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劫難(九)
第49章 劫難(九)
趙徹成了新晉的武狀元,天熙帝将先帝留下來的那把金泉劍賜給了他,“能在一衆高手裏脫穎而出,你配得上這把劍。”他不動聲色的說:“真此乃大祁之幸事,亦是趙王府之喜。”
趙同安見狀,忙跪下道:“臣謝皇上垂愛,徹兒定将不負皇上聖恩,以此劍為榮,舍身以護大祁安穩。”
“趙王請坐。”天熙帝厭煩老狐貍表裏不一的樣子,勉強笑了笑。
趙王府近日來門庭若市,賀喜的人絡繹不絕,趙徹應付了幾日便覺得索然無味,他不喜歡與一群老頭吃酒聊政,便尋了個由頭在玉樓擺起了宴席,這種席,自然少不了敗他手裏的這群谒都權貴。
今年的冬日格外嚴寒,一場霜凍就叫幾州百姓們苦不堪言,這種食不果腹的災況,谒都自然無以體會。
趙徹穿了太後賞的華服,人到齊之後,他便站起來說:“平時咱們就是有福同享,如今我以武選入朝,咱們還和從前一樣是兄弟,大家吃喝随意,晚些時候霓裳閣有新曲上臺,同去一聽。”
霍閑坐的離他遠,邊上挨着的是裴熠,他打開扇子,悄聲說:“你也是他兄弟?”
裴熠端坐如松,擡首用餘光看了華服少年一眼,道:“冬日時鮮蔬果難存,這盤鳳尾竹筍看着新鮮的很。”
“何止竹筍,甘南的鮮橙,還有蘿菔絲兒,運輸倒不難,從上了船便生炭,在艙中以保不被凍壞,又不能使之溫度過高,着實費了不少功夫。”趙徹對此頗顯驕傲,他想起上一回在他的席上,裴熠遇刺,本想不過是出于禮節送去了邀貼,不曾想他真來了。
“原來如此。”裴熠看了面前擺放的佐食小菜,并未動筷,“小王爺費心了。”
“不費心,就是費錢。”紀禮打趣道:“我家只有幹筍,新鮮的冬日可吃不着。”
席間大家說笑,話題都落在趙徹身上,無人注意他們。
霍閑今日穿了件黛色的袍子,他自顧自的倒酒,腕骨像玉石一般清透,引的人總忍不住多看一眼,翠玉一般的手指沾了酒,在指尖凝珠子滴下來,仿佛滴在了人的心間上,砸出一片旖旎。
他側過臉,眼裏挑着笑意問:“不合胃口?”
裴熠看着他,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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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喝酒。”霍閑端起剛到滿酒的杯子擱在裴熠面前,說:“玉樓多得是酴醾。”
裴熠聞了聞,果然和他桌上的那壺不同,清冽的甜味沁入心脾。
酒未入口,心已宿醉。
冬至過後,朝中便愈加繁忙,大祁地廣,每至冬月,各地的秋收便由地方官統計送呈達朝廷,今年暑夏雨水不足,入秋又受蝗蟲侵擾,到了秋收時節還發了水災,許多地方不僅顆粒無收,反上呈災情,其中柳州越州最為嚴重。
天熙帝端坐在龍椅上,案幾上掌着兩盞油燈,他皺着眉,側影倒映在燈下,又瘦又長。
李忠義端着外域進供的甜品在一旁候着。
“皇上,該歇息了。”這是他第二次開口提醒,殿內其他伺候的宮人大聲喘息都不敢,只因天熙帝臉色沉的越發厲害。
“啪”的一聲,一道折子在李忠義眼前飛了出去,天熙帝很少一語不發的動怒,這讓本就膽小的宮人吓得撲通全都就跪了下去。
“皇上息怒。”李忠義擱下禦膳房剛送來的甜品,上前将折子拾起來,重新整理好整整齊齊的擺在龍案上。
他是天熙帝幼年時就伺候在旁的老人了,對這個看似羸弱,實際內心強大的帝王真正的喜怒幾乎是一眼就能分辨,他朝那吓成一團的宮人使了個眼色,他們如獲新生,齊齊退了出去。
“蔡闫竟敢拿人命與朕粉飾太平,瞞報柳州水災,他......咳咳......朕要砍了他的腦袋告慰因他喪命的百姓。”天熙帝因着急怒眼中滿是憎惡。
他的憤怒和不甘只有在這無人的時候才能得以發洩,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甘,心中的怒火也越燒越旺。
李忠義躬着身說:“蔡大人糊塗,國庫再緊俏,這筆銀子也得支出來。”
“國庫緊?哼。”天熙帝怒氣未消,道:“太後生辰戶部怎麽不呈報國庫緊俏,點武魁所用的一應款項他倒是批的快,到了赈災就沒錢了。”他猛一拍桌子,像是問自己,“錢去哪兒了?”
李忠義走到天熙帝身後,替他按穴,這是伺候先帝的太監在他幼年時手把手傳給他的一門手藝。
“武魁遴選是替大祁招攬人才,祖上的規矩,他也不敢不盡力,蔡闫有罪,皇上定他的罪就是,別氣壞了身子。”
許是李忠義的安撫起到了鎮定的作用,,良久,天熙帝才終于平息了點胸中的怒氣,他看向李忠義,說:“戶部的人還在麽?”
李忠義說:“一直在殿外候着,等皇上召見呢。”
天熙帝點了點頭,只見李忠義擡首提嗓道:“傳戶部巡官曹旌觐見。”
殿內的宮人魚貫而出,低着頭小心翼翼的出來,廊下站的人身着官服官帽,年紀不大,他身材颀長,看着溫和,即使面見天子也只有敬畏,毫無懼色。
宮人帶他進了大殿,見着天熙帝磕頭請安。
天熙帝觑了他一眼,道:“怎麽是巡官?戶部尚書蔡闫呢?”
李忠義小聲在天熙帝的耳邊說道:“此人是蔡闫的外甥,天熙十一年的進士,如今在戶部任巡官一職。”
“皇上。”曹旌跪在地上說:“蔡闫失察,在柳,越洲災情上未經核實,下放赈災款項疏忽以至災民越積越多,造成失控,臣鬥膽逾越,請皇上降罪。”
曹旌将手裏的折子遞給李忠義。
他是個文臣,文人風骨在他身上得到近乎完美的诠釋,天熙帝看了折子後略一遲疑,說:“蔡闫是你舅舅,這事是你辦的?”
曹旌不敢擡頭,應聲說道:“是,戶部赈災錢款一時難以批複,臣自作主張開庫赈災,此事是臣一人主張還請皇上賜臣僭越之罪。”
他跪在朝堂下,腰背卻挺的筆直,這是他自科舉後初次見到天子,卻也可能自此丢了頭頂的烏紗,是最後一次面見天子。
天熙帝一時不知是否該惱怒。
天熙十一年,京中最大的盛事莫過于那場科考,當時在殿試結束後,翰林院的主考官曾力薦過這位考生,天熙帝對他的策論記憶頗深,認為他具有治國安邦的才能。可入了仕之後并未掀起什麽水花。
想起這位當年那場盛極一時的科考,天熙帝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起來回話。”
曹旌便才起身,恭敬道:“據臣所暗訪所知,柳州知府韓顯以低價收購邊遠地區往年的存糧,多是些發黴,受蟲災嚴重的糧食,人根本不能吃,有不少百姓未被饑荒餓死,便死在赈災毒糧裏。”說到此處,他有些憤怒,道:“此事還請皇上明察。”
貪污之風向來是每個朝代都會歷經的,大祁建國歷經三帝,朝綱從最初的動蕩到如今漸漸穩定。
亂世出枭雄,太平盛世出貪官,天熙帝并非不知。
可官員之間互相勾結已成事實,朝廷沒有幾個曹旌,官微者只能聽差辦事,這事還得從內裏着手。
“皇上,柳州人口還不足兩萬,死傷者可達一千餘人,文官筆下的紅朱丹,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曹旌跪在地上,他義憤填膺,災情在前,朝廷不作為,後續地方的民衆必然會聚衆鬧事,由此造成的死傷事件将更難控制。
天熙帝眼裏怒火重燃:“這樣的人吏部也敢任用。”天熙帝猛一拍桌道:“從今日起,革蔡闫戶部尚書一職,由曹旌暫代。”
“皇上。”李忠義提醒說:“那韓顯......”
天熙帝說:“傳定安侯。”
曹旌神色一頓,說:“臣告退。”
“你等一下。”天熙帝說:“定安侯辦事素來公允,此事便交由你與他同辦。”
曹旌心中明白這是天熙帝的照拂,他久居戶部巡官,如今貿然升遷,赈災一事牽涉良多又繁雜,若無人壓着,他這趟差事辦起來怕不容易,民生無小事,天熙帝這是要他速事速辦。
“是。”曹旌垂首。
李忠義去而複返,裴熠解了佩刀和氅衣,在宮門口*與內宦,邁入宮門時才注意到殿內還有人在。方才進宮一路李忠義已将天熙帝急召他觐見原由簡述過,此刻瞥見殿內青年身着文臣官服,心中便已了然。
殿內寂靜,天熙帝臉色還未從怒中回旋,裴熠叩首。
天熙帝凝眉道:“這是新晉戶部尚書曹大人,朕命你們二人主理柳越二洲赈災事宜,曹旌協理定安侯,至于涉案官員無論官職大小,全部革職查辦,此事待赈災結束,再交由刑部主審。”
曹旌手心冒汗的上前領旨,他在起身的瞬間餘光瞥見這位威風凜凜的大祁飛将,他忐忑的迎上裴熠戒備的目光。
退出殿外,裴熠才得以打量這位青年才俊,他身量颀長,眉宇清雅,若不是這一身的官服,他更像是個儒雅的書生。
莊先生同他說起戶部之時曾提過這位巡官,雖在天熙十一年殿試上一鳴驚人,卻更像是昙花一現,如今卻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将自己的親舅舅當成了踩腳石,有膽色也夠狠。
盡管曹旌萬般不願意,但聖旨不可違逆,待李忠義将二人送出殿外,曹旌才說:“此次有勞侯爺了,下官定當全力配合。”
即便他升任了戶部尚書,依舊謙卑,這并非是因為他職位低于裴熠的緣故。
“赈災放糧之事往後還得還要請教曹大人。”裴熠說:“來日方長。”
明明是冬月,曹旌的帽檐下卻滲出細汗,他扯出僵硬的笑,連連點頭道:“是是是。”
作者有話說:
又是wuli柿子消失的一天
ps:馬上重頭戲要來了,這回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