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換新天 (1)

有社會主義鐵拳……哦不,天罰鎖在手,接下來聶昭與一衆小仙的搏鬥,幾乎是一場毫無懸念的亂殺。

待衆人橫七豎八躺倒一片後,她方才輕輕笑了笑,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裙,低頭望向再一次從天堂跌落地獄的世子。

“唉,各位何必如此緊張。其實,我只是想見一見鎮國公,與他談談他兒子的所作所為,并無他意啊。”

“當……當真?”

世子臉上脂粉混着汗水,紅紅白白糊成一團,“你把我們打成這樣,就是為了見我爹?那你早說不就……”

“早說怕是沒用。”

聶昭淡淡睨他一眼,“鎮國公日理萬機,哪兒有工夫見我這種小人物?就算見着了,他大概也只會問一句‘堂下何人,狀告本官’吧。”

“……”

世子讪讪地閉上嘴,他知道這是實話。

鎮國公府表面上光風霁月,背地裏禍國殃民,手上從來沒少過人命官司,更少不了上門“讨要公道”之人。

正如聶昭所說,只需一句“堂下何人,狀告本官”,就能将他們打發得幹幹淨淨。

然而,眼下聶昭一個人包圍了他們所有人,更捏着鎮國公府的命根子,雙方地位逆轉,談判便不再是“上等人”的一言堂。

無論對方如何咬牙切齒,也必須老老實實等她發話。

“走吧。我們去見見鎮國公。”

天罰鎖随心而動,蛇一般從聶昭手腕上滑下來,繞着世子脂肪厚實的脖頸走了一圈,迫使他仰着腦袋站起身來。

世子吃痛,滿臉橫肉間有一閃而過的猙獰,但很快便強忍屈辱,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好,好,都聽姑娘吩咐。不過,我父親近日正在宮中,協助陛下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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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助’?”

聶昭語帶譏诮地重複,“世子何必謙虛。自信點,我看協助是假,‘控制’才是真吧。”

世子不敢反駁,只好戰戰兢兢地賠笑道:“姑娘說笑了。”

“是啊。我不僅說笑,我還要一直笑呢。”

聶昭冷笑一聲,并不與他多話。

自古以來權奸是什麽德性,被權奸把持的朝堂能爛到什麽地步,她還用不着別人提醒。

她在仙界聽說過,“拏雲司”掌管仙官錄用之事,是辰星殿數一數二的重要部門。前代鎮國公擔任拏雲司掌司一職,想必權勢滔天,要搞點暗箱操作也不在話下。

仙試舞弊之事,他不可能毫不知情。

從這一點上,聶昭再一次深刻地認識到——

作為前代鎮國公的直屬上司,清玄上神在愛情和事業方面的傻×程度不相伯仲,乃是一位全面發展的絕世蠢材。

指望他改過自新,還不如指望一條草履蟲從現在開始進化,然後取而代之。

聶昭知道,此事牽連甚廣,要辦就得大辦,而且必須辦成鐵案,從凡間到仙界一網打盡,整整齊齊一波送走。否則來日對方翻盤,必定大肆反攻,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早在從山市返回都城的途中,她就已經作出了決定。

“你們震洲,有個東西叫‘天鼓’對吧?”

她語氣平靜,好像在談論晚餐的菜譜,“我聽說,震洲若有大奸大惡、異慘奇冤,人人皆可擊天鼓鳴冤,請國君和仙界共同裁決。”

“只不過,自從你爹上位以來,擊鼓之人須得先挨一百殺威棍,非死即殘。敢去擊鼓鳴冤的人,從此便一個都沒有了。”

她露出一個“誰還不懂封建社會這點小花樣”的譏諷笑容,面對世子逐漸僵硬的表情,緩緩接下去道:

“但我不是人,至少現在不是。你說,我敢不敢去敲這面鼓呢?”

“你……我……”

世子一時語塞。

他絲毫不擔心國君的立場,但此事一旦鬧到仙界,被衆仙官傳揚開去,難保不會影響曾祖父的威信和地位。

萬一曾祖父為了避嫌,不再偏袒他這個寶貝乖孫,不給他開後門,那可怎麽辦?

自己考試?

不可能的!

學習是不可能學習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學習的!

情急之下,世子只好忍痛割舍金貴的臉面,拼命向一幹手下擠眉弄眼,示意他們攔下聶昭。

衆人心領神會,聶昭用鎖鏈牽着世子踏出大門的時候,便有人悄悄彎弓搭箭,瞄準了她的後背。

“……”

聶昭和她身邊的哈士奇都沒有回頭,仿佛對身後迫近的危險一無所知。

世子暗自竊喜,拼命壓住瘋狂上揚的嘴角,向身後的弓箭手比了個手勢。

放箭!

嗖——

弓弦鳴響,箭似流星。

“……?!”

聶昭一直目不斜視地向前邁步,直到箭矢已近在咫尺,才仿佛從夢中驚覺一般,面帶詫異地回過頭去——

叮!!

然而,世子想象中血花飛濺的畫面也好,箭矢刺入血肉的暢快聲音也好,全都沒有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脆的、富有穿透力的金屬相擊之聲。

——不知何時,聶昭身後多了一道人影,恰好阻擋在她與偷襲的箭矢之間。

除了面不改色的聶昭之外,誰也沒有猜到這個人的身份。

“你,你你你……”

世子張口結舌,半天吐不出一個完整句子,只能用顫抖的手指着對方鼻尖:

“怎麽是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呵呵。”

那人五指纖細白皙,堪稱優美,指甲卻像開過刃的鋼刀一樣長而鋒利,将箭镞穩穩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她身着一襲曳地灑金石榴裙,豔色灼灼逼人眼目,一颦一笑間似有萬般言語,千種風情。

她不是別人,正是方才依偎在世子身邊的兩位美姬之一,同時也是——

“琉璃……不,秋玉離小姐。”

聶昭回身站定,笑吟吟開口喚她閨名。

“我們終于又見面了。果然如我所料,那夜你得到消息以後,就一直潛伏在鎮國公世子身邊。”

“……”

琉璃美目半眯,将箭矢随手擲在地上,向聶昭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

“所以,你是故意大鬧國公府,以身犯險,只為引我出手相救?小姑娘生得臉嫩,膽子倒是大得很啊。”

聶昭坦然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且,我唱這一出大戲,不僅是為了引你現身,更是為了讓你相信。”

琉璃:“相信?”

聶昭:“相信我不是鎮國公府的同夥,也不是當年那些對你冷眼旁觀的仙官。我和你一樣,是為解決此事而來。”

“……”

一句話觸動琉璃肺腑,她面露悵然之色,陷入了無言的靜默之中。

聶昭從花想容口中得知,琉璃死後怨憤難消,一度想要向仙界陳情,請負責監管震洲的辰星殿仙官出面,為自己平冤雪恨。

唯有如此,她方能洗淨一身怨氣,無牽無挂地再入輪回。

但是,她一個孤魂野鬼,求遍了所有她能找到的廟宇、宮觀、神殿,卻沒有得到哪怕一點回音。

更有甚者,有些心胸狹隘的小仙嫌棄她“妓子污穢,亵渎神靈”,聲色俱厲地要她滾出門去,否則就讓她魂飛魄散。

舊恨無人度化,反而更添新仇。

所有對惡行閉目塞聽之人、事、物,共同造就了今日的厲鬼琉璃。

聶昭深感唏噓,然而往事已矣,厲鬼已成,再惋惜也無能為力。

所以,她能做的只有——

“秋小姐。我今日引你前來,不為別的,只有兩個問題。”

“第一,是你擄走那些考生的下落。第二,是你追查仙試舞弊的原因。同時我希望,你能将迄今為止搜集的人證和物證,全數移交給我。”

她在衆人面前坦坦蕩蕩道出“仙試舞弊”一詞,國公府一衆護衛聽得分明,心腹之外的普通打工人大受震撼,一時間面面相觑。

“……”

琉璃沉吟片刻,終究沒有完全放下戒心,慎重開口道:“若我告訴你,你又能回報我什麽?”

“真相。”

聶昭果斷答道,“我能讓真相大白于天下,讓你看見因果有報,天道昭昭。我能讓琉璃之後,再沒有下一個琉璃。”

說到這裏,她回頭望了一眼秦筝。

“你說是吧,秦姑娘?”

“啊?”

秦筝完全跟不上節奏,“什麽?什麽舞弊?聶姑娘,你是說仙試中有人作弊嗎?這怎麽可能呢?畢竟,監考官都是神仙……”

聶昭臉上浮現出幾分苦笑,搖頭嘆道:“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堅啊。”

“你,你真的要……”

直到此時,鎮國公世子才不得不相信,此事已無半分轉圜餘地,聶昭是鐵了心要擊天鼓,将舞弊之事鬧到不可收拾。

他心中又驚又怕,氣急敗壞之下口不擇言:

“你做夢!你以為敲天鼓就有用嗎?!我爹是鎮國公,我曾祖父是挐雲司掌司,清玄上神最信賴的下屬!就憑你,區區一個無名小仙,也想扳倒我們金家……哇啊啊啊!”

世子罵得忘我,渾然忘了自己脖子上還套着聶昭的鎖鏈,被她輕輕一拽,就一頭向前栽倒,順着國公府門口的臺階骨碌碌滾了下去。

這一摔非同小可,當場又驚起呼聲一片:

“世子!!”

“快!快去禀報國公!!”

“……”

另一邊,哈士奇用腦袋拱了拱秦筝,示意她不要落單。

秦筝略一躊躇,很快便下定決心:“聶姑娘,我也一起去。”

她雖然不知內情,但也看得出此事非同小可。倘若有人對聶昭發難,她必須出面辯白,證明聶昭是為了保護她才出手。

再看琉璃,她原是一縷幽魂,身形飄飄忽忽好似輕煙,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總是不離秦筝左右。

“小姑娘,你還好麽?”

或許是出于受害者的同病相憐,她開口向秦筝搭話,“那些人傷到你沒有?獨自進京趕考,路上可曾吃了苦頭?”

秦筝難得聽人如此噓寒問暖,即使對方一看就不是人,她也滿心感動:“多謝姐姐關心。我……家中有些變故,父母和大哥一樣,都不贊成我應考。多虧聶姑娘一路相送,我才能來到這裏。”

“是她?”

琉璃顯然沒想到這一節,詫異地眨了眨眼,“這樣多管閑事的神仙,我還從未見過。竟然會護送一個凡人……”

“這有什麽?”

聶昭走在隊列最前頭,一邊拖着步履蹒跚的世子游街,一邊回過頭來笑道:

“秦姑娘被人強娶,我也被人強娶,自然要互幫互助才是。這世道不好過,苦命人救助苦命人,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

琉璃聞言一怔,丹唇翕動,目光中隐約有幾分恍惚。

待她回過神來,終于舒展眉眼,流露出了今日第一抹真心的笑容。

笑意溫和清淺,宛如桃花初綻。

“……說的也是。”

“不過,難道你就不怕嗎?”

她的笑容一放即收,很快又沉下臉來,“震洲國君年少,懦弱無能,朝政早已為國公府把持。震洲之上的辰星殿,如今也是烏煙瘴氣,不顧凡人死活。”

“你豁出一切去擊天鼓,就不怕只是以卵擊石,連半點聲響都留不下嗎?”

琉璃看出聶昭決心堅定,卻不敢相信世上真有這般愚蠢耿直之人,便忍不住半是憂心,半是挑釁地問了一句。

本以為聶昭會爽快回答“不怕”,卻不料她爽快是爽快,卻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

“我當然怕啊。怕出師未捷身先死,怕竹籃打水一場空。人死如燈滅,哪怕是為了多做一些事情,我也要竭盡全力活下去。”

聶昭偏轉面孔,半開玩笑地眨眨眼睛,向琉璃抛了個沒半點媚态的山寨媚眼。

“所以,我事先做了兩手準備。秋小姐,你聽說過‘直播’嗎?”

“直……什麽?”

……

……

同一時刻,雲海之上的仙界。

“阮輕羅那厮,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平日裏對我們沒個好臉色,突然說要邀請各殿仙君品茶,還說人越多越好……我看啊,多半沒安好心。”

“諸位慎言。阮仙君乃太陰殿掌事,位同上神,不與我等并列。說不定,她找我們另有要事。”

“哼,能有什麽要事!她當太陰殿還是從前嗎?本君倒要看看,燭幽傷重,帝君閉關,還有誰能給她撐腰!”

“噓。你們快看,那不是太白殿的長庚上神嗎?還有清玄上神,東曦神女……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阮輕羅究竟邀請了多少人?”

“…………”

太陰殿外,一片浩浩湯湯的碧水之濱。

水中碧葉接天,紅蓮映日,成群的鴛鴦和綠頭鴨自在暢游。

水邊人影幢幢,人聲湧動,嗓門一個比一個高,腔調一個比一個陰陽怪氣,聽上去也像是一群鴨。

暮雪塵獨自站在不遠處,手按長刀,臉色冷得像天山積雪,看上去很想把他們一刀一個給片了。

“阿塵,冷靜些。”

薩摩耶擡起一只前爪,從身後按住他肩膀,“阮仙君說過,萬事由她做主,不可輕舉妄動。大哥已先一步去了凡間,有他在,聶姑娘不會有事。”

暮雪塵繃着臉道:“我知道。”

他頓了頓,又加重語氣重複一遍:“我知道。”

他知道,但他不放心。

無論聶昭表現得多麽成熟老練,放她一個人留在凡間,無異于讓她置身荒野,獨自面對豺狼虎豹的爪牙。

雖然……聶昭好像比豺狼虎豹還兇猛……

但問題不在這裏!

他還是很擔心!

擔心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不講道理的!

“雪塵。”

就在暮雪塵坐立難安之際,他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輕盈曼妙,好似春日和風一般的聲音。

他回身望去,只見一位身披銀白鲛绡的女子緩步而來,雲鬓上幾點珠飾,素手中一管玉簫,容顏皎皎如天上月,雙眸瑩瑩如水中天,當真是“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暮雪塵立刻挺直腰板,一板一眼地拱手道:“阮仙君。”

這美人正是太陰殿仙君阮輕羅,雖非神族之身,但得燭幽上神親傳,在其重傷後代掌一殿。

在她的力挺之下,暮雪塵和雪橇三傻行事少有顧忌,該出手時就出手,絕不把今天要打的人留到明天。

……不過,論打人之外的事,他們這三條狗外加一個老實人,差不多就是兩眼一抹黑了。

太陰殿在上一次仙魔大戰中損失慘重,人才凋零,剩下的多是打手,善抓捕而不善辦案。

盡管阮輕羅精明強幹,仍是獨木難支,常有捉襟見肘之感。

正因如此,她從暮雪塵口中聽說聶昭之後,立刻産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甚至不惜為此大費周章,特意安排了今日這場鴻門宴。

接下來,就看聶昭的表現了。

“諸位同僚。”

待衆仙官陸續到齊之後,阮輕羅輕移蓮步,衣袂飄拂,娉娉婷婷地上前一禮。

“久等了。今日勞動諸位大駕,實是因為輕羅新得了一壺好茶,一出好戲,不敢藏私,特邀諸位共賞。”

“什麽好戲?阮仙君,你可莫要故弄玄虛。”

人群中有位青年模樣的仙君發話,語氣輕慢,神态驕狂,帶着明晃晃的挑釁之意。

說來也巧,此人正是拏雲司副掌司,清玄上神和金仙君的下屬,幾乎将“一路貨色”四個字寫在臉上。

阮輕羅七情不上臉,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輕羅豈敢。辰星殿如今風頭正盛,別說是我,就連太白、鎮星、歲星幾殿,只怕也不敢掠其鋒芒。”

這話說得露骨,副掌司當場面色一變:“阮輕羅,你是在挑撥離間嗎?”

“兩……兩位,請等一等。”

第三道嗓音從旁響起,衆人一齊側目,卻是個嬌怯怯、俏生生的小姑娘。

她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衣着裝扮十分華貴,人只有茉莉花苞那麽一丁點大,可憐巴巴地埋在錦繡堆裏,幾乎要被衣飾壓垮。

“大家都是仙界同僚,有話好好說,何必如此劍拔弩張呢?”

這小姑娘名喚東曦,乃鎮星殿承光上神之女,實打實的神族後裔,身份尊貴非常。

遺憾的是,她從小受到父親嚴格管束,這也做不了,那也辦不成,養出一副畏首畏尾、瞻前顧後的柔弱性子,說話時永遠含胸縮背,就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有些仙官欺軟怕硬,表面上尊稱她一聲“東曦神女”,背地裏時常譏笑她“繡花枕頭”、“扶不上牆”,拏雲司副掌司就是其中之一。

“神女,此事與鎮星殿無關,我勸您莫要趟這渾水。”

副掌司沒将東曦放在眼裏,輕慢得一目了然,“若是讓承光上神知道,只怕又要責備您了。”

東曦年輕面皮薄,當場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辯解道:“這,這與父親無關。我只是覺得,應該先聽聽阮仙君要說什麽……”

“不錯,神女說的有理。”

這次開口的是一位俊秀青年,骨架纖細,神态疏懶,身穿沒有一絲褶皺的柔軟白衣,烏亮長發松松編了條麻花辮,辮梢斜插着一朵白山茶。

從遠處看去,他整個人也像一朵将開未開的茶花,清新純淨,令人忘俗。

“都別打岔,趕緊把正事說完。我好不容易處理完今日的公務,只想早些回去歇息,不想在下班時間看見同僚的臉。”

“我再說一遍,下班時間。”

……但他剛一開口,那點小清新就被沉重的暮氣淹沒了。

“怎麽連您也……”

副掌司見青年發話,高漲的氣焰頓時矮了一半,兩道濃眉向下一塌,顯出幾分不情不願的苦相來。

原因無他,只因這青年與清玄、承光一樣,位列仙界五曜之一,正是執掌太白殿的“長庚上神”。

東曦懦弱不成器,長庚卻有實權在手,還是個不偏不倚的端水大師。他與太陰殿算不上親近,但也絕對不是辰星殿的友軍。

再看辰星殿一方,除了跳得最高的副掌司之外,清玄上神和掌司金仙君皆已到場。

金仙君金烨,便是鎮國公的祖父,世子口中神通廣大的“太爺爺”。

他一生順風順水,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子嗣單薄,讨了七八個小老婆才生出三個兒子,之後一代比一代少,到了世子這一代,終于只剩下一根獨苗。

聶昭聽說後,很是悲天憫人地長嘆一聲:

“啊這,這不就是弱精嗎?”

金仙君不知何為“弱精”,也不覺得問題出在自己。他只有世子這一個曾孫,向來千嬌萬寵,早早便打點好一切,只等曾孫子生出玄孫子,完成傳宗接代的重大使命,就要帶他上天享福。

此時此刻,他對凡間上演的大戲一無所知,一心沉浸在祖孫團聚的美好暢想中,懶于和太陰殿周旋,嘴上也十分不客氣:

“阮仙君,在座諸位時間寶貴,容不得你拖延。有什麽想給我們看的,現在就拿出來吧。”

“……”

阮輕羅神色古怪地瞥他一眼,像在看一個自尋死路的傻子,“金仙君,您确定嗎?”

金仙君:“……我确定。”

他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然而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不好随意收回。

阮輕羅也沒給他反悔的機會,不等他“定”字出口,便轉身面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輕飄飄一展衣袍。

霎時間,湖上萬頃碧波随之翻湧,交織成一片連接湖面與天空的水簾,與現代的“露天影院”十分相似。

就在這幅熒幕上,緩緩投映出了2160P的高清凡間影像。

順便一提,拍攝鏡頭是哈士奇的眼睛。

“阮仙君,這是……”

衆仙官正疑惑間,忽然只見一張纖毫畢現的大臉怼上屏幕,幾乎可以看見每一個毛孔和其中閃亮的油光,齊刷刷被駭了一跳:

“何方妖孽?!”

唯獨金仙君反應不同,他喊的是:“我的孫兒!!”

衆人:“……”

……不好意思,他剛才說什麽?

仔細一看,金仙君這豬精一樣的“孫兒”正癱軟在地,肥厚鼻翼一張一合,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喘息聲渾厚低沉,如同豬精打鼾,以3D環繞立體聲在衆人耳邊循環播放。

在他身後,響起一道清朗明快的女聲:

“世子,你走不動了嗎?也好,反正咱們已經到了,你就在那兒歇着吧。”

“……?!”

這一次,端坐在金仙君身前的清玄上神也變了臉色,霍然起身,想也不想便高聲喊道:

“丫頭!!”

衆人:“……”

……不好意思,他剛才又說了什麽?

這一聲“丫頭”激起千重浪,一時間舉座皆驚,聞者無不緊握拳頭,腳趾摳地。

就連湖中群鴨都受驚飛起,撲棱棱扇動翅膀沖向岸邊,闖入人群,然後……

一股腦兒怼到了清玄臉上。

“???!!!”

這些綠頭鴨不是普通的鴨,經過太陰殿幾任上神精心喂養,個個膘肥體壯,靈力精純,堪稱一騎當千的戰鬥鴨,平時還兼職擔任殿內守衛。

清玄一驚之下,心神激蕩,反應慢了半拍,當場就被這一群鴨給破了防。

“清玄上神,你可還好?”

阮輕羅毫無誠意地關切道,“我這些鴨子最是敏銳,方才你突然高喊‘鴨頭’,他們還以為是在叫自己呢。上神大人大量,想必不會與一群鴨子計較。”

清玄:“……”

他倒是想計較,但對方可是鴨子啊!

驅散鴨群不難,但一通鴨飛狗跳之後,清玄鬓發濡濕(被鴨潑了一頭水),眼角猩紅(被鴨翅膀扇的),清潤嗓音染上幾分沙啞(喊鴨頭喊破音了),俊美容顏微微扭曲(氣到變形),看上去很像一個言情小說裏常見的病嬌男主角。

但實際上,他和病嬌男主角只有兩個共同點,一是男的,二是有病。

東曦神女:“噗。”

長庚上神:“嗤。”

薩摩耶:“哈哈哈哈!阿塵,你瞧見了嗎?他那副樣子太好笑了!”

暮雪塵:“瞧見了。很好笑。适合他。”

攻擊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

清玄一口老血噎在喉頭,有心興師問罪,又惦記着水幕中的聶昭,只好強忍怒氣道:

“阮仙君,這是怎麽回事?你口中的‘好戲’,就是我的夫人嗎?”

阮輕羅笑而不答,揚手向天邊一指:“今日春和景明,豔陽高照,真是個好天氣啊。”

“這是何意?”

清玄蹙眉,“今日天氣晴好,所以你送我夫人下凡踏青嗎?這等小事我自會安排,根本用不着你——”

“不是。”

阮輕羅緩緩搖頭,态度溫婉耐心,像在教導一個聽不懂人話的小孩,“我的意思是,這大白天的,你怎麽還在做夢呢?醒醒罷,你哪有什麽夫人啊。”

清玄:“……”

他才剛坐回椅子上,立刻又拍案而起:“阮輕羅,休要欺人太甚!”

“前日有仙官回禀,說是太陰殿之人擄走昭兒,原本我還不信,看來果真是你們從中作梗!我與昭兒大婚在即,你們如此橫刀奪愛,生生拆散我們夫妻,究竟是何居心?”

他這一連串質問铿锵有力,義正詞嚴,火速搶占道德制高點,在圍觀群衆間收獲了一片同情之聲。

畢竟,辰星殿對外宣揚的故事版本是:

清玄上神下凡歷一世情劫,與凡間女子聶昭兩情相悅,互許終身,回歸仙界後依然對她念念不忘,不惜為她逆天改命,護佑她白日飛升,壽與天齊。

不僅如此,他還要送她一場仙界最盛大的婚禮,山河為聘,日月為媒,讓她風風光光地嫁入辰星殿,與他攜手并肩,共看他為她打下……呃,其實他沒有打過,只是從前人那裏繼承的天下。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段完美無瑕的神仙愛情。

清玄剛一開口,立刻就有沉迷“絕美愛情”的仙子幫腔:

“就是啊!上神與夫人歷經坎坷,好不容易才守得雲開見月明,你們太過分了!”

“上神和夫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也輪得到你們來反對?”

“要我說,夫人也太任性了,竟然丢下這麽愛她的上神……”

話音未落,只聽“铮”一聲金鐵清鳴,暮雪塵手按長刀上前,在清玄面前站定,直勾勾盯着他道:

“你,問過嗎?”

“什麽?”

清玄一怔,面帶不悅地皺起眉頭,“你是太陰殿的仙官?退下,這裏輪不到你說話。”

“你問過她嗎。”

暮雪塵一字一頓發問,握刀的手像冰一樣蒼白,隐約可見淡青色的血管。

雪亮刀光映入漆黑眼瞳,少年的目光也如刀一般尖銳冷冽,仿佛要将對方的心肝挑在刀尖上稱量。

“你願意成親,我已經知道了。聶昭願不願意,你問過嗎?”

“這,我當然——”

“你沒有。”

暮雪塵毫不客氣地打斷,“聶昭說,她不願意。”

“你不是聾子,她不是啞巴。你若愛她,為何不問?你若問過,為何不聽?”

“你的‘愛’很奇怪,我不明白。”

“一派胡言!”

清玄頭一回被小輩如此诘問,只覺大失顏面,一振袍袖将他逼退,“你懂什麽?昭兒與我感情深厚,就算嘴上拒絕,也只是一時想不開罷了。假以時日,她定會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

阮輕羅:“哦。所以你還沒等她想開,就急着成親辦酒了?”

薩摩耶:“按照咱們的律法,像您這種行為,一般就叫做‘強搶民女’。上神,您怎麽看?”

清玄怒道:“笑話!我們夫妻間的事,豈容外人置喙?就算我有些微不當之處,你們也不該越俎代庖,擅自将昭兒送去凡間。她一介弱質女流,卷入你們那些打打殺殺的鬧劇中去,還不知要如何擔驚受怕,惶恐不安!”

“…………”

此言一出,不僅是太陰殿衆人,就連辰星殿被聶昭炸過的小喽啰們也驚呆了。

不是我說,老哥……你這濾鏡有點重吧?

聶昭哪裏會驚惶恐懼,她就是恐懼本身啊!

“……”

阮輕羅一時間無言以對,甚至有幾分欺負弱智兒童的愧疚感,但很快便恢複了優雅得體的笑容,“我自知口說無憑,清玄上神,還是先看看凡間的景象吧。”

清玄:“不用你說,我自然會——————呃?”

水幕中投映出的,确實是與他記憶中一般無二的少女容貌。

雙瞳剪水,嬌靥如花,明豔不可方物。

但此時此刻,那副再熟悉不過的眉眼間,分明正煥發着他從未見過的明亮光彩,不是楚楚可憐的小白花,而是迎風怒放、傲霜鬥雪的紅梅。

“秦姑娘,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聶昭将鎮國公世子一路拖到宮城門口,随手朝地下一撂,大踏步登上通向“天鼓”的階梯,衣袍如同戰旗一般在她身後獵獵飛舞。

“這……這怎麽回事?”

周圍的侍衛多是些年輕後生,從小生長在等級分明的太平盛世,哪裏見過這副雄赳赳、氣昂昂的造反派頭?

他們先是慌了手腳,然後無端生出幾分受人冒犯的惱怒來,也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他們錦衣玉食的主子惱怒。

“小丫頭,你是何人?!”

“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此造次!”

聶昭才剛踏出幾步,脖子上就被架了六七把明晃晃的刀戟,幾乎蹭破她頸上薄皮。

“……”

聶昭眉心一皺,看也不看攔路的衛兵,只豎起一根食指,在緊貼着自己頸側的利刃上輕輕一彈。

只聽見“叮”的一響,那吹毛斷發的刀刃瞬間斷成三截,握刀的侍衛也被擊退,一不小心腳底踏空,伴随着“啊——”的一聲慘叫,一波三折地滾下臺階。

聶昭點到為止,很有風度地一點頭:“你們不是我的對手。我這個人最是儒雅随和,不愛打打殺殺……”

話音未落,又有另一柄長槍殺到:“少廢話!你這妖女,竟敢綁架世子,與國公府作對,當真是膽大包天!”

……如果對方自己找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聶昭二話不說,一矮身躲過槍尖,起手就是一記直拳搗在對方臉上:“你吼那麽大聲幹嘛啦!吓到我怎麽辦?”

侍衛:“啊————”

“可惡,哪裏來的妖孽!速速報上名來,否則……”

“說話時不要用手指着別人,你爸媽沒教過你嗎?太沒禮貌了!”

“啊————”

“看我們兄弟雙劍合璧……”

“你們這是在跳舞嗎?不要跳了啦,要跳去練舞室跳!”

“啊————”

聶昭喊一嗓子就回身打一拳,每打一拳就有幾個人哀嚎着滾落臺階。

待她一步一個腳印登上高臺,周圍已經黑壓壓躺倒一大片,呻吟叫苦之聲連綿不絕,一波蓋過一波,交織成一曲比唢吶更嘹亮的哀樂。

剩下小貓兩三只,被這從天而降的煞星吓破了膽,戰戰兢兢瑟縮成一團:“你,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想做什麽?”

“我?我敲鼓啊。”

聶昭儒雅随和地一笑,“這天鼓放在這裏,不就是給人敲的嗎?”

侍衛:“哦,原來是敲鼓啊。…………等一下,你說什麽?!”

對于負責看守天鼓的侍衛來說,聶昭這句話不啻于晴天霹靂,好像在說“我來給你全家上墳”。

他們一個個駭得膽戰魂飛,慌不疊地開口阻攔:“不可啊!鎮國公有令,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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