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倒戈(一)
第51章 倒戈(一)
兩日後,裴熠到柳州巡查,曹旌身為戶部尚書硬着頭皮一道請了旨,曹旌一介文人出生,不比裴熠武将,因為是巡查災區,一切都從簡,他只帶了兩名貼身護衛,騎馬又不是他的強項,于是半途改用馬車,待曹旌狼狽的到達柳州,裴熠已經提前兩日在災區支起了粥棚了。
大災容易出亂,災民尤其容易在這時候結匪,沒有吃的就搶,沒有住的地方也搶,朝廷遲遲沒有動靜,災民心中絕望,往往聚在一起便能起事作亂,朝廷最頭疼的便是這樣因生計被迫落草的匪。
裴熠一進柳州境內便處理了兩起類似事件,他讓人壓着帶頭鬧事之人前往府衙,柳州的地方官名叫韓顯,此人運氣不好,朝廷的旨意剛到就遇上這樣的事。
從前在禹州,裴熠沒少跟府衙打交道,可眼前柳州的府衙确實顯得有些寒酸,門頭的漆因為年久失修,掉了好幾塊,落鎖也生了鏽,裴熠打量了一番,心裏有數,并未多言。
不多時,裏頭的人恭恭敬敬的出來相迎,韓顯早就接到裴熠今日要來府衙的消息,一早就準備好了。
他身材矮小,目光炯炯,看上去是個頗精明的人,遠遠見着裴熠便趕緊行禮道:“侯爺大駕,下官有失遠迎,望侯爺恕罪。”
誰知裴熠根本不吃他這套,說:“人給你送來了,韓大人要怎麽處置?”
韓顯擡眉掃了一圈,裴熠身後站着四五個人,沒有一個陪他笑的,一張張臉黑的比山匪還像山匪,他心裏頓時緊張了起來,忙收起笑意看向裴熠說:“收押後再審,侯爺意下如何?”
天色不早,裴熠點頭默認。
韓顯才說:“來人吶,将他們先押進大牢。”
待官差将人帶走他又說:“侯爺還未用膳吧?”
韓顯微微躬身,“柳州逢災,不比谒都珍馐,下官略備酒水,還望侯爺莫要嫌棄。”
裴熠連喝了兩天粥,連點油都沒沾上,聞言并不推脫,跟着韓顯往裏走。
“韓大人辛苦了。”裴熠此次來巡查,是帶着朝廷聖旨來的,所以這話說出來分量也就不一樣。
韓顯說:“都是下官分內之事,何來辛苦,挨餓受凍的都是百姓。”他嘆氣道:“是他們受苦了,好在侯爺來的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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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時嗎?”修竹說:“韓大人怕是很少出門吧?”
韓顯聞言一愣,他一時沒明白修竹話裏的意思,裴熠說:“來的時候,沿路發現了幾具餓死的災民屍體。”
韓顯聞言老淚縱橫,說哭就哭,當場嗚咽出聲:“下官治理有誤,實在對不起皇上的聖恩。”
他這一哭,倒是讓修竹不知所措起來,他還沒見過這等奇人,心說此人難不成還真是個好官?
“天災非人能預料。”裴熠說:“韓大人不必太過苛責。”
“侯爺體諒。”韓顯擡袖拭淚:“侯爺請入座。”
韓顯迎上裴熠,讓他上座,正值風雪天氣,屋內架着炭火,宴席過半,斟酒上菜伺候的下人便被他支了出去,裴熠看着魚貫而出的奴仆,便知他有話要說,他擱了筷,側過去對修竹說:“驿差午後來報,曹大人今晚到,你去看看他到是沒到?”
裴熠吃了八分飽,這酒比他在禹州跟軍士們喝的還要烈一些,飲了幾杯身上便開始發熱。
韓顯眼見裴熠面色沉靜,心中越發的焦慮,說:“下官自知治理不力,愧于皇恩,待赈災一事結束,下官便上京請罪。”
“請什麽罪?”裴熠喝了酒心情不錯,笑起來,視線看着杯裏滿出來的酒水,說:“方才在外頭,那随行的都是朝廷來的,本候有聖旨在身,不得不如此。”
他說的無奈,事實也正如此,見韓顯笑着點頭,他他又說:“韓大人替皇上管轄柳州,此次災情過去,來年春種秋收照舊,柳州是個好地方,臨山靠水,是魚米之鄉,朝廷多少人眼紅呢。”
裴熠拍了拍他的手,拿下酒壺自斟自飲,“我聽說韓大人是吏部侍郎力薦到柳州上任的?婁大人在吏部多年,他讓你來,自然有你的過人之處,民生向來為皇上看重,越州受災面積不如柳州之大,民衆暴起,舉事造反之人遠比柳州嚴重的多,這都是韓大人的功勞。”裴熠端杯看向他。
韓顯連忙起身,躬身端起酒杯,飲完酒,才說:“侯爺常年在軍中,想不到和婁大人也是熟識。”
裴熠笑了笑說:“熟識算不上,同朝為官,難免有所交集,就像本候如今和韓大人一樣。”
他看向韓顯,韓顯便立刻垂眸。
“曹大人是新任的戶部尚書,此次赈災戶部尚書親自下察,皇上旨意明确,此次赈災目的不僅是眼前,更為長遠打算,除了溫飽過冬,春耕也在其中,民生起複才是重中之重。”裴熠将手掌蓋在杯口,阻止韓顯繼續倒酒,說:“本候領了這差事,回去的總要有個交代,韓大人你說呢?”
韓顯連連點頭賠笑, 酒熱一散,他兩頰的汗便滲了出來,是官哪有不貪的,可誰會明目張膽的貪?
婁廷玉提拔他到柳州當然不只是因為兩人是同鄉,如裴熠所言,他時運不佳才逢大災,往年秋收呈報,大祁的十六個州府柳州稅收最高,為何?還不是百姓安居,産業繁複。可為何這樣富饒之地一年大災變落得如此狼狽?這其中的原因便是婁廷玉将這塊肥肉遞到他手裏的原因。
禹州雖未遭災,但地處偏僻土地貧瘠,只能種耐寒耐熱的農作,往年軍将過冬,朝廷便會從其他地方撥款一平衡收支,然而今年柳州越州等地受災自身難保,禹州的軍糧恐怕此時還叫人頭疼。
只要他定安侯有所追求,便還是有轉圜的餘地,韓顯擦了擦額上的汗,緊張稍松弛些,說:“冬日不好過,尤其是軍将,都是保大祁一方太平的勇士,柳州逢災自身難保,若侯爺能替下官免了柳州的稅收,禹州軍的軍糧下官按往年之數,定會在年關前如數送到禹州。”
裴熠初來乍到,他摸不清是敵是友,送給婁廷玉的書信一封回複的都沒有,他不敢貿然提出其他的請求,免稅收一事只是投石問路,即便朝廷日後查出來,他也大可将原因歸結為天災之下百姓食不果腹上來。
“韓大人不僅體恤百姓疾苦,更是心系軍中将士。”裴熠似乎對他的提議非常滿意,笑着說道:“如此本侯可要替禹州軍謝過韓大人了。”
說着松開手,舉起杯就要敬韓顯。
韓顯的衣領被淌下來的汗打濕,他搓了搓手心裏的汗,慶幸自己迅敏的反應,猛跳的心髒微沉,心如沉石般墜落,“是下官替柳州的百姓謝侯爺才是。”
“韓大人喝酒。”裴熠持着酒壺,給韓顯滿上,此刻眉眼含笑,他拍了拍受寵若驚要起身的韓顯,有些醉意朦胧,眯起眼說:“有了這層關系,咱們都是兄弟,兄弟又何談謝字。”
韓顯如坐針氈,他後背不斷的滲出細汗,将貼身的裏衣浸濕,在裴熠爽朗的笑聲裏,同他飲完了杯中酒。
柳州死了不少人,他這官帽在頭上搖搖晃晃,能不能保住,全憑裴熠一道奏折,韓顯喝了不少酒,一半為了壯膽,一半是為了表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