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媽媽沒事,對嗎!

文棉在前方接受記者的采訪。

這兩天才下過新雪。

盡管今天天放晴了, 陽光也很暖,但空氣中依舊帶着凜冽的寒氣。

小丫頭說出的每句話都呵着白霧,鼻頭凍得通紅。

雖然只回答十個問題, 卻因為文棉慢吞吞的反應和複雜的提問流程,過去了将近一個小時。

這一個多小時裏, 祝晚虹原本說要陪着倪繡裀先找個地方休息,但倪繡裀難得看到女兒獨當一面, 不舍得離開,就一直在旁側看着了。

文棉和記者之間講了多久,倪繡裀就站在一旁看了多久。

等到最後一個問題結束, 文棉雙手合十朝大家鞠躬, 乖巧又禮貌地說:“謝謝大家耐心聽我講話。謝謝大家關心我和媽媽。媽媽說, 對棉棉好的人, 都是天使。你們都是天使。”

不得不說, 在某方面,人的悲喜是相通的。

同情、喜歡弱小,也是相通的。

面對這樣一位身患精神疾病, 卻步步堅強的女孩, 沒有人會不喜歡。

她就像是水邊肆意生長的蒲葦,有着有目共睹的柔軟,卻也有着絲般的韌性。

記者們紛紛擺手, 笑着說:

“我們要謝謝你才是。”

“你也是天使。”

接着,便各自收了東西, 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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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有想到,變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一直站在文棉身後,笑意盈盈地望着的女人,忽然身形搖了搖。

下一刻, 就在所有人驚滞的目光裏暈了過去。

“繡裀,繡裀!”祝晚虹驚叫着,連忙将她扶住。可她哪有那麽大的力氣,差點和倪繡裀一起倒到地上。

幸好賀懷反應快,三兩步上前,把兩人都撈住了。

但倪繡裀的帽子還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地上。

暈倒的女人,面色慘白。

額頭上全是虛汗。

沒了帽子的遮掩,露出才剃過的光頭……

文棉回頭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媽媽。

頓時,眼淚刷地落了下來。

“媽媽……媽媽!”

她哭着喊。

蹲下身去,把滾落在地的帽子撿起來,笨拙地往媽媽的頭上戴。

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幫忙,腦袋裏只剩一根執拗的筋:媽媽沒有頭發,媽媽會冷。她要幫媽媽把帽子戴回去。

賀懷連忙單手扶住倪繡裀,手臂架住她的胳膊,好讓她不繼續下墜。

另一只手抽出來給120打電話。

一直在對面不遠處等着的祝希堯和邵岚看見情況不對,連忙匆匆地過來。

在大家的簇擁下,媽媽的帽子又掉了。

邵岚把帽子撿起來塞回包裏,祝希堯就脫了帶着兜帽的衣服罩到你繡裀身上。

大家都在忙着照顧媽媽……

只有文棉一個人被擠到了最外圍,傻傻地站着,手足無措。

她眨眨酸澀的眼,眼淚又止不住地往外冒。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可以做什麽。

只有她,什麽都不會,什麽也不懂……

看見師哥打了120,她才記起,她可以撥打急救電話。

可她打了電話,能說什麽呢……她連話都不能清晰地說明白……

看見岚姐和師娘幫忙扶着媽媽,她才記起來,自己也可以的。可是,媽媽的身邊已經沒有了她可以攙扶的位置。

她就像現在這樣,也只能這樣……靜靜的、呆呆地看着。

文棉從沒有一刻,如現在這樣,深深地痛恨自己的病。

哪怕是被何沐那樣的人嘲笑、被陳俊那樣的人玩.弄……哪怕所有所有,因這病症受過的苦全部加起來,也不及現在這一刻,在媽媽面前的無力感,讓她來的難過。

混亂間,文棉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偏頭看過去,才發覺,祝希堯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她身邊。

“阿姨不會有事,別擔心。這邊離醫院不遠,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祝希堯說着,微微曲了膝蓋,幫她把眼淚擦幹淨,說:“別哭了,阿姨會擔心的。嗯?”

文棉紅着眼睛,吸吸鼻子。

想說,媽媽已經暈過去了,媽媽看不到她在哭。但她也知道,祝希堯是好心安慰……

她已經幫不上什麽忙了,怎麽能再給大家添亂呢。

于是,向來乖巧又懂事的姑娘,緊緊咬着下唇,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沙啞的“嗯”。

把所有眼淚都眨了回去。

十分鐘後,救護車呼嘯而至。

醫護人員把倪繡裀擡上救護車,祝晚虹和邵岚都跟着上去照顧着。賀懷則開車,帶着祝希堯和文棉一起跟在救護車後頭。

文棉被賀懷護着坐上副駕駛的位置,任由賀懷幫她系上安全帶,悶悶的不說話。

等到車啓動了,她還是很難過的樣子。

女孩嘴巴微微朝下壓着,時不時就撇一下。眼睛和鼻頭都紅紅的,隔一會就抽了紙巾擦一下鼻子。

顯然是在極力壓抑着哭聲。

賀懷忍不住輕嘆一聲,趁着紅燈,安撫地揉揉小丫頭的腦袋:“別難過了,媽媽沒事的。她這兩天病情好轉很多,轉移的癌細胞已經殺死了大半。等只剩下最初的腫瘤,就可以手術切割了。”

哪知,這樣一聲安慰,小丫頭的情緒非但沒有好轉,反倒嘴巴一撇,幹脆把所有的委屈和愧疚都哭了出來。

“你們……你們都不和我講真話……”她哭的傷心,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

“你們不講真話,我,不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大家都把,棉棉當傻子……”

賀懷面色一滞。

想拉住她的手安慰,可紅燈卻陡然綠了。

停在前面的車已經緩緩動了起來,他也不得不踩了油門跟上去。

一時,手忙腳亂。

坐在後排的祝希堯,忽然冒出一聲諷刺的笑:“早就提醒過你們了,別把她當弱智。你們什麽都瞞着,什麽也不教。每天把她當個孩子一樣護着,有意義嗎?她又不是真的孩子。啧,現在反噬了,也是活該。”

文棉聽到聲音忍不住回頭,看向坐在後排的哥哥。

後者也溫和地朝她看來,唇角微微揚起,給她一個安慰的笑。

“哥,你知道對于一個有缺陷的人來說,什麽是最痛苦的嗎?”

祝希堯看向賀懷,聲音輕緩地說。

“是明知道自己的缺陷,也知道自己的不同,卻沒有辦法改變。”

那種,“知道”與“達不到”之間的拉扯。

才是最讓人痛苦的。

“文棉知道你們在騙她,也知道你們在哄她,卻完全沒有辦法。只能任由你們把她當個傻子似的,繼續騙,繼續哄。哥,你們這樣,才讓她最難受。”

“你把她從封閉的世界裏拉出來,卻不給她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待遇。那你當初為什麽要把她拉出來呢?難道只是為了告訴她,讓她知道,她自己是個傻子?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嗎?”

黑暗之所以能夠忍受,不就是因為沒有見過光明麽……

就好像,一個完全瘋癫的精神病人,是不會覺得痛苦的。

只有那些時而清醒、時而瘋癫,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生了病,卻又無力更改的人,才最難受。

現在的文棉,就是那個在清醒與瘋癫之間來回拉扯的病人。

祝希堯說完,整個車廂都陷入了久久地沉默。

男生漠然的移了目光,轉而朝副駕駛的女孩招手,說:“棉棉,你信希堯哥哥嗎?”

文棉擦着眼睛點頭:“信的。”

祝希堯輕輕地“嗯”了一聲,微微傾了身子,摸摸她的腦袋:“那希堯哥哥告訴你,你師哥這次說的是真話,你可以相信他。所以,別擔心了。阿姨她,其實是裝暈的。因為只有這樣,大家才能同情你們,才會幫你們說話。”

他說完,打開手機,點開了微博,一點點指給她看。

就在實時上升的熱點上,有個明晃晃的tag:

#文棉采訪·這是殺人#

随後,他又在文棉的注視下,點進了這個tag。

最上面顯示的,就是一個媒體的報導:

[文棉與媽媽案件今日開庭。結果:何沐損害文棉名譽,賠償20萬;陳俊是從犯,賠償5萬;許青槐構不成定罪。文棉現場接受采訪,認為陳俊和許青槐是蓄意謀殺。文棉罹患癌症的媽媽,在采訪現場昏厥,被救護車接走。#文棉案件結果# #文棉采訪這是殺人# #文棉媽媽暈倒#]

[另附:當時采訪視頻。]

祝希堯:“你看,下面大家的言論,都是維護你、聲讨陳俊和許青槐的。媽媽是故意暈過去,博取大衆同情。這是咱們的戰術。”

文棉順着他的手指的位置看去,果然幾乎所有人都在義憤填膺地罵。

[我就知道,這種事情根本就不能判什麽,畢竟從結果導向來看,棉棉沒受到任何傷害。]

[如果媽媽真的放棄了治療,就是死路一條啊!棉棉說話真的是一針見血,這兩個人根本就是殺人未遂。]

[別扣帽子了,放棄治療這種事情難道不是文棉媽媽自己的選擇?她要是自己不這麽選,她會死嗎?是生是死,選擇權還不是在她自己手上。]

[又來了又來了,受害者有罪論又來了!你把人推到山崖底下,人死了,你竟然怪那個人不會飛?][白眼]][白眼]][白眼]

認真看評論的小姑娘,原本還在委屈地吸着鼻子,看到第四條熱評時,終于忍不住破涕為笑:“我喜歡這個。把人推到山崖底下,人死了,竟然怪那個人不會飛。”

祝希堯看了那人的ID一眼,忍不住唇角微微揚起,說:“我也喜歡。”

他看小姑娘心情好了很多,又抽了紙巾給她擦擦鼻頭,轉而收了手機:“好了,先別看了,當心一會暈車。等到了醫院,和媽媽一起看。”

文棉心裏的石頭放下,重重地嗯了一聲,軟聲說:“好。”

然後,聽話地在副駕駛上坐正。

兩只手都規規矩矩地搭在雙膝上,一如既往地乖巧。

坐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回頭看向祝希堯,興沖沖地再和他們确認:“所以,媽媽沒有事,對嗎?”

賀懷忙不疊地答應:“是,媽媽沒事。別難過了,昂,小祖宗。”

然而,小姑娘完全沒有理他,反倒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後排的祝希堯。

等到男生點頭了,這才開心地彎起眼睛,笑起來。

“所以,媽媽是裝暈的,對嗎?”

賀懷:“是是,我讓她裝暈的,這樣更容易引爆輿論。怕你演技不過關,沒敢和你說。”

文棉依舊不看他,只目光灼灼地看着祝希堯。

等到祝希堯确定了,點頭了,說“是”,才彎彎眼睫,歡喜地回過頭去。

在旁邊完全被忽視的賀懷:……

好了,他知道了。

怪他謊話說的太多,現在他對于小丫頭來說,就是個滿嘴謊話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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