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無春睡了一天,到了傍晚才恢複了些精神。他下床走到窗戶邊,給金奪燕發信號。
金奪燕沒有來,南榮倒是先登了門。
“聽說你跟青焰谷的人打起來了。” 南榮從窗戶裏跳進來,目光在沈無春蒼白的面色和單薄的衣服上轉了一圈。
沈無春沒有對人說他在楚棠那裏的遭遇,只道:“結了些梁子。”
南榮嗤笑一聲,“只是這樣嗎?青焰谷谷主楚棠,他對你垂涎已久。”
沈無春有些驚訝,“你怎麽知道?”
“黑道麽,傳得都是些見不得人的消息。” 南榮倚着窗,“任何有關你的消息,都能在他手裏賣出天價。我還聽說,他向金奪燕下單,偷你的貼身衣物。”
“這你也知道?” 沈無春着實驚訝了,他還以為金奪燕是個很守秘密的人呢。
南榮的消息從哪裏得來的暫且不知,他看着沈無春,問道:“傷勢如何?”
“還好。” 沈無春沒說是因為被下毒才失手的,他最近發現他應付不來這些背後下手的陰毒招數。
“你見過傅鸠了?”
沈無春倏地看向南榮,南榮沒說話,指了指沈無春的手腕。沈無春手腕上有些指痕的淤青,不太明顯,但明眼人不會看不出那是什麽意思。
“如果那是楚棠留下來的,” 南榮嘲笑道:“那你也太不濟了。”
沈無春瞥他一眼,沒說話。
“我來向你取我的報酬,” 南榮道:“我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沈無春看着南榮,南榮抱着懷中短劍,慢慢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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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傅鸠攪弄風雲時,我才剛剛開始練武,知道的東西很少。”
那是入秋後不久,當時傅鸠已經被追殺了半年多,所到之處血流成河。各大門派在重陽前後齊聚,打算對傅鸠進行新一輪圍剿。他們說,這一次一定能将傅鸠拿下。因為傅鸠的師父,那位年紀輕輕就名動天下的折梅劍沈無春,決定親自出山清理門戶。
現今的江湖中沒幾個人知道傅鸠,但是在當年,沈無春與傅鸠都是江湖中響當當的人物,他們的關系并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沈無春與傅鸠的不清不楚。
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南榮根本不信。他從傅鸠口中知道的沈無春,是一個一心練劍,執着的近乎笨拙的人。在傅鸠口中,沈無春心思幹淨的一眼就可以看清楚,他才不會在乎傅鸠是否因為離經叛道而讓師門蒙羞,更不會為了清理師門而對傅鸠下手。
後來大家又說,沈無春是為了得到傅鸠手中的秘籍,畢竟那樣的絕世武功,哪個人不心動?沈無春的門派自來追求更高深的劍法,他想要傅鸠的秘籍也不是不可能。
南榮還是不相信,他問那些人,你們不知道沈無春與傅鸠的關系嗎?他如果想要秘籍,不是有更好的辦法嗎?
大家矢口否認,說沈無春與傅鸠清清白白,那些流言不過是傅鸠觊觎沈無春故意傳出來的。這樣一來,為了自身清白,沈無春也該與傅鸠決一死戰。
他們為沈無春找了無數的,對傅鸠出手的理由。他們說沈無春高風亮節,說沈無春大公無私,說沈無春一定會對傅鸠出手,說的信誓旦旦,有理有據。後來,越來越多的人看到沈無春背着一把劍,四處尋找傅鸠。
南榮也漸漸相信了,他是見過《玉竭山頃》的,平心而論,他不相信有人能對《玉竭山頃》無動于衷。
于是沒多久,沈無春迎戰傅鸠并将其打敗,武林群雄在劍湖邊生擒傅鸠。
沈無春坐在桌邊,“我想不明白,當年圍攻傅鸠的人有那麽多,就算沒有我,傅鸠也沒有辦法在千軍萬馬之中全身而退。”
“但那會死很多人,” 南榮強調,“很多很多人。當然啦,為了《玉竭山頃》,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但是如果有可能,別人去死總好過自己去死。”
所以他們讓沈無春去尋傅鸠,後來又散布了那些流言,讓傅鸠心生芥蒂。而可笑的是,沈無春在尋傅鸠的時候,竟從沒留意過江湖中有這麽多的流言。這些流言有真有假,但一定有一條擊中了傅鸠,讓傅鸠痛不欲生,讓他看到沈無春的時候心裏只有果然如此的悲涼。
能對傅鸠如此了解,能将傅鸠與沈無春之間每一步都算的如此準确的人,只有一個。
“燕無歇。” 沈無春恍然,直到現在,他才窺見了真相一角。
南榮死死盯着沈無春,“當年,你為什麽去找傅鸠。”
沈無春斂眉,“傅鸠在江湖中鬧出了太大的動靜,我很害怕,我想帶他走。那麽多江湖門派,每一個都與傅鸠有仇嗎?肯定不是的,他們只是想要《玉竭山頃》罷了。所以我想,讓傅鸠把《玉竭山頃》給他們,然後我就帶傅鸠走,遠走大漠或者隐居浮玉山。”
沈無春聲音很輕,像是在講述什麽,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我不知道哪裏惹傅鸠生氣了,清明的時候我帶傅鸠回浮玉山祭拜我師父,那時候他還好好的,可是沒多久他就走了。當時他的背影看起來好難過,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當時我拉住了傅鸠,他或許就不會偷盜各門武功,也就沒有後來的事了。”
南榮看着沈無春,沈無春雖然神色平靜,但周身卻萦繞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怪得了誰呢,南榮想,世事難料啊。
沈無春沒有多停留,當夜就同金奪燕一起回了夢赦窟。他将沈無春放下便要急匆匆的離開。沈無春問了他兩句,金奪燕面色有些難言的焦慮,“我懷疑有人知道《流螢》在我這裏,我得找個地方避避風頭,你若是沒有大事,就別來找我了。”
沈無春點點頭,離武林大會越近,江湖局勢就越變幻莫測,這時候能不去湊熱鬧的,都是聰明人。
沈無春踏過石橋,走進石室。石室裏的蠟燭大半已經熄滅了,只有零散幾根蠟燭還亮着。傅鸠大約是在睡覺,不然蠟燭不會滅這麽多。
沈無春換上新燭,步履輕輕的走到石床邊。傅鸠睡着,墨發散亂的披散在床上,他睡着的時候眉頭也皺着,眉眼郁郁。他在這夢赦窟待了十年了,十年苦寒蝕傲骨。
沈無春趴在床邊,伸出手指,小心的描摹傅鸠的輪廓。
傅鸠睜開眼,看見沈無春眼中流出淚水,順着臉頰滑落。他目光微頓,問道:“怎麽了?”
沈無春流着淚看着傅鸠,問他,“傅鸠,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傅鸠盯着沈無春的眼淚,聲音皮平靜,“我特別恨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沈無春哭泣時沒有聲音,他的眼睛紅紅的,淚水凝聚在眼眶中,霧蒙蒙一片。
傅鸠看着沈無春,他猜想沈無春在外面受了委屈,因為他身上帶着傷。他武功那麽高,但還是有人能傷他。
因為你笨啊,傅鸠心想,沒有我,你就該吃些苦頭。
傅鸠伸手抹去沈無春眼下的淚珠,“好了,別哭了。” 他往後退了退,讓出些空,沈無春便躺在傅鸠身側,姿态眷戀的偎着傅鸠。
“我當年真的沒有出賣你。” 沈無春額頭抵着傅鸠的胸膛,耳邊是他心髒跳動的聲音,“我去找你是真的想帶你離開,與《玉竭山頃》無關。”
傅鸠神色微斂,攏着沈無春的長發,沒有說話。
沈無春擡起頭看着傅鸠,眼睛微紅,“你當年是不是覺得,我去找你,為的是那本秘籍?”
傅鸠看着沈無春,嘴角微動,“是。”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應有關當年的事,“那時候,江湖上傳言說,你想要《玉竭山頃》,所以答應那些正派人士,要來對我對戰。”
“所以你覺得我因為一本秘籍出賣了你。” 沈無春看着傅鸠。
傅鸠撫了撫沈無春的眼睛,“不,我并不在意《玉竭山頃》如何,我最初創造這本秘籍的時候,就是希望你能追着這本秘籍,多看我兩眼。”
可當沈無春真的因為劍譜來找傅鸠時,傅鸠心裏又充滿了恨,恨他沈無春心裏只有劍,沒有我。
他對沈無春總是一種又愛又恨的态度。而這些心情,沈無春不會懂,就像他不明白為什麽子桑承至死不願意見豐離,不明白為什麽子桑承這麽恨豐離,仍然不舍得殺他。
“你不明白。” 傅鸠聲音中有些難以言喻的悲哀。你不明白,是因為你沒有愛過誰,所以你不懂,那些進退維谷和愛恨兩難。
我愛你的時候就像站在懸崖邊,站在一塊搖搖欲墜的石頭上,你在崖那邊呼喚我,我多想走近你,可我前進一步就要摔下萬丈懸崖。我也想過離開,轉身離去,可我只要一聽見你的名字,一看見你的眼睛,我就又忍不住投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