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走江湖

聶昭一手提溜着粉毛狐貍的後頸皮,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一時間進退兩難。

好在包九金——包師兄渾身是戲,不用她配合,自個兒就能繪聲繪色地演上一整天。

他捧着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一臉病西施模樣,幾乎要原地厥過去:“你、你竟能馴服浣花狐做靈寵?不可能,就憑你這樣的小姑娘……”

聶昭這一行重在隐蔽,冷不丁被黎幽蓋了一個高調拉風的戳,心下正在罵罵咧咧,只聽包九金接下去道:

“我明白了!你莫不是遇上什麽機緣,哪位大能送給你的?或者說,你其實是大能的爐……”

爐……

爐什麽?爐鼎?

好端端一個修士,講話怎麽好像互聯網(部分)直男網友。

聶昭:“爐個錘子,我是你爹骨灰的焚化爐。”

包九金:“……什麽?”

聶昭面不改色:“沒什麽。包道友說的不錯,我确實另有機緣,得了這只浣花狐為伴。他是我的朋友,不是靈寵。”

她一邊忽悠二傻子,一邊給黎幽傳音:

“黎公子,小桃紅呢?你自己都變成大桃紅……咳,大毛團了,還能背着貓到處跑嗎?”

“……”

黎幽雖然喜歡貓,卻不料她關心貓勝過自己,一時間有些失落,“我真身不在此處,想着給你一個驚喜,才撇開他分了一道神念前來。你若惦記着他,下回來桃丘找我就是了。”

“不,你倒是別為了這事撇開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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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只心力交瘁的白貓,聶昭忍不住吐槽道:“你真的喜歡小桃紅嗎?我怎麽覺得,你只是拿他尋開心呢?”

黎幽輕輕吸了口氣:“了不起,竟然被你發現了。”

聶昭:“……”

什麽人哪這是!

哦,對不起,說錯了。

什麽狐哪這是!

她沒指望甩開這魔頭(看來他在人間過得很滋潤,幾乎要閑出屁來,誰都攔不住他撒歡),便再三叮囑他不可引人注目,免得驚動暗中潛伏的妖魔。

“你放心,我曉得輕重。”

黎幽聽她說得鄭重,倒也沒有胡攪蠻纏,一本正經地答應道,“我只管跟着你,不打擾就是了。”

聶昭松了口氣:“那就好。”

……

半個時辰後——

“……”

聶昭有沒有受打擾不好說,但在暮雪塵看來,他受到了嚴重的打擾。

因為黎幽的出現,他“保護小師妹和狗”的大哥夢只持續了一刻鐘,就被現實無情地擊碎了。

暮雪塵聰慧勤勉,在仙官中也算博學,但再怎麽說,一個笨嘴拙舌的仙界小青年,也不可能勝過呼風喚雨的老妖。

這一路上,每當他看見珍奇的花草、稀罕的異獸,想要給聶昭介紹一番,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老狐貍的“惡魔低語.mp3”從一邊傳來:

【聶姑娘,瞧見那棵樹沒有?上頭是不是有幾枚果子?那叫做“瑤臺果”,能讓人沉浸于美夢之中,常被碾成粉末入藥,但過了量就是劇毒。你以後若是看見,須得小心提防。】

【聶姑娘,留心你面前的溪流,千萬不可沾水。這水中有種“穿腸魚”,不僅會咬人,還會循着傷口鑽入血脈,産下魚苗……什麽,聽着倒胃口?好了好了,我不說便是。】

【聶姑娘,離洲有許多大能悟道,秘境和洞府散落各方。你聽說過“鴻蒙秘境”嗎?傳說其中封印着上古秘辛,多少求道之人汲汲營營,都想進去一探究竟。我身為妖都大祭司,對此頗有研究,若你有興趣……】

【聶姑娘,我看你一直悶悶不樂,莫非有什麽心事?可是還在惦記琉璃?人死不能複生,待過上幾年,我再幫你去尋她來世便是了。你們仙界倒是有種起死回生的禁術,不過需要消耗大量生人靈力,想來也是用不得的。】

【聶姑娘——阿昭,你看那邊……】

“……”

哈士奇:“不是,這進展是不是太快了?”

薩摩耶:“這老狐貍,手段果然了得。可憐我們家阿塵,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暮雪塵:“……”

當然,這還不是最過分的。

更過分的是,黎幽仗着自己是個禽獸,大搖大擺趴在聶昭肩頭,繞着她脖頸盤了一圈,腦袋從她一邊臉側探出來,尾巴沿着她另一邊肩膀垂落,俨然就是一條質地上佳的狐皮圍脖。

禽獸……禽獸就能做這樣的事情嗎!

就因為他是禽獸!

聶昭眼看暮雪塵快要變成流淚貓貓頭,一把将狐貍腦袋按下去,随手指向枝頭一只青灰色小鳥:

“師兄你看,那是什麽?”

暮雪塵猛然回過神來,鉚起全副精神打量片刻,篤定道:“是‘麝鵼’。”

“什麽?社恐?”

這名字實在太富有現代氣息,聶昭忍不住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對啊。我們聽阮仙君說過,這名字還是燭幽上神取的呢。”

哈士奇重操舊業,一板一眼替暮雪塵将說明補全。

“麝鵼性情孤介,不喜人煙,向來只在僻靜無人處築巢。他們的羽毛光澤亮麗,更勝絲綢,體內還能分泌出一種名貴香料,因此常被修士捕殺。”

果然,聶昭就這麽不經意地一指,同行的少年們當即大喜過望,紛紛取出符咒和法器,瞄準了樹上那只社恐鳥。

楊眉一馬當先,揮手放出自己的靈寵——一匹體态修長的紅狐,在它油光水滑的脊背上撸了一把,半開玩笑道:

“乖,今天咱們搶個頭籌,別輸給那只胖狐貍。看他這圓滾滾的體型,一定追不上你!”

黎幽:“……”

聶昭:“……”

妹妹,這玩笑可不興開啊!

“滾滾,別沖動啊滾滾。”

聶昭一邊憋笑,一邊順手薅住黎幽的尾巴,“我們都知道,你一點都不胖,只是毛量比較大而已。”

“唉,阿昭啊。”

黎幽垂下一對尖耳朵,浮誇地拖長聲調嘆氣,“本座白龍魚服,與你同行兩次,都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奇恥大辱,一次被人說金絲雀,一次被人說胖狐貍。于情于理,難道你不該補償……”

聶昭一點也不慣着他:“說人話。”

黎幽一口氣嘆到一半,立刻硬生生剎住:“‘抱香君’惡名響徹三界,人人都說我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如今跟在你身邊,沒人怕我、罵我,我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不,其實剛才有人罵你胖。

聶昭扯了扯嘴角,含着點笑意撩起眼皮看他:“黎公子,這都得怪你自己,當魔頭當得像個正道棟梁,太不敬業了。你若再兇殘一些,我也不至于放心拿你當圍脖。”

“‘正道棟梁’……當真?”

黎幽被她這麽一擠兌,聽着還挺受用,擡起前爪捧着圓鼓鼓的腮幫子,大毛尾巴在她頭頂開了花。

與此同時——

轟!

劈啪!

嘩啦!

就在他們閑聊的當口,一群精神小夥、精神小妹各顯神通,将林間炸得雞飛狗跳,也不知把社恐鳥趕去了哪裏。

唯獨楊熠沒有跟風,波瀾不驚地蹲在原地,老老實實掘一株靈草的根,好像天下間沒有什麽比這棵草更重要。

聽聶昭問起原因,他還頗有一套說法:

“我聽說麝鵼飲甘露,食鮮果,避世而居,從不傷人。我們闖入別人家裏,小偷小摸也就罷了,還要拆人家的房子,取人家的命,豈不是太過分了?”

聶昭:“那你妹妹……”

楊熠:“小眉自然不一樣。你別看她跑那麽快,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其實她只是為了頭一個撿鳥毛。”

聶昭:“……”

好家夥,明年修仙界評選青年文明标兵,沒你倆我不看。

哈士奇左顧右盼一陣,用腦袋拱了拱聶昭後腰:“阿昭,還是快跟上那些小鬼吧。前面就是懸崖,先不說楊家小妹,萬一其他人去掏鳥窩怎麽辦?”

聶昭眉頭一皺:“多大的人了,在我老家坐車都要買全票,還用得着這樣操心?”

哈士奇搖頭道:“我又不是人,當然不是為他們擔心,我擔心的是鳥。麝鵼繁衍不易,每次下蛋都九死一生,可不能讓人給掏空了。”

薩摩耶點頭補充:“有些修士不知輕重,連鳥帶蛋一窩端,一點生機不留,做的是滅門絕戶的缺德事。尤其是碧虛湖,外門弟子為了入內門無所不用其極,已經有好幾種妖獸被趕盡殺絕了。”

暮雪塵:“竭澤而漁,有傷天和。”

聶昭:“……”

“你們說得對,我這就去。”

話說回來,這真是仙官之間的對話嗎?

和她穿越前的環境局同事相比,好像沒什麽區別啊?

她頭頂那只胖狐貍正用前爪捂着嘴吃吃發笑,應該不是她的錯覺吧?

笑什麽笑,沒見過認真負責的公務員啊!

“千樹,我們走。”

聶昭顧不上與黎幽計較,一翻身跨上哈士奇的脊背,一人一狗箭一般飛躍出去,筆直奔向密林深處的懸崖。

哈士奇風馳電掣,在林中穿梭疾行,一眨眼就追上了那些少年。

“昭昭,你看那邊……咦?”

少年們已經趕到崖邊,正要縱身禦劍而下,卻不知怎麽禦了個空。

本該出現在他們腳下的靈劍,就好像突然斷網一樣,沒有回應他們的召喚。

人跳崖了,劍卻沒有跟上。

“哇啊啊啊啊————?!!”

初生牛犢們反應不及,下意識地驚聲尖叫,手腳胡亂揮舞,活像下餃子一樣朝向崖底墜落——

聶昭:“啊。”

仙官的靈力和天罰鎖都不方便使用,她若想救人,只能從懸崖上跳下去,挨個兒徒手撈餃子了。

千鈞一發之際,身後傳來楊熠的喊聲:

“小眉,抓住!”

這看似柔弱的少年臨危不亂,揚手抛出胸口那把長命鎖,細長的金鏈好似游龍一般,直奔墜崖的弟子而去。

“哥哥,接着!”

楊眉也同時出手,将另一把長命鎖自下而上抛出,一端與楊熠的金鏈相連,另一端将墜崖的師兄弟們團團捆住,“唰啦”一聲挂在山崖上,随着山風來回飄蕩。

楊熠長舒一口氣:“各位莫要亂動,我這就拉你們上來。”

聶昭也放下心來,對這位文質彬彬的小公子大為改觀:“道友真人不露相,在下佩服。”

楊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裏,都是托了家傳仙器的福,還得請道友幫着拉一把。小眉口無遮攔,方才多有得罪,道友別與她一般見識。”

聶昭一口答應:“好說。”

小姑娘講話再沒遮攔,反正受傷的都是胖狐貍,和她有什麽關系呢?

“這懸崖……好像有些古怪。”

聶昭一手拽着金鏈走近前去,只覺周身靈力淤滞,經脈中仿佛灌滿水銀,有種重感冒一般渾身乏力的倦怠感。

“不僅無法禦劍,靈力也不好使。師兄,你見過這種情況嗎?”

“……”

暮雪塵眉心打了個小小的結,冥思苦想片刻,最終還是搖頭道,“我不知。”

聶昭轉向黎幽:“黎公子?”

黎幽心情正好,也不計較她(在科普方面)拿自己當備胎:“我知道。”

“除了麝鵼之外,離洲還有一種名叫‘紫碧蛇’的妖獸,喜好将岩壁鑿空後築巢,能夠吞噬周圍的靈氣。足夠強大的紫碧蛇,甚至可以影響仙官。”

聶昭:“自閉蛇?聽上去就沒什麽危險。那沒事了,我要找的不是他。”

話音未落,便只聽黎幽接下去道:

“社恐與自閉……不是,麝鵼與紫碧蛇相伴而生,相依為命,乃是一對共生妖獸。麝鵼會為體型龐大、行動不便的紫碧蛇尋找食物和水源,紫碧蛇會為麝鵼守護巢穴,阻止他人接近。因此,有麝鵼之處,必有紫碧蛇。”

“等一下。”

聶昭眉頭皺了又皺,意識到事情非常不簡單,“你說的這個自閉蛇,他幫社恐鳥守護巢穴的時候,會順便吃個人嗎?”

——轟隆!!

仿佛要回答聶昭的疑問一般,懸崖上驟然爆發出一陣山崩般的巨響。

頃刻間只見塵土飛揚,大大小小的岩石砂礫如同雨點般崩落,岩壁上赫然裂開一個洞口,暴露出其中深不見底的黑暗。

然後,一個巨大的、布滿閃亮鱗片的暗紫色腦袋從洞口緩緩探出,玻璃似的眼珠泛着綠光,盯住了挂在崖壁上瑟瑟發抖的少年。

“……”

聶昭無端有種感覺,這大蛇看人的眼神,就像在看烤鴨店裏挂出來的一排鴨。

他之所以沒有立即下口,可能是要掂量一番肥瘦。

“……好吧,他看上去挺喜歡吃的。”

她忍不住發出怨言:“黎公子,你既然心裏有數,就不能早點說嗎?”

“我……”

黎幽立刻折下一對飛機耳,委屈巴巴地眨着藍眼睛,眼底秋波流轉、水光潋滟,生生眨出了一種妖媚惑主的風情。

“因為,我一直給你講故事,你身邊的小仙官看上去不太高興。阿昭,我不想破壞你們的關系……”

“?”

暮雪塵沒想到槍口突然轉向自己,渾身一震,眼裏透出了比黎幽真實百倍的委屈,“我不是,我沒——”

聶昭冷冷道:“你別理他。這種茶言茶語我見得多了,沒那麽容易上鈎,他擱這欺負老實人呢。”

黎幽:“嘁。”

聶昭:“嘁你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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