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不要抽煙了,你把我都教壞……
晚上回到家之後, 文棉難得沒有畫畫,而是躲進她的小房間裏,拿着pad到網頁上搜索。
下午的時候, 賀懷告訴她,那樣的感覺不是生病了, 而是單純的害羞。
可她還是不太明白,“害羞”究竟是個什麽樣的詞, 或者……人在什麽時候會覺得害羞,害羞這兩個字,又意味着什麽。
她先是點進了這個詞條的釋義, 上面寫着:
感到不好意思、難為情, 也指因膽怯、怕生或做錯了事怕人嗤笑而心中不安。(*注)
她覺得自己并沒有怕被人恥笑, 也沒有覺得心裏不安。
她只是, 在賀懷貼近的一剎那, 突然出現的症狀。
“害羞是一種感覺,就像我之前教過你的傷心和開心,一樣的。這個詞可以對應很多意思, 你先記住這一種, 等以後我慢慢帶你學。”
當時賀懷這樣和她說。
“你也不要因為一篇文章或者一個幹預師的話,就對自己妄下結論。人類的大腦是個精細的儀器。它有時候很脆弱,一點輕微的震蕩或者一點刺激, 就可能造成部分或者全部癱瘓,甚至會引發死亡。”
“但它又有無限的潛力和愈合力, 關于這方面的奇跡,你應該也聽過不少。身為一個科學家,我更相信事無定論。宇宙無定論,地球無定論, 人體和大腦也是。”
下午的時候,賀懷講話很慢,為了讓她能跟得上。
但他又講了太多,其中某些內容不乏極為專業,一時之間并不是很好消化。
文棉習慣性地把別人對她講的東西都錄下來,以便之後可以查漏補缺。
這次也是一樣。
“我會回去好好複習的。”臨別時,她和賀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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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賀懷開車送她回家。
外面的雨還在下,淋得雨傘都濕乎乎的,樓道裏滿是水汽。
她把裝裱好的畫捧給賀懷,之後就進了門。
現在。
她已經把這個錄音聽了好幾遍,又寫成了文字。
“宇宙無定論,地球無定論。人體和大腦也是。”
文棉食指掠過紙上的文字,輕輕地念出聲來。
“我承認,人體的神經元是一種不可再生的物質,而神經元決定了你的情感傳遞、學習能力之類的方方面面。但人類不是一直都存在,人類的語言能力、共情能力、學習能力,也不是一直都有。在寒武紀時代之前,甚至連神經元都不存在。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麽嗎?”
錄音裏,賀懷的聲音還在繼續。
恍惚間,像是又回到了下午。
那人正視着她的眼睛,認真地侃侃而談。
“這代表,連神經元這種東西都可以憑空衍生,你有什麽理由相信自己不能恢複?何況,衰退的是神經突觸,也不是神經元本身。”
“就像你我之間,雖然四年之間沒有聯系,但都還在這個世界存在。只要存在,就總有辦法連接,建立起關系。你的神經元也都存在,只要想辦法,就總能再連接起來,建立新的神經突觸。”
她從衆多的畫紙裏翻出其中一張。
畫得精細的長尾巴細胞,上面還留着那人的鉛筆字跡。
兩條長尾巴的細胞中間,被特意圈出來。
賀懷和她說,那個就是神經突觸。
在人的成長過程中,長時間不使用,神經突觸會衰退、斷裂。
“不要小看生物本身對這個世界的适應潛力,也別低估了自己。”
文棉正自己在房裏琢磨,卧室的門開了。
一股涼風從窗外湧來,夾雜着濕乎乎的雨水氣息。
她轉頭,看到母親正朝她的方向過來。
“媽媽。”
文棉乖乖地叫了一聲。
母親眉眼彎了彎,溫柔地問:“棉棉在看什麽呢?怎麽今天沒有畫畫?”
文棉指指自己手機上的錄音軟件,說:“在複習師哥白天講的話。”
“奧,賀懷啊。他前天還聯系媽媽,說想帶你去他那邊做幹預。”母親說着,摸摸她的頭發,柔聲問她:“棉棉想去嗎?”
說話間,文棉的手機嗡一聲震動,一條綠色的消息顯示在屏幕的正上頭。
恰恰好,是剛才念叨的人。
[棉棉,怎麽樣了?媽媽回家了嗎?]
文棉按下語音鍵,乖乖地回答:“媽媽回家了,我還在思考。”
[媽媽在旁邊嗎?]
文棉求助地看向母親。
在媽媽點頭之後,她按下了語音鍵,說:“在的。”
下一秒,這人的視頻電話就撥了過來。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吓得文棉身子一顫,頓時整個脊背都僵直起來。
母親笑着拍拍她的背:“師哥來的視頻電話,你怕什麽呢?”
說着,就握起她的手,往手機屏幕上移:“自己按,師哥等着你接電話呢。”
文棉抿抿嘴唇,按到了屏幕上綠色的按鈕。
手機的畫面還在卡頓,傳音筒裏先出來了聊天的聲音。
“這麽長時間沒見着棉棉了,還挺想着的。上回你師爺爺還說呢,這小姑娘的畫自成一派。這種派別,國際上也有,但就是沒她那股不谙世事的味道,以後有大出息的。”
“我辦公室挂着一幅呢,歡迎他老人家過來賞畫。”
“貧氣吧你。不過你師爺爺确實想看看她,等以後有了機會吧,去你那兒見見她,順便看看你那畫買的值不值。呀,我們棉棉來了,快讓師娘看看。”
等到畫面卡出來,文棉和媽媽的臉就擠進了屏幕的右上角。
這才發現,一起視頻通話的,有三個小方框。
屏幕裏的賀懷媽媽,見到文棉她們,目光有一瞬的滞住。
而後緩緩地湊到了鏡頭前。
阿姨已經五十多歲的年紀,但因為常年保養,看起來不過三四十的模樣。
眼角有着不淺的魚尾紋,卻一點也沒有減退她的美麗,反倒更多了穩重和端莊。
“繡裀啊……”
她溫和地叫了一聲,眼睛一直在鏡頭裏打量。
文棉媽媽立刻把話接了過去,笑着說:“晚虹姐,好久沒見,你們還好吧?”
“好,好,我和我先生都好的。繡裀,你和棉棉也好好的,啊。”
“嗯,我和棉棉也挺好的。”媽媽說着,摸摸文棉的頭發:“棉棉,和師娘師哥他們打個招呼。”
文棉原本安安靜靜的在書桌上趴着。
聽見媽媽的話,連忙坐起身子,對着屏幕乖巧地叫人。
“師娘,師哥好。”
“诶,棉棉也好。上回見着你,還是去年呢。小姑娘出落的越來越好看了,比以前成熟不少。”
賀懷媽媽說着,朝賀懷努努嘴:“兒子你看,是不是比你出國那年漂亮多了。”
屏幕裏一直不說話的人,這會兒目光終于落到了鏡頭上,緩緩吐出一口煙圈,縱容地笑笑,說:“是。”
祝晚虹滿意地笑笑,回頭繼續和文棉她們拉話:“繡裀啊,你看現在棉棉人長大了,也能賺錢了,你就別在家用上委屈自己了。想吃什麽、用什麽,就直接花她的。別老想着全給她攢着,她現在一幅畫就能賣出去大幾萬,等以後就是十幾、幾十萬,發展的好了,上百萬也不一定。你這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什麽時候都別委屈自己,啊。再說,棉棉那麽孝順,賺的錢肯定也願意都給你用。”
師娘這一串話,說的太快。文棉只來得及聽見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什麽也沒記住。
小姑娘茫然地眨眨眼,問:“什麽?”
“師娘剛剛說,棉棉畫畫賺的錢,都願意給媽媽花,是不是?”
文棉這次聽懂了,轉頭看向自己的媽媽,說:“棉棉的錢,媽媽随便花。不夠,棉棉就再多畫一點。棉棉賺錢養你。棉棉需要你。”
媽媽摸摸她的馬尾辮,眼圈泛起淺淺的紅。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好。”
屏幕裏,賀懷把抽完的煙蒂碾進煙灰缸。輕輕地咳了一聲,看向鏡頭對面的母女倆。
“文棉棉小朋友,你要孝順媽媽,得把自己的病給治好吧,嗯?我下午說了那麽多,你考慮的怎麽樣了?頭回見着醫生求着人治病的。多大了,還找媽媽呢?趕緊把病治好,也該做個媽媽需要的人了吧。”
賀懷講話依然很慢,尤其是講到人稱代詞的時候,更是故意放緩語速,留給她充足的時間消化每一句話。
文棉垂了眸子,撇撇嘴。
然後小聲地反駁:“我現在也是媽媽需要的人。”
再然後……
她就清晰地聽到了對面長長地吸氣聲。
“文小棉,你是不想好了是吧?下午白給你說了呗。”
這聲音之大,遲鈍如文棉,都能感覺到對方的火氣。
她甚至懷疑,如果賀懷現在站在她面前,會毫不猶豫地給她臉蛋給擰起來。
于是,她緩緩地縮了縮脖子,然後默默地,把屏幕扣了過去。
手機這頭……
因為陪了某人一下午,到現在還在研究所加班。
同時,加班期間都不忘關心某人的,賀懷:……
內心飄過兩個大字:圖啥?
屏幕上,那母女倆的視頻小方框黑乎乎的,但他聽見了她們的對話。
“你把手機扣過去,還怎麽和師娘師哥視頻啊,棉棉?”
“師哥……很兇。他現在不夠理智,需要抽根煙冷靜一下。”
剛抽完一根,并掏煙盒準備再來一根的賀懷:……
再一看手機,他媽媽正捂着嘴憋笑,大概憋的太狠,連肩膀都在抖。
而手機的外放小喇叭裏,那母女兩人還在交流。
“師哥是為你着急,哪裏兇了。你這樣講,師哥要傷心了。”
“可是他聲音很大……棉棉,也很傷心。”
“……你,你傷心什麽?媽媽兩只眼睛都沒看見你傷心,不要仗着自己生病就說謊。媽媽看得出來。”
“……那……好吧。”
最後這一聲,也是答應的委委屈屈。
賀懷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小丫頭摳着手指,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而後,黑色的視頻小方框上,現出光亮來。
文棉媽媽的無奈的唠叨聲,更清楚地傳過來:“就仗着師哥脾氣好寵着你吧。你還要師哥抽根煙冷靜一下,媽媽教過你這些東西嗎?好的不知道學,淨學壞的。抽煙對身體不好,你要勸他少抽才對,知道了嗎?”
再然後,兩人的手機擺好了。
兩只胳膊乖巧交疊在桌上的小姑娘,就正正出現在了鏡頭裏。
“師哥,對不起……”小丫頭撇着嘴巴,眼睫聳拉着,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抽煙對身體不好,棉棉勸你少抽煙。”
賀懷笑着收了煙盒,手指朝着鏡頭敲了敲:“乖。”
下一秒,聽見小朋友說:“你以後不要再抽煙冷靜了,你把我都教壞了,媽媽很嫌棄。”
賀懷:……
笑容,在嘴角漸漸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