滑卻不世故,二來都說他之所以能在谒都撐起這麽多的家業,是因為他背後有朝廷的人。

從最開始的跟蹤到如今的把酒夜談,蕭瓊安似乎都沒有懷疑過修竹,這倒反常,索性修竹也将他當成好友,這樣一來,查起來反而更加簡單。

“他既這般胸有成竹,必定有把握不會讓你查出蛛絲馬跡,這事不急。”裴熠說:“眼下,另有個差事,司漠不便去查。”

修竹愣了愣,随即說:“侯爺吩咐。”

暖陽當頭,秋寒便被驅散了不少。

傍晚時分,侯府來了個不速之客,院裏頭的楓樹落了一地的紅,像一場屠戮後的血場,樹梢最高處落了只路過的喜鵲,在外頭高鳴了幾聲,而後才拍打着翅膀飛上屋頂,停在瓦沿上。

裴熠聽到石峰的通報,頭也沒擡,朔風刀被他擦得雪亮,隐隐滲着寒光,他的手指在刀上撫過,問道:“你沒說我不在?”

石峰低頭,略有些遲疑:“剛要說的時候,被打斷了。”

“......”

“世子說事關紀公子,侯爺自己思量。”

裴熠扔了擦刀的布,瞟了石峰一眼,說:“去正堂。”

石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怎麽了?”裴熠将朔風刀插入刀鞘,那惹眼的寒光被盡數收了起來。

“侯爺,你還是自己去看一下,世子他......”

裴熠皺眉觑了他一眼,當即跨門而出,出門時,就見霍閑打着哈哈笑顏如花的正那兩名丫鬟說着話。

“侯府不養閑人。”裴熠說:“吳嬸年紀大了,廚房的活想必她一人辛苦。”

石峰瞬間察覺到氣氛不好,立刻上前将那兩名丫鬟帶走。

霍閑看着他,說:“這般花容月貌,侯爺也舍得如此打發?”

裴熠不予理睬,目光越過他在他身後那冷臉的侍衛身上打量了一番過後才重新落在他身上,沖他冷笑了一聲說:“你有意見?”

“不敢。”待四周無人了,霍閑才湊近問道:“請問,我住哪裏?”

裴熠看着他,不知在想什麽。

“昨日我不是說了嗎?世子府受火災牽連,燒毀了一大片,皇上讓工部派了人修葺,家宅叫人一把火燒了,只好來投奔侯爺。”霍閑說:“這麽大的侯府不會沒一間客房吧?”

裴熠一時摸不準他是何用意,總覺得他笑裏藏刀,膽子也忒大了些。

“侯爺不用這麽看着我。”霍閑走近了一步,說話的聲音也驟然變小了,“你怕我害了紀公子,如今我在你眼皮底下,對紀公子而言,不是更好麽?再說了,你派人查我,在世子府很難查到什麽的,我送上門來也方便些。”他往前走近一步,看着裴熠,依舊帶着笑:“昨兒還說幫我。”

“來人。”裴熠回首。

等石峰到的時候,兩人又拉開了些距離,裴熠看着霍閑,對石峰說:“思賢居收拾幹淨,讓世子住。”

“思賢......”石峰懷疑自己聽錯了,重複這這個名字,擡頭望着裴熠,見他主子點頭,才哦了一聲,随即帶着人将那間屋子收拾了出來。

直到穿過長廊,站在門前霍閑才明白石峰方才的遲疑和驚訝來自哪裏。

“不是說眼皮底下麽?”裴熠推開門說:“住吧,不過你最好收起不該動的心思,即使你避的開侯府護衛,也別想瞞得過本侯。”

霍閑看着連在一起只有一門之隔的房間,一時有些後悔,但他卻說:“思賢居,真是個好名字。”

作者有話說:

同居生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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