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區區一條鏈子當然鎖不住沈無春,可是看傅鸠那神色,沈無春又哪敢輕舉妄動。于是當天,傅鸠又用那鏈子在沈無春身上玩出了不知道多少花樣。
論說起來,兩個人吵架的時候,沈無春不該這麽對傅鸠予取予求,傅鸠在這事上滿足了,自然可着勁兒跟沈無春鬧不痛快。可惜沈無春不懂得欲擒故縱,只以為一味順着傅鸠能叫傅鸠開心,他哪知道男人都是得寸進尺的,得到了身就想要心,得到了心還想要一整顆心呢。
蠟燭照的石室亮堂堂的,沈無春不習慣睡覺的時候太亮,皺着眉睡得很不安穩。
傅鸠就着燭火仔細端詳沈無春,十年了,歲月對沈無春格外優待,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丁點的痕跡,同傅鸠回憶裏,夢裏的人沒什麽不同。
年少時,沈無春看着自己的眼睛,總是水洗過似的,清澈的仿佛只有自己一個人。實際上不是的,沈無春眼裏只有他手中的那把劍。傅鸠從大漠跟在浮玉山,從滿城繁花跟到雪落南山,到底換不來沈無春的一眼。
這十年,他每時每刻都在想沈無春,把那些回憶,妄想,痛苦撕破了嚼碎了往下咽。他不想沈無春過得太好,怕他忘了自己,又怕沈無春過得不好,受太多委屈。
沈無春躲着燭光,埋進傅鸠懷裏。傅鸠順勢攬住他,伸手撫摸他的臉頰,脖頸,脊背,撫摸他的每一寸皮膚,撫摸這個叫他愛不得恨不得,拿不起放不下的沈無春。
“不過是本劍譜,你想要,我怎麽會不給你。” 傅鸠聲音低沉,夾雜着不知道多少的欲語還休。
傅鸠懷裏的沈無春氣息忽然一重,傅鸠手上的動作一頓,指腹蹭了蹭沈無春的側臉,“醒了。”
沈無春擡眼看向傅鸠,“嗯。”
傅鸠眼中的神色變得漫不經心,他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懷裏的沈無春。
沈無春斟酌着語言,“當年,我沒有出賣你。我不知道燕無歇帶了那麽多人埋伏,我是真的想帶你離開的。”
傅鸠不置可否,只是問道:“那《玉竭山頃》呢,你想要嗎?”
沈無春猶豫了一瞬,《玉竭山頃》,說不心動是假的,可在當時,《玉竭山頃》并不是最重要的。
沈無春搖了搖頭。
傅鸠笑了,氣息微涼,“你真的不心動嗎?” 傅鸠垂下眼,看着沈無春,“你畢生都在追求更高深的劍法,若不是我天資出衆,怎麽配同你走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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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比那更重要的東西了。” 沈無春雙手攬着傅鸠的脖頸,微微仰頭,在傅鸠唇上落下一個微涼的吻。
傅鸠半掩着的眼睛微微顫動,他該相信沈無春嗎?沈無春知道什麽是喜歡嗎,他也會愛上一個人嗎?
傅鸠想起有一年的清明,沈無春帶他回浮玉山。
山下的清明早已是萬物複蘇,而在浮玉山上還殘留着一整個冬天的積雪。
沈無春帶傅鸠去祭拜自己的師父,浮玉山人丁零落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座埋在山南邊的墓穴掩在積雪下,旁邊的一株老梅半數盛放半數零落。
沈無春俯下身将墓碑擦幹淨,将山下帶的祭品擺了幾盤,随後抽劍在他老人家墓前完整的使了一遍折梅劍法。
“師父,折梅劍法殘缺的第九重,我已補齊了。” 沈無春将劍舉至額頭,拜了三拜。
傅鸠在一旁站着,道:“不向你師父介紹介紹我嗎?”
沈無春看他一眼,眼裏有些笑意,他在師父墓前道:“師父,你從前總擔心沒有人給我喂招,我的折梅劍法無法進益。你現在可以放心了,我遇見了一個天才,就是他幫我補全的折梅劍法。”
傅鸠聽了就笑,抽出劍學着沈無春的樣子使了一遍折梅劍法,随後又将劍舉至額頭,拜了三拜。
“你是我的徒弟,論理,要拜六次才對。”
傅鸠挑眉,“我就要拜三次,別的時候我都随你,但在你師父面前,我可不想只做你徒弟。”
沈無春看着傅鸠,傅鸠對上沈無春的目光,絲毫不讓。沈無春便罷了,傅鸠或許希望沈無春能說些什麽,關于自己的。但是沈無春沒有說話,這讓傅鸠心裏有些失望。
“走吧。”
“去哪兒?”
沈無春拎着剩下的貢品,“去祭拜我師伯。”
沈無春與傅鸠翻了一座山,才在山北看到一個孤零零的墓碑。
“你師伯為何同你師父的墓離的那麽遠?” 傅鸠問道:“他們有仇?”
沈無春想了想,“算是吧。”
據沈無春所說,沈無春的師父子桑承年輕的時候癡戀自己的師兄豐離,幾經周折,終于求得師父成全,為子桑承與豐離定下婚約。豐離按師命與子桑承成婚,婚後二人一處練劍,互相對招破招,一同突破折梅劍法。
可惜的是,子桑承情深幾許,豐離卻自始至終不為所動。如此數年,子桑承愛而不得,心灰意冷,與豐離分道揚镳,離去之時發下毒誓,此生不願再見豐離一面。
此後幾十年間,兩人再未見面。豐離不是沒有去尋過子桑承,但是江湖那麽大,子桑承鐵了心不見豐離,豐離也很難找到他。
後來子桑承遇見仇敵,寡不敵衆,奄奄一息。豐離得知後,前去相救。等豐離打退敵人,卻發現子桑承親手剜了自己的雙目。他不願意見豐離,又沒有辦法像從前一樣轉身便走,情急之下竟親手剜出自己的雙目,以示,寧死不願見豐離一面。
豐離将子桑承帶回浮玉山,不久之後子桑承便傷重不治去世了。他死之後,豐離萬念俱灰,幾乎是緊跟着去了。
“師伯死之前交代我,将師父埋入浮玉山山南,自己就埋在浮玉山山北。因為他不敢離我師父太近,又不想離我師父太遠。”
聽完沈無春所說,傅鸠嘆道,“多刻骨的恨吶,寧死不肯再見他一眼。”
沈無春将祭品擺在豐離墓前,跟着道:“是啊,我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若我師父真的這麽恨他,為什麽不殺了他呢,反而躲着不見他。”
傅鸠看着沈無春的側臉,“你覺得,你師父對你師伯,只有恨嗎?”
“不然呢?” 沈無春回身看傅鸠,“但凡他對我師伯還有一絲年少相伴的情分,都不至于對自己這麽狠吧。”
“你有沒有想過,你師父剜去自己的雙眼,不是不想見他,而是怕自己見他。” 傅鸠注視着沈無春的眼睛,迫切的希望能在那雙眼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沈無春搖了頭,“我不懂。”
傅鸠眼睛溢滿了失望,他笑道:“是,你不懂。”
他看着面前豐離的墓碑,心神大恸,他恍然覺得自己與子桑承,竟有幾分相似。
一個豐離,一個沈無春,都是等不到的人。
沈無春看着傅鸠忽然低落下來的神色,問道:“若你是我師父,你會怎麽做?”
“我 ··· 我大概會殺了他。” 傅鸠垂下眼睛笑道:“我那麽恨他,當然要殺了他。”
“看,你跟我的選擇是一樣的。” 沈無春還覺得自己沒錯,一個自己那麽恨的人,自然要殺之後快。
他不懂這其間還有愛,但是傅鸠知道。而即便傅鸠知道,他也選擇殺了對方。很久之後,當傅鸠被關在不見天地的地牢,他不止一次的想過,殺了沈無春吧,殺了他這輩子最愛,也最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