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坐明堂

聶昭向國君和仙官陳述案情,解釋她發現舞弊的來龍去脈,并沒有花費多少時間。

雙方都心知肚明,勝負的關鍵不在于此。

比起事實本身,嗓門更大那一方,所提出的主張才能成為“真相”。

僵持半晌之後,鎮國公率先發起攻勢:

“仙子,你指控我主使仙試舞弊一事,實屬主觀臆測,空口無憑。我擔任國公之位多年,自問一心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此事我不敢認,更不能認,還請仙子見諒。”

一聽這口氣,段位就比他那便宜兒子高多了。

聶昭不慌不忙道:“這并非我一面之詞。令郎,令郎的朋友,國公府前往山市采買的小厮,販賣蠱蟲的蠱師,都可以為我作證。”

鎮國公冷眼看她:“仙子手段酷烈,誰知會不會是你嚴刑拷問,屈打成招?”

聶昭:“這個嘛……”

诶嘿,那還真是!

不打就沒人說實話,一打又會變成“屈打成招”,這也是太陰殿斷案的難點之一。

不過聶昭早有打算,擡了擡下巴,信手向兩位噤若寒蟬的仙官一指:

“既然鎮國公信不過我,何不讓他們搜一搜魂,大家一起看個明白?他們都是辰星殿之人,想必會對世子格外愛護,國公大可放心。”

鎮國公面色一沉:“搜魂之事,豈能輕易出口!無論再怎樣小心,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傷了我兒魂魄,他便會終身癡傻……”

聶昭:“哦。”

聶昭:“那和現在有什麽區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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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

他雙頰狠狠抽了一下,幾乎連假笑都挂不住,一邊幻想着将聶昭千刀萬剮,一邊極力克制話中顫音:

“無論如何,搜魂之計絕不可行。我兒是金家唯一的血脈,就算我點頭,我祖父也不會答應。”

聶昭奇道:“他不是有個妹妹嗎?怎麽,你們家兒子是血脈,女兒是地裏長出來的?”

不等對方搬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一套陳腔濫調,她便撇了麗嘉撇嘴角,毫不掩飾眼中的輕蔑之意:

“不過,你只有一個兒子,這和我有什麽關系,為何要我來寬容忍讓?難道這是我害的嗎?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是只不下蛋的公雞。”

鎮國公:“???”

你是從哪片大陸來的,你們那旮旯公雞會下蛋???

……不對,倘若是妖獸,那還真有可能!

要說“不下蛋的母雞”,鎮國公倒是沒少罵過別人。

為了開枝散葉,他讓太醫院準備了十來套調理身體的“生子秘方”,一天三頓地喝,後院裏天天烏煙瘴氣,雲霧蒸騰。光看這場景,不像王公貴族之家,倒像是個賣假藥的小作坊。

但即使如此,直到他年歲漸長,一點點喪失世俗的欲望,他也沒能下出第三個蛋來。

鎮國公呼風喚雨,只手遮天,唯獨這一點是他心中隐痛,一碰就血如泉湧——

他們老金家的男人,不行啊!

“如此說來,那可就麻煩了。”

聶昭沒打算深究金家的生育能力,捅完這一刀就迅速回歸正題,“鎮國公不信人證,又不肯接受搜魂,看來是想讓我拿出‘物證’了。若我拿得出來,你是否會認罪伏法?”

鎮國公心頭一凜,正色道:“我何罪之有?仙子若有憑證,盡管拿來,交由衆人共同驗視。”

他自認為處理得幹淨利落,沒留下一點把柄,但為了以防萬一,話中依然留有餘地:

“除非這兩位仙官點頭,我才會低頭認罪。否則,僅憑仙子一家之言,斷不能颠倒黑白,讓我蒙受這等不白之冤。”

“……”

聶昭用餘光掃了一眼那兩個打工人,感覺他們倆快哭了。

她胸有成竹,也不浪費時間與鎮國公讨價還價,将裝有蠱蟲的錦囊握在手中掂了一掂,淡淡笑道:

“好,就依你說的辦。”

“如你所見,用于舞弊的‘移花蠱’在我手上,販賣蠱蟲的蠱師認得你們家下人,說得出時間、地點、接頭方式,各方口供嚴絲合縫,分毫不差。這些證據,我自會統一呈交給仙界。”

說到這裏,她別有深意地放慢語氣:“鎮國公,我最後問你一次。我手上的蠱蟲,你見過嗎?”

“從未見過。”

鎮國公老神在在,編瞎話不打草稿,“蠱蟲也好,仙試舞弊也好,我都是第一次聽聞。仙子若是不信,何不回到仙界,前往辰星殿查證一番?我相信清者自清,世間自有公道。”

清是肯定清的,聶昭想。

只不過這個“清”,指的是“清理罪證”。

若她所料不錯,試卷剛一遞交到仙界,金仙君便會抹去一切舞弊痕跡,永絕後患。就算她找到當年的辰星符,也無法從中發現半點蠱蟲氣息。

但反過來說,如果她能用其他手段證明金家舞弊,辰星殿卻沒有證據存留,便能進一步證明金仙君參與其中,濫用職權為宗親善後。

他們的騷,終将變成刺向他們的刀。

當然,金家人從來不相信這世上存在“如果”,就如同他們不相信因果報應。

現在他們的報應來了。

“既然鎮國公如此篤定,那我就不客氣了。兩位仙官,請你們先來看看蠱蟲吧。”

“……啊?好,好。”

那兩人面面相觑,不知聶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又不好拒絕,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陣,最終還是抖抖索索地接過錦囊,仔細檢查其中物事。

正如聶昭所說,錦囊中裝有兩條水蛭一樣的蠱蟲,以及一個拇指大小的玻璃吊墜,裏面裝了幾滴鮮紅液體,看上去有種陰森森的詭異之感。

聶昭解釋道:“這是血液。你們将它喂給其中一條蠱蟲,觀察一下變化,再告訴我你們的結論。”

在她的世界裏,這就叫做控制變量。

“……”

仙官們摸不着頭腦,只好使出渾身解數,又是戳又是碾,對着兩條螞蟥鼓搗了老半天。

做完一整套中學生物實驗後,他們擦着腦門上的冷汗擡起頭來,草草組織了一下語言,老老實實地交代道:

“根據我們的判斷,這應當是一種魔族培育的蠱蟲。它們可以改變外形,化為一層透明薄膜,覆蓋在辰星符表面。蠱蟲吸血後通體發紅,确實與符紙變色相似,足可亂真。”

“還有……這兩條蠱蟲身上,似乎被施加了某種禁制,用于抑制它們的吸血欲望。聶仙官,這是你做的嗎?”

聶昭點點頭:“不錯。準确來說,我抑制的是他們‘針對某個對象的吸血欲’。現在我會解開禁制,請各位仔細看好了。”

“呵。”

鎮國公冷哼一聲,不以為然道,“故弄玄虛。”

“……”

與此同時,仙界屏幕前的清玄上神和金仙君,也暗自放下心來,臉上浮現出一點不易覺察的笑意。

在他們看來,即使聶昭發現蠱蟲,也不可能證明金家與舞弊之間的聯系。

如果這就是她的殺手锏,那麽這一次,他們便算是有驚無險地過關了。

然後,就在下一秒——

兩條蠱蟲中沒吸血的那一條,忽然鯉魚打挺似的一躍而起,箭一般朝向聶昭沖去!

“聶姑娘,小……心?”

不等秦筝喊出聲來,聶昭出手如電,迅速托着塊帕子捏住螞蝗,硬塞到兩名仙官鼻尖底下:

“好了,請兩位再看看。這條蠱蟲為何會直奔我而來,你們可知道原因?”

“這……我想想……”

兩人就像上課被老師點名的小學生一樣,一時間無所适從,但還是絞盡腦汁地努力思考。

“我明白了!”

其中一人率先反應過來,“方才那枚吊墜之中,裝的是聶仙官的血。蠱蟲和吊墜一起封印在錦囊裏,一直都能聞到你的血味,對這種味道印象深刻,所以才會直奔你而來!”

聶昭拊掌笑道:“正是如此。這位仙長,你頭腦很聰明啊。”

仙官被她誇得有點尴尬,連連擺手道:“哪裏哪裏,聶仙官過獎了。”

聶昭接着道:“那你說說,如果有這麽一條蠱蟲,長時間緊貼着融有世子鮮血的符紙,聞着世子的血味,可望而不可即……”

“一旦被解放,它會不會直奔世子而去,把他從三百斤吸到只剩三斤呢?”

仙官:“……”

笑容逐漸消失.jpg

“那個,我……”

——我剛才,是不是給我老板的曾孫子挖了個坑?

他還沒來得及後悔,就只見聶昭變戲法似的一招手,不知從哪裏掏出第二個錦囊來,二話不說揭開封印,放出了其中蠢蠢欲動的蠱蟲。

“哦,對了。”

她一手提着錦囊,姿态從容大方,甚至還眯起漂亮的杏眼,沖衆人和善可親地笑了一笑。

“為了讓大家看得清楚些,我會把蠱蟲的體積放大五百倍左右。接下來,我放出的這條螞蝗,大概有五六丈長……”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不要放蟲子咬我!!爹,爹!!救命啊爹!!!你快攔住她,快救救我啊爹!!!”

——甚至無須檢驗。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世子驚恐到五官變形,恨不得屁滾尿流往外爬的反應,正是最直白的不打自招。

不過,作為一個講究實證精神的現代人,聶昭還是說到做到,揮手放出了那條非洲巨蟒一般的螞蝗。

不,“非洲巨蟒”還不足以形容其恐怖。

準确來說,那是一條體長達十餘米,通體鮮紅欲滴,口器中布滿細密的、銀光閃閃的尖牙,酷似某種克蘇魯異形生物的螞蟥。

正如聶昭所推測的一般,這條曾經被用于世子舞弊的蠱蟲——因為蠱種珍貴,蠱師事後又與國公府做了筆交易,低價回收再利用——在最後關頭,發揮了極其關鍵的作用。

蠱蟲化為薄膜,長期包覆在融入世子血液的辰星符表面,想吸又吸不到,那叫一個抓心撓肝(雖然它沒心沒肝),對世子香濃甜膩的血味兒魂牽夢萦,念念不忘,只能用“刻在煙上吸進肺裏”來形容(雖然它也沒肺)。

因此,它剛一重獲自由,感受到近在咫尺的鮮血氣息,立刻如同脫缰的哈士奇一般,張大布滿尖牙的口器,朝向世子瘋狂地沖刺過去!

螞蝗:幹飯了!幹飯了!

世子:“你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我認罪,我這就認罪,我不要被吸幹啊啊啊啊啊啊啊!!!!”

鎮國公:“我的兒啊!來人,來人!快救我的誠兒……站住,你們跑什麽?!回來!都回來!我的誠兒啊!!”

“…………”

一片人仰馬翻之中,聶昭笑吟吟環抱雙臂,擡眼迎上鎮國公慘白的面孔、驚駭的表情,不禁笑得更開心了。

“我給過你機會。如果你願意坦白,我也沒打算做到這一步。”

她貼心地補充(刀)道:

“你不是說,你從沒見過這條蠱蟲嗎?不過,它好像對你兒子熟悉得很,迫不及待要和他打個啵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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