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糾葛(八)

第38章 糾葛(八)

這夜侯府禁止進出,司漠将府中所有人集中在庭院,下人圍滿了庭院,卻始終不見裴熠的身影,這情景詭異,不免叫他們惶恐疑心。

定安侯的寝房大門緊閉,除了秋白無人知道那扇門裏發生了什麽。

正在所有人都不敢喘氣的時候,秋白急促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司漠神色一凜,聽到動靜,轉身便推門進裏屋。

原本靜谧詭異的氣氛随着司漠離開一時忽然就沸騰了,都在紛紛猜測侯府到底發生了什麽,可秋大夫在侯爺寝房,又如此急色匆匆,必然是侯爺出事了。

濃墨一樣的黑夜遮掩着侯府的一切,司漠掩門而出。

“侯爺身體抱恙,近日府中一應事物由我和石峰派人進出輸送,府內之人若敢擅自進出。”司漠難見厲色,說:“侯爺的意思的就地處決。”

定安侯向來對下人不疾言厲色,忽然發難定是大事,司漠這般說,在人群裏掀起恐慌,吳嬸帶頭說:“不出去不出去,我們都住侯府的。”

裴熠一夜都沒睡,因着霍閑沒個半個時辰便要施針放血,他便索性就讓霍閑這麽靠着,更深夜重時,秋白想讓石峰和司漠來替他,可裴熠沒讓,他便也只好作罷。

每次秋白施針的時候,霍閑便會短暫的醒過來,可不到片刻就又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到了後半夜,霍閑整兒人從冰碴變成火炭,秋白見他面色燒的紅了,方才放心:“毒清了。”

裴熠皺着眉,“清了怎麽還燒的這麽厲害?”他抱着霍閑能清楚的感受他體溫的變化,只是這種毒,即便他行軍多年也聞所未聞。

“這是他體質與旁人不同的關系。”解了毒,暫時沒了性命之虞,秋白這才松了口氣,皺着眉解釋,“說來奇怪,雖說這個毒解了,可我探他脈象,似乎體內還有別的毒。”

“別的毒?”

霍閑的體溫經久不散,貼着裴熠胸膛的後背更是滲出一層薄汗,他時候清醒,時而混沌,裴熠說什麽他都只聽得出嗡嗡的人聲。

Advertisement

秋白點了點頭,像是不确定,再次搭上他的脈,皺眉說:“我還不确定是不是。”

“你知道是什麽毒?”裴熠握住霍閑垂在他膝上的手腕,說:“要如何才能确定?”

“額......”

“怎麽了?”

“傳說關外有一種蠱,名叫虎骨印,侯爺聽過嗎?”

裴熠想了想,搖頭道:“從未聽過,是戍西的?”

“未必。”秋白說:“我在戍西行醫兩年也從未聽人說過。”

“那何以見得?”裴熠說:“既然從未見過,那又如何斷定?”

秋白拿了一杯涼茶,喂給霍閑,“古醫書上記載是以虎骨為引,在人的體內種毒,凡是中了虎骨印之人,脈息微弱,似久病之相,每冬至夜臨,心腹之內,如有萬物噬咬,當然了現下除了脈息微弱,其他症狀要等世子醒了才知道。”

裴熠擡手,接過茶杯,捏着霍閑的下巴迫使他喝水,霍閑咳了一聲,茶水順着他的嘴角留到裴熠手背上,他渾不在意的将茶杯遞給秋白,道:“若經證實,你能解?”

“我只在古醫書上見過這種毒的症狀,書上并未記載解毒的法子......”秋白看裴熠面色依舊深沉,猶豫了幾許,說:“其實也未必是虎骨印。”

裴熠斬釘截鐵的問:“那要如何确定。”

“這種蠱毒會在人皮膚上留下印記,中毒者的時間越久,印記越深。世子若真是中了這種毒,就他如今脈息的程度,恐怕印記已經不淺了。”秋白說:“侯爺......”

話音尚未落下,就見裴熠将霍閑放至躺下,二話不說,便擡起他的手臂,尋找秋白說的印記。

裴熠想搞清楚霍閑身上藏着的是什麽,或許秋白說的這個印記便是個突破口,然而當他真的看見霍閑腰跡的那塊紅的發黑的虎骨印時,卻出現了一陣短促的暈眩。

裴熠怔怔的看着霍閑泛紅的大片皮膚上突兀的印記,那形如骨狀的印記讓他如墜深夢,所有的疑問如漫天大雪,侵襲向他而來。

雪狼山上的白毛有膝蓋那麽深,他策馬穿過灰白的林間,卻突兀的聽見連綿不斷的狼群仰天撕嚎,那是餓了一個隆冬的狼群圍着獵物發出興奮的狂歡,裴熠罩着黑色的氅衣,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狼群裏拎起奄奄一息的小孩。

他在剎那之間體會了生死交錯的感覺,被裴熠裹在氅衣裏,将裴熠的雙手抓的滿是血痕,那是有生以來,裴熠第一次在鬼門關救下的一個孩子。

可是那孩子卻沒良心,吃好喝足,便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營地,任裴熠翻遍方圓百裏都沒能将他找到。

可他記得很清楚那個孩子明明是個姑娘.......

裴熠端詳着躺在床上熱汗涔涔的霍閑,恍然明白了什麽,他看着霍閑又像是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

霍閑噩夢未醒,他眉頭緊蹙,低語說了些什麽沒人聽清。

裴熠翻開裏衣,轉過頭平靜的問秋白:“是這個麽?”

秋白順着裴熠的目光,落在霍閑腰跡那一處明顯的骨印上,一時有些懵。

方才急着給他施針解毒,雖然敞着衣服,卻都沒有注意到,再者這印記略靠後腰,不在腹前,因此并不惹人注意。

現下卻在燈光裏格外顯眼,給它添了層神秘的外殼。

“這......與書上記載的一般無二,世子能這麽快清除毒素,大抵也是因為它的緣故。”

裴熠依舊握着霍閑的手,眼神想盯着怪物那般盯着他。

“虎骨印是世間奇毒,其他毒藥很難透過他侵入五髒六腑,可以說中了虎骨印,也等于百毒不侵,當然了畢竟是毒......”

秋白坦言,此毒他無法解,只能回去查查醫書,他領了命便去煎藥。

最後一次施針後,霍閑似乎睡的沉了,裴熠就近在咫尺,看着他呼吸逐漸平穩,燒紅的臉色也随着這夜深,慢慢褪色。

那暗紅色的骨印讓他想起了許多往事。

他身為禹州軍首領,殺了不計其數的敵将,卻是頭一回救人,父親從前說過:“殺人也是救人,救人也是殺人。”

那被他救走的孩子,聲嘶力竭的沖他怒吼:“你不如殺了我,我什麽都不會說。”

那聲音稚嫩,卻蘊藏着讓十幾歲的少将軍都為之震驚的絕望。

他救了一個人,卻被人咬了一口,後來肩頭的傷疤慢慢痊愈了,道現在已經一點兒過去的痕跡都不複存在了,但那個不告而別的姑娘卻讓他記住了。

霍閑真是那個小孩?

裴熠端倪起這張臉,盡管還在病重,這張臉卻已然趨近完美,和他記憶裏的那個姑娘全然不同,少了狠絕的戾氣多了玩世不恭的溫善。

溫善,裴熠怔了怔。

他忽的想起數月前,趙徹在玉樓擺席宴請的事,那日便是霍閑最先察覺出行刺的女子目标是他的,後來他那般鎮定自若的飲了酒,想來他知道自己身中劇毒,才敢以身試酒的。

裴熠當年并未與那小孩禀明身份,他只知裴熠是軍中人,他看着霍閑,心想,原來你只是在試探。

霍閑睡了許久,總覺得昏沉的睡夢中,有人在問他話,他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如此反複便在夢中困頓掙紮起來。

他清了毒,夜裏又涼,他先前一冷一熱,經噩夢侵襲,忽然重重的咳起來,劇烈的起伏讓他從夢中驚醒,醒來便看見身旁的人沿着床沿靠着,一只腿搭在凳子上,抱胸阖上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霍閑覺得有些口幹,他的衣服在最後一次施針結束的時候已經穿好了,只是沒有系上腰帶,此刻有些散亂。

他不欲驚擾裴熠打算自己去倒茶,雙腳還沒沾地,便聽見阖眼的那人說道:“你幹什麽。”

霍閑邊系腰帶邊想,他是不是真睡着了,擡眼卻見裴熠依舊保持先前的額姿勢并未挪動。

“渴了。”他伸手,裴熠猛地睜開眼,一把抓住霍閑的手,那手腕涼的有些過分,撞上裴熠發燙的掌心,兩人都有些不适。

裴熠到了茶,卻在霍閑伸手接的時候,往後讓了讓:“你知道有問題,為什麽還要吃?”

霍閑口幹舌燥,齒間隐約還殘留着濃腥的血漬,裴熠目光如炬,緊緊握着茶杯,看着他說:“你不要命了麽?”

霍閑舔了舔幹澀的唇角,他面色如同蒼白的宣旨,神色恹恹的說,“我能先喝口水再說麽?”

裴熠握着他的手,将那杯茶擱在他的手裏,看着他喝完,“你知道糕點裏有毒,是麽?”

霍閑以為皇宮裏的手段不過是鶴頂紅斷腸草之類的。那些見血封喉的毒,于他而言都不算什麽,但經這一夜,他發現,他錯了,即使有虎骨印能讓他‘百毒不侵’,他還是栽了跟頭。

“知道。”霍閑心知瞞不過裴熠,索性坦白。

“我運氣好,雪酥糕是宮裏送來的,原本是你要吃的。”霍閑靠着床頭,說:“你命真大啊。”

裴熠被他這輕描淡寫的話引的蹿了火,夜裏燈火昏暗,裴熠強壓着揮拳的沖動,靠近霍閑,嗅着他身上清淡的味道,說:“藥熏能蓋過蠱毒的特殊凝香,你明知有毒,還搭着自己命救了本侯,我該如何謝你。”

霍閑的眸色混沌間起了白霧,裴熠壓抑的盛氣籠着他,無形之中他就敗下了陣,啞聲說:“以身相許吧。”霍閑忽然笑了,“豁出命的恩,只能靠這個了。”

“好啊。”裴熠俯首看着他,一手壓在他的床頭,一手劃過他的面頰,落在下颌上,似乎真的是迷戀一般的貪婪的望着,像是要把人看穿。

他這麽說卻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距離燒的他全身猶如一團烈火,那頂在霍閑腹上的身體也有些變化,隔着棉被不被人察覺,可自己卻清楚得很。

這種被欲望支配的感覺讓他陌生,理智拉着他不要靠近,卻總有個聲音在呼喚他,他看着霍閑的雙眼,那雙眼睛在月色裏是含情的,所有不可言說的春色都在那裏,那一刻裴熠知道那個無聲的聲音便是這雙看着自己的眼睛。

呼吸在兩人之間噴薄,霍閑忽然擡頭,親上了他的唇,和他的燙熱相反,霍閑是涼的,涼的卻帶着柔軟。

他們之間堪堪維持平衡的那根繩索在一瞬間的觸碰下斷的四分五裂。

霍閑說:“原來......”

裴熠的手掌就抵在他的下颌,因為用力,便有些紅。

那句話被裴熠囫囵咽了下去,下一刻連同這個久病未愈的人一起,融進肆意洶湧的熱吻裏。

裴熠居高臨下的占據着主導,在涼透的秋夜裏吻着霍閑,他被野火侵蝕着,忘卻了所有的理智,直到霍閑偏頭輕咳,他才扯上棉被将霍閑整個蓋住,而後便推門而出。

霍閑掀開被褥,人已經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喜歡的寶們,對于的海星投一點,感激不盡。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