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次日辰時,天光大亮,沈無春的房門被敲響,侍女們魚貫而入,托盤裏擺放着整套的衣裳配飾,另有熱水布巾,伺候沈無春洗漱。
沈無春沒有讓這些侍女伺候,自己洗漱後換了衣服,用過早飯,跟着人往前頭去。
皇家規矩繁瑣,衣食住行,一舉一動都有講究,沈無春心裏很不耐煩。
沈無春被引到一處花廳,花廳外是一大片牡丹花,上百株墨色牡丹,上等的煙絨紫,花瓣閃爍着綢緞般的光澤,花蕊鵝黃,正如烏金交相輝映。
“我知道你很喜歡墨色牡丹。” 楚棠的聲音傳來,沈無春看去,只見楚棠自屏風後走出來,身着雪青色的錦衣長袍,頭戴白玉冠,腰帶青蓮佩,端的是如玉公子。沈無春的目光落在楚棠眼睛上,他眼上依舊蒙着白綢,看來,瞎子這一點不是裝的。
“眼下還不到四月,我令花匠想辦法讓這些牡丹提前開放,不知道會不會好看。” 楚棠對着沈無春的方向,“你喜歡嗎?”
沈無春不為所動,“我認識你嗎?”
楚棠嘴角的笑意僵持一瞬,随即恢複了他翩翩公子的模樣。
“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我愛慕你已久。”
沈無春看着他,“所以你将我兩個徒弟扣下,是為了讓我來見你。”
“是。” 楚棠承認了,“我真的很想見你。”
“你現在見到我了,讓他們走吧。” 沈無春道。
楚棠歪了歪頭,有些驚喜的笑道:“你不走嗎,你想留下來陪我嗎?”
“不,” 沈無春冷酷無情,“無春劍你還沒給我。”
楚棠依舊笑着,喃喃道:“無春劍,無春劍,傅鸠那個賤人的佩劍。”
他提起傅鸠,有些咬牙切齒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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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無春皺眉,“你不能這麽說他。”
“好吧好吧,你不願意聽,那我不提就是了。” 楚棠笑意盈盈的,語氣也很輕快。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他卻注意着沈無春的一舉一動。
那邊,管家領着沈長策和蘇弄晴過來,沈長策面色很不好,“現在我們能走了吧。”
“當然,你們可以走了。” 楚棠笑道:“這幾日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沈長策哼了一聲,站到沈無春身邊,道:“師父,咱們走吧。”
沈無春沒有動,“無春劍呢?”
那邊,一個侍從将無春劍送上來。沈長策看着那把劍,那把劍裝在古拙的劍鞘中,通體銀白,劍柄鑲嵌了兩枚溫潤的白玉,而那劍身上,應當篆刻着 “無春” 二字。
沈無春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真的。
“提條件吧。” 沈無春知道楚棠不會那麽輕易就将這把劍給他。
楚棠笑了,他急切的,甚至帶着幾分垂涎的态度,“你我二人共度一夜,我就把劍給你。”
沈無春還沒有說什麽,沈長策忽然暴怒,“你妄想!”
他身邊的蘇弄晴忙拉住他,自己卻不自覺的看向沈無春的雙腳,心裏大為驚駭。
楚棠笑而不語,沈無春看了眼那把劍,甚至沒有多猶豫,“我答應你。”
“師父!!” 沈長策不敢置信的看着沈無春。
“讓他們先走吧。” 沈無春道:“我的兩個徒弟,他們沒必要待在這裏。”
“可以。” 楚棠很快答應,他擺了擺手,無春劍又被人拿下去。
楚棠走了,其餘人也跟着他離開,花廳裏只剩下師徒三人。
“師父,你怎麽能答應他!” 沈長策面色鐵青,“楚棠觊觎師父,罪該萬死!”
“你能打得過他嗎?” 沈無春看了沈長策一眼,“若是不能就少惹事。”
沈長策面色難看,蘇弄晴忙溫聲安撫沈長策,“師兄,師父武功天下第一,那楚棠不會在師父手上讨到便宜的。”
“可是 ··· 可是 ····” 沈長策沒能說出什麽,兀自氣悶不已。
蘇弄晴看了眼楚棠離開的方向,問道:“師父,這楚谷主武功路數奇特,又那般年輕,他可會參加今次的武林大會,師兄能贏得了他嗎?”
沈無春看着蘇弄晴,蘇弄晴笑道:“師兄得到武林盟主之位,這不也是師父的願望嗎?”
她說也,是在向沈無春表明,她們的希望是一致的。
蘇弄晴是個很敏銳的人,沈無春想,而看她對沈長策的樣子,想必不會害沈長策。
“楚棠生母是公主,他與朝廷有瓜葛,沒有資格參加武林大會。” 沈無春道:“燕無歇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蘇弄晴點點頭。沈長策的心情已經由憤怒變為挫敗,面上有濃濃的失落。
沈無春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先回去,不必擔心我。”
沈長策擡眼看向沈無春,有些灰頭土臉,他這個樣子倒是讓沈無春笑了,“不是什麽大事,天外有天,比你武功厲害的人有很多。我年輕的時候也敗給過很多人,即使是現在,我也不敢說我能贏過所有人。”
沈長策面色緩了些,再三叮囑沈無春要小心,這才跟蘇弄晴一道離開了。
夜色悄然而至,去見楚棠之前,管家要求沈無春沐浴更衣,怕不是真覺得沈無春要給楚棠侍寝。
楚棠就住在另一座小樓裏,他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在自己的地方,完全不像一個瞎子。
沈無春推開門進去,只見一間寬敞的屋子,中間用落地罩隔開,外間擺放着桌椅酒菜,珠簾相隔的裏間則是床榻。那把無春劍就放在裏間屏風邊。
楚棠打扮的很是俊秀,坐在桌邊,道:“你用過晚飯了嗎?我準備了些京城口味的菜肴,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沈無春沒有說話,他甚至沒有坐下,目光只放在裏間的無春劍上。
楚棠還在勸他用些飯食,一副溫潤的模樣。
江湖裏大多是衣冠禽獸之輩,那些個溫文爾雅的人,更是衣冠禽獸中的衣冠禽獸。
這話是傅鸠說的,用來罵燕無歇。沈無春覺得,形容楚棠也頗适宜。何況這楚棠裝的真是不如燕無歇。
“你以前見過我嗎?” 沈無春拂開珠簾走到裏間。
“我見過你,你大約是不記得了。” 楚棠緊跟着走到裏間,道:“十一年前的夏天,你來到青焰谷求藥。我們青焰谷的至寶蒼焰青蓮,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是不可多得的良藥。”
沈無春想起來了,青焰谷的蒼焰青蓮,是他同傅鸠一同去取的。與其說是求,倒不如說是偷。
青焰谷老谷主曾敗于傅鸠手下,他記恨在心,先後招了許多黑道中人截殺傅鸠。傅鸠被人追着東奔西跑了倆月,很是狼狽。他是個睚眦必報的人,脫身後和沈無春一起去了青焰谷,偷走了青焰谷至寶蒼焰青蓮。
沈無春還記得那朵很好看的蓮花,在後來去藥王谷的時候丢給了那裏的小弟子。
“那時候我的眼睛還是好的,” 楚棠道:“我看見了你,你長得真美,你的一雙腳生的最好看。”
楚棠說着,眼中癡狂之意漸盛,不像個溫潤公子,像個瘋子。
仗着楚棠看不見,沈無春已經走到了無春劍前,他背對着楚棠,道:“我沒覺得我的腳怎麽樣。”
“那是他們不懂欣賞,傅鸠也不懂,” 楚棠很激動,“只有我,我知道那有多美。”
沈無春沒有理他,伸手就去拿那把無春劍。劍剛離開原處,兩側就傳來機關啓動的聲音,數十枚細針閃着銀光沖沈無春襲來。沈無春矮身躲過,細針嵌入對面的櫃子,只留下星點的痕跡。
沈無春看着楚棠,“多謝你的劍。”
沈無春搶了劍就要走,他本來也沒打算陪楚棠耗一晚。
楚棠站在遠處,笑而不語。
沈無春忽然覺得不好,他拿着無春劍的右手微微發麻,看去,只見整個手掌已經黑了。
他面前,楚棠抽出匕首,轉眼只見已近在咫尺,他揚手,鋒利的匕首刺入沈無春左肩,鮮血頃刻便紅了一片。
“沈無春,你太心急了。” 楚棠笑着,手下的匕首攪着血肉轉動,沈無春右手中毒毒素蔓延飛快,左肩又被他刺傷,楚棠這是打算廢他兩臂。
沈無春右手還握着無春劍,他腳下攻擊楚棠下盤,趁楚棠抵擋之時左手合掌一掌拍向楚棠。
楚棠退出幾步,匕首也從沈無春左肩抽出來。
“你出不去的,” 楚棠抹掉嘴角的鮮血,“匕首有毒,外頭還有天羅地網埋伏,你武功再高有什麽用。這個江湖上,有誰是靠武功立足的。”
沈無春不言語,他推開身後的窗,縱身躍下。白色的身影在月夜中劃出一道輕盈的弧度,随即淹沒入水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