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狀元

“我認罪,我認罪!!!你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

“…………”

“…………”

眼看着凡間一片雞飛狗跳,世子鬼哭狼嚎,鎮國公鐵青着臉大喊“放開我兒子”,仙界觀衆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太慘了。

惹上這位聶姑娘,實在是太慘了。

慘得阮輕羅都忍不住別過臉去,唯恐自己再多看一眼,就會不顧形象地爆笑出聲。

在這片寂靜中,鎮國公他爺爺,他爺爺的馬仔,他爺爺的副官,他爺爺的上司……辰星殿所有人的臉,都跟着一起綠了。

上一句話只是陳述客觀事實,并不是在罵人。

“他爺爺的!這也太爽了,還有這種好事!”

——這才是罵人。

太陰殿幾個小仙官年輕氣盛,又不像暮雪塵一樣沉默寡言,當場就痛快淋漓地罵出了聲:

“這些王八羔子,仗着有清玄上神撐腰,在凡間為所欲為,這下可算是遭報應了!”

“歲星殿管天象的人呢?來了嗎?愣着幹什麽,降天雷劈他們啊!聶家小妹這麽剛,還不得給她渲染一下氣氛?”

“叫什麽小妹,那是咱聶姐。就她這功勞,回頭得連升三級吧。”

“你們才是,都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将這一幕錄下來,以後一天回放七八輪,我能多吃三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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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神仙,張嘴喝風就夠了,吃什麽飯啊。看了這場好戲,我一天能多砍三個敗類的腦袋!”

“砍!砍大個的!”

清玄:“……”

太陰殿這群小崽子,沒大沒小沒尊沒卑,一見他倒黴就開始鼓掌起哄,當着他的面都敢大放厥詞。

再讓他們說下去,怕是連墳地都給他安排好了!

關于這一點,其實是他想多了。

太陰殿從來沒考慮過給他安排墳地,只想在他墳頭蹦迪。

“……”

眼見大勢已去,清玄艱難地開合了一下嘴唇,試圖挽回局面:

“即使……即使蠱蟲确實與金家有關,也未必就是舞弊的鐵證。說不定,是在其他場合,意外遭遇……”

老實說,這話扯的,就連他自己也聽不下去。

對于金仙君背地裏的小動作,清玄上神從來都不是一無所知。

他知道,但他不在乎。

金仙君是他忠心耿耿的下屬,指哪打哪,從無二話,而且一直對他俯首帖耳,舔得十分用心,早已在他這裏賺到了充足的好感度。

憑着這點好感,要他為金仙君的舞弊行為遮掩一二,自是綽綽有餘。

在清玄看來,他的“好下屬”如此盡忠盡職,勞心勞力,不過是安排幾個小輩上天,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水至清則無魚,誰還沒點私心?

如果聶昭得知他的心理活動,大概會說“這條魚在清水裏活不下去,不如我們把它烤了吧”。

但聶昭不知道,同時又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堵住了清玄為金家辯護的嘴:

“我知道,各位一定心存疑慮。”

“你們可能會想,‘說不定,世子只是在哪裏意外接觸到蠱蟲,沒有直接參與舞弊’……”

“所以,我還有第二項證據。”

在她開口之前,世子已經被巨螞蝗滿懷熱情地一圈圈纏住,惡狠狠嘬了好幾口,臉盤白中泛青,糊滿了鼻涕眼淚和油津津的汗水,幾乎沒個人樣。

再這樣折騰下去,故事标題只怕要從《仙君坐牢》變成《狂蟒之災》,因此聶昭寬宏大量地收了手,将蠱蟲重新封印起來。

這一次,她亮出的“證據”是一份試卷。

确切來說,是當年世子遞交到仙界,融入他鮮血、載有他成績,讓他在仙試中一舉奪魁的試卷…………的掃描件。

時間緊急,雪橇三傻來不及從仙界取回原件,便用靈力記錄了符紙中的內容,遠程發送給聶昭。

聶昭将這份掃描件交給兩名仙官一一驗視,确認無誤後,方才轉向汗流浃背的世子道:

“世子,假設你當年未曾舞弊,親自寫出了這份答卷。那麽,如今我再考你一次,相同的問題,你應該也能給出相差無幾的回答吧?”

世子:“……”

答個鬼啊!!!

他早已被螞蝗吓破了膽,面如土色,嘴唇顫巍巍抖個不停:“我,我……”

“胡鬧!”

鎮國公急不可耐地打斷道,“我兒被你折磨成如此情狀,如何還能答題?!聶仙官,你休要欺人太甚!!”

聶昭委婉道:“為了自證清白,我相信世子會努力的。而且,他若真有七步之才,即使刀斧加身,想必也能泰然處之,對答如流。”

世子:“……”

鎮國公:“……”

神特麽七步之才,他能有七歲之才就不錯了。

而聶昭已經開始念題:

“第一題。上古時代,八荒大地本為一體,後因魔族動亂而分離。各洲皆有秘境保存上古遺跡,請列舉其中三處,簡述進入秘境的方法。”

“第二題。離洲盛産靈草,以生在湖底的煙歌草入藥,可以治愈多種頑疾。請簡述其藥性和藥理,并寫出治療寒血症、迷心症和暴食症的藥方。”

“第三題。巽洲又名‘澤國’,共有大小水脈三百二十七條。請畫出水脈分布圖,注明巽洲主要修仙門派所在,簡述水脈與門派選址之間的關系。”

“第四題。巽洲最南端有一小國,歷經戰火摧殘後百廢待興。若你執掌朝綱,将從何處着手?請簡述三條行之有效的措施。”

……

“第四十一題。古書有雲,‘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矣,未聞弑君也。’請簡述你對這句話的看法。”

“第四十二題。古書有雲,‘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請簡述你對這句話的看法。”

“第四十三題……”

“…………”

對世子來說,考試幾乎和報菜名沒什麽兩樣,報菜名他至少還能聽懂,因為他吃的多。

至于這些考題……

什麽澤國?什麽遺跡?什麽閹割草?

這名字也太兇殘了吧???

世子冷汗如雨,兩眼翻白,半天沒能吐出一個字來,強撐着最後一點精神嗫嚅道:“我……我太累了,腦子轉不動……”

“誠兒!”

鎮國公心中大恸,畢竟這是他的獨子,是他那條寶貴子孫根的延續,“太醫,快宣太醫!帶誠兒回去休息!”

出乎他意料的是,聶昭非但沒有阻攔,反而大度地一揮手:“國公放心,這一次,令郎會休息很長時間。”

鎮國公面色一僵,回過頭警惕地打量着她:“你想做什麽?”

“沒什麽。”

聶昭好像完全對他們父子倆喪失了興趣,目光冷冷淡淡地一掃而過,半秒都沒有停留,“我只是在想,這些問題世子答不上來,我可以找個人幫他。”

“秦姑娘,你說呢?”

“我?”

秦筝反手指向自己,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錯愕,“我只是個落榜生,要在仙官面前作答,未免班門弄斧……哎呀!”

話音未落,她只覺背後被人輕輕推了一把,有些錯愕地回轉頭去,卻見女鬼琉璃不知何時現了形,正寒着臉站在她身後。

“啰嗦什麽?還不快去。”

琉璃緊繃着一張毫無血色的俏臉,冷冰冰瞪視着她,卻并不顯得瘆人,反而有種“愛之深,責之切”的嚴厲。

“機會就在眼前,你還沒試過,怎麽知道自己不行?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人,到死都等不來這個機會?”

與此同時,聶昭也通過傳音向秦筝說道:

【秦姑娘,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

【沒有我護送的時候,我希望你把握好每一個機會,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價值。就算你是真金,如果一直埋沒在黑暗裏,也沒人會看見你的光亮。】

【我知道,你已經足夠努力地錘煉自己了。你只是需要一點光。我雖然不是太陽,但此時此刻,我可以做照亮你的炬火。】

【接下來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

人非聖賢,秦筝再怎樣堅強,終究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在日複一日的孝道洗腦之下,在家族和權貴的圍追堵截之下,她也會恐懼、不安,自我懷疑,會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任性,太貪得無厭,太想要那些“不該想的”。

要不是家中還有位慈愛的嬷嬷,手把手悉心教導她,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複“你沒有錯”,她未必能堅持到今天。

嬷嬷回鄉探親以後,她原本以為,自己一個人什麽都做不成。即使孤注一擲從家中逃跑,也不過是徒勞的垂死掙紮。

那一日的飛舟上,被“未婚夫”追上的時候,她險些就要絕望了。

【幸好,我遇到了聶姑娘。】

【沒錯,無論別人怎麽說,怎麽想……對我而言,嬷嬷和聶姑娘就是太陽。你們救了我,我不能讓你們失望。】

在聶昭的鼓勵之下,秦筝眼中的顧慮和遲疑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每次揮筆時潇灑自信、眉目飛揚的神情,仿佛天下無處不可去,無事不可為。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獻醜了。”

在象征震洲最高權威的金殿之上,在諸天仙神的注視之中,少女螓首微擡,嗓音清朗,如春水中流冰相碰。

“八荒大地共有上古秘境十一處,其中以離洲的‘鴻蒙秘境’、乾洲的‘太初秘境’和巽洲的‘啓元秘境’最為著名。若要進入鴻蒙秘境,須禀明天帝,再由五位上神合力開啓封印……”

“使用煙歌草的藥方,據我所知共有三十七種,其中針對寒血症的是……”

“巽洲水脈,以百花江、五彩河為幹流,其下又有支流七十二條,次支流二百五十三條……”

“……”

“古書雲‘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或出于一片拳拳關愛之心,但私以為,天下女子不可盲從。人生于天地間,皆當心懷‘敬順之道’,卻不是臣子一味敬順君王,婦人一味敬順父兄和丈夫,而是敬當敬之人,順當順之義。”

說到這裏,秦筝再也克制不住內心洶湧的感情,嗓音微微顫抖,眼眶中隐有淚光:

“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說得好啊。”

聶昭在一邊用力鼓掌,邊鼓掌邊放聲笑道:

“天、地、君、親、師,天地不仁,尚可翻覆,又遑論凡人哉!”

“…………”

仙界與凡間再一次同時陷入沉默,凝滞的空氣好似一張大網,從四面八方壓迫過來,直逼得人透不過氣。

不僅是因為聶昭離經叛道的發言,更是因為——

“這位秦姑娘說的,和去年這份試卷上的答案,一模一樣啊……”

“可是,這分明是狀元的……”

““那當然。””

聶昭面對兩位驚疑不定的仙官,阮輕羅面對仙界一片黑壓壓的人潮,同時面帶笑容,又含着一點尖銳的怒意開口道:

““因為,那本來就是她的試卷。””

因為秦筝,本來就是去年的仙試榜首。

她才是仙界千淘萬漉,吹盡狂沙,從茫茫人海中篩選出的真金。

然而,在辰星殿把持之下,那篇“敬當敬之人,順當順之義”的慷慨陳詞,被記到了一個不學無術、欺男霸女的廢物名下,成了他人生坦途中一塊不起眼的墊腳石。

而這個廢物,甚至還企圖在東窗事發之際強占秦筝,以“敬順之道”壓她服軟。

多可笑啊,聶昭想。

“我的……試卷?”

秦筝花了一點時間消化信息,整理混亂的思路,然後才慢慢明白過來。

意識到真相那一刻,她先是惶惑、震驚,接着逐漸回想起父母和兄長的所作所為,悲憤如同潮水般填滿胸臆,化為熱淚奪眶而出。

“你們,竟然……”

“是你!是你,和我爹、我大哥一起,偷走了我的試卷……!!”

“你用我的成績進了書院,還想借此飛升——”

“秦姑娘,你聽我說。”

世子抽動着兩頰贅肉,勉強堆出個假笑來,“其實,我本來是打算娶你的。夫妻之間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成仙也會帶着你……”

咣!!

世子話音未落,秦筝便咬緊牙關,雙手搬起那把雕花木椅,朝向他頭頂狠狠砸了過去!

“你該死!”

她恨聲道,淚眼中有明亮的怒火灼燒,“你們這些食人血肉的蛆蟲,全都該死!!”

“你——”

眼看世子被砸得仰天而倒,鎮國公心痛到無法呼吸,正要揮手令左右上前,卻只覺頸間驟然一緊,整個人都被聶昭用天罰鎖拽下臺階,和他兒子一樣骨碌碌一滾到底。

他頭頂裝飾華美、象征權勢與尊榮的金冠落了地,一路滾到聶昭腳邊,被她漫不經心地一腳踏住,就像踏住金家不可一世的滔天氣焰,也踏住了他們全家的命運與脊梁。

“如何,現在你可知罪了?”

聶昭彎下腰來看他,笑意似春水浸入眼底,又似春花開在雙靥,當真是一副“這個女人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塵”的好模樣。

各種意義上都是。

“哦,我只是禮貌性問一下,你不知罪也無所謂。證據齊全,環環相扣,就算你抵死不認也一樣得上路,我還能以‘抗拒從嚴’的名義多砍你幾刀呢。”

“加油啊,貪贓枉法的老伯伯。你可一定要堅持到底,千萬不要認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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