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劫難(一)

第41章 劫難(一)

“秋後......”裴熠的眼神忽然有些冷峻,他說“無論是問斬還是算賬,都在秋後。”

“豐收也一樣。”霍閑說:“稅收上不來,朝廷自會找人算這筆賬。”他這回改了口,湊近說:“是我們的機會。”

“此消彼長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裴熠說:“武魁遴選只剩幾日,不論是誰,總有贏家不是。”

“聽紀禮說,你答應他只要摘了冠就讓他加入禹州軍,你不怕他會難過?”

“禹州軍個個勇猛,這點打擊算什麽。”裴熠頓了頓,看着他說:“怎麽?你很在意他?”

還未等到霍閑開口,裴熠又說:“在意,又不得不利用,這心裏不好過吧?”

霍閑并未回答他,只淡淡地說:“我很羨慕他。”

這樣沒頭沒尾的話,讓裴熠一時之間有些怔愣,但他很快就發現其實霍閑就是這樣的人,他一直在出其不意,他擾亂着對手,總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麽,然而裴熠是天生的戰将,征服是他的本能,越是看不透的東西越能激起他挑戰的欲望。

“你應該慶幸你不是他。”裴熠重新端起酒杯,說:“不過,看來世子确實健忘。”

他飲酒的時候目光一直沒離開霍閑,少有的輕佻,說:“你自己送上門的,什麽後果該都想過。”

“可那夜跑的人又不是我。”霍閑挑眉,幾不可查的說:“放浪形骸不适合你。”

霍閑看着裴熠,微風吹的肩上的長發向後飄起,永安河上的畫舫裏坐着一男一女,他們的倩影勾勒在側,似乎是依偎在一起的姿勢,霍閑身上的藥香飄過來,帶着些許暖意,裴熠恍惚了片刻,某一刻,他心裏浮出一層不該出現的念頭,然而再不等霍閑說話,他便起身提着刀,推門而出,只留下一句話消散在屋子裏。

“記得結賬。”

修竹在侯府階前等了一刻鐘便見了裴熠,他駕着馬車,往裴國公府上去。裴熠上了車便阖上眼,未說一句話。

一股清甜的酒香在馬車裏萦繞,修竹聞的出那是酴醾花的味道,便猜出了裴熠方才去了哪裏,他識趣的閉上嘴,一直到了門口,馬車停了他才掀開簾子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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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裴崇元對裴熠的了解,即使猜不出裴熠出于何種原由給了一衆閉門羹給朝中同僚,也知道他這病有所蹊跷。

修竹叩開大門将名帖遞進去不久後,裴府的小主人便匆匆迎了出來。

“表哥,你怎麽來了,是來看我最近有沒有進步的嗎?我照着司漠教的......”紀禮身着短絨打扮,精煉利落,額上還有些微的細汗,比起往常錦衣綢緞的富貴公子,這會兒到更加有精氣神了,他笑着陪同裴熠向裏走。

“父親說你沒事,你果真好了。”紀禮打量着裴熠,面露驚訝之色小聲調笑着說:“姜還是老的辣。”

他這段時間勤奮,肩背也挺實了不少,裴熠便擡手怕了拍,說:“嗯,是有點禹州軍的樣子了。”

紀禮聽到禹州軍,頓時就來勁,“你要不要試試,我覺得我可以跟齊青比肩了。”

“改天試。”裴熠微微一笑,說:“舅舅在嗎?我有些事想來請教。”

“在啊。”紀禮聳聳肩,仿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後院都快成濟善堂了,養了好些江湖騙子。”

裴崇元除了初一十五去道觀祈福,就是在家同一些江湖人士暢聊名川,從前他不愛在家,一年裏大半年都在外雲游,如今不出去了,卻把人請家裏了,京裏的同僚都傳裴國公被道士迷了心竅了。

裴府人少,宅院就顯得格外大,若是紀禮不在家,靜的跟和尚廟沒什麽區別,紀禮喜歡熱鬧,原來裴崇元不着家的時候,他經常邀人來府裏投壺蹴鞠,府院後面的空地便是他命人開出來蹴鞠的,如今裴崇元常年不外出,他不敢在玩的瘋,這裏便成了他練功的地方。

“你看。”紀禮向他展示自己的劍,“可別小看這些缺口。”

他摸着劍刃上破損的缺口,說:“以前我使劍都沒有這些,我覺得我這套功夫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了,這些普通的劍都配不上它了。”

說到此他便又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惜谒都最好的鐵匠就這麽死了,我只好找人去劍鄉鍛了一把,算算日子,應該也快到了,正好用得上。”

想到新劍他又釋然了,裴熠接過那把劍,看了一眼遞給了修竹。

“紀公子這把劍也是死去的那名鐵匠鑄的?”修竹反複看了看,雖然缺口明顯,但劍身卻軟,這種劍得是功夫一流的武将使起來比較靈活,不過紀禮反應靈敏,倒也算合适了。

“是啊。他給李嗣鑄劍的時候我就讓他多鑄了一把。”紀禮興致勃勃的說“是不是很配我?

修竹看了一眼裴熠,點點頭笑的有些勉強,“這個,他有可能是劍的問題。”

“什麽意思?”紀禮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的時候,裴熠的視線已經越過他,朝另一個方向看過去。

“舅舅。”

裴熠低低的說了一聲,這兩人便齊齊回頭。

裴崇元剛與人講完經書,可能是屋內焚香的緣故,隔着一段距離,便聞得見一股檀香的氣味,他身着深褐的錦袍,身形高大卻有些消瘦,隔了些日子沒見,他兩鬓似乎有添了白發。

裴熠遠遠地凝目看了一眼,便疾步走上去,留下身後紀禮在原處拿着劍發呆。

不多時他才回過神将手裏的劍遞給陪練的下人,上前一步跟上裴崇元,裴崇元将裴熠帶到正堂,又吩咐下人沏茶。

進了屋,便有人掌燈,紀禮正要出門的時候被裴崇元叫了回來。

“你今日就在這裏聽着。”

紀禮先是一頓,随即便又立刻明白了父親的深意,“好。”

裴崇元并不知裴熠找他具體所為何事,也許是為二洲的災情,也許是為眼前的武魁遴選,但他既然同意了紀禮的選擇,便不用再避開他。

不過他想錯了,裴熠既不是為武魁而來也不是為災情而來。

待屋內只剩他們四人的時候,裴熠的神色便愣了下來,“我有一件事,想請教舅舅。”

裴崇元極善察言觀色,當下便一怔,而後才說:“何事?”

裴熠轉回身看了一眼修竹,直奔主題的說:“順德年間我朝武庫的事。”

“武庫?”裴崇元皺了皺眉,“武庫早就廢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裴熠說:“舅舅可曾聽說谒都城近日的命案?”

“你說的可是京兆府衙手裏還未結案的拿起縱火命案?”

“不錯。”裴熠說:“我核查了他的身份,發現此人順德年間曾替武庫鑄過軍用刀劍,但官籍裏卻查不到他的任何記錄。”

“你說這個啊。”裴崇元撫平膝上的袍角,淡然說道:“查不到是正常的,他們只是民匠,沒有軍籍,自然不會記錄在冊。”

“為什麽?”

“武庫是聖祖開朝以來就創建的,聖祖勤勉積下大業,到了順德年間已是國庫充盈,武庫一直由兵部分調統管,當時戍西遠比如今要猖狂的多,邊關起戰事,将士們自然需要兵器,可官匠篩選極為嚴格,幾乎都是兵部一手調遣的,當時上虞一帶便有着鐵鄉的盛名,他們大多以打鐵為生,此事後來傳道谒都,先帝便下旨招攬民間鐵匠。”

說到此處裴崇元暢談了一口氣,“我朝貪腐已不是一朝一夕的,負責招攬的官員一層層盤剝,以低價強迫鐵匠為武庫鑄劍,購置的鑄鐵材料也有問題,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們再有本事,也無處發揮。”

“可惡。”紀禮不涉朝政,讀的書,學的道理都讓他對此生憎,他神情一滞,猛一拍桌道:“先帝如此聖明,怎麽不嚴懲他們。”

“你哪裏懂這些。”裴崇元嘆道。

裴熠聽的仔細,也便在腦中迅速的做出猜想,“歷朝貪官只要尚未危及皇權,皇上便不會輕易動他們。”

“為何?”修竹也好奇,“這不是養虎為患嗎?”

“他是統管天下人的皇上,坐在那個高位上,考量的不止是面上的黑白。朝中文武百官,接連縱橫。讓不同派系的官僚實力互相制肘,才能維護皇權的絕對威嚴,這便是帝王之術。”裴崇元接着說:“但是戍西不斷侵擾邊關,以至戰事不斷,鍛造兵器的事刻不容緩,當今的太後當時還只是貴妃,她聰慧過人,便是她想了個讓群臣都想不到的辦法解決了。”

“什麽辦法?”紀禮迫不及待。

“她提出鐵匠從官制改為民制,工部為司察監大量收購民間的兵器,凡能達到兵部驗收标準皆以高價購入,這樣一來便輕易化解了武庫升選的難處,而上虞也因此一度繁榮。”

聽了裴崇元的話,他們恍然大悟,紀禮從前每一回進宮見着太後都覺得她只是個心計深沉的後宮婦人,卻不想她有這樣的才智,頓時升起了些許敬佩,“那是好事啊,真沒想到太後竟然有這般才略,這麽輕易就解決了先帝的難處。”

“是好事麽?”裴熠卻不以為然,他餘光掃過裴崇元便知道不會這麽簡單,“事事都有兩面,看起來好的,卻可能藏着更深的陷阱在其中。”

“不錯。”裴崇元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望着他說:“最開始的兩年确實效果甚佳,可這個主意出自貴妃,她這一個辦法不僅替先帝解決了難題,更讓那些提着脖子的貪官免了罪責,更減少了武庫篩選官匠的麻煩,還替戶部省了銀子,因這一改制,她當年在朝中的威望可謂一時無兩。她只這一步棋便收攏了多少人的心?”裴崇元說:“當時挂帥的将軍便是你父親,他率領飛虎軍平定了西面的戰事,戰事一停,兵器需求量便驟縮,武庫便是從那時起開始漸漸沒落的。”

裴熠隐約生出一種錯愕的感覺,但他一時卻說不清,好像是揉亂的一團亂麻,他一時還找不到那個“頭”,他篤定,只要能找到那個“頭”,便離他要翻的事更進一步。

“太後從那時便已在朝中有了擁趸,即便新帝登基,朝中經歷了清換,但都不過是鑽冰求火,無濟于事。”裴崇元站起身,踱了幾步,背着手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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