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少年游

“救命啊啊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啊!”

……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聶昭一手拽着楊熠的金鏈,一手挾着片刻前還在調侃“胖狐貍”的楊眉,好像人猿泰山一樣蕩過懸崖。

既要扮豬,又不能馬上吃虎,不得不說頗有難度。

聶昭向來喜歡挑戰自我,盡管一身靈力施展不開,情勢堪稱危急,卻大有“蛇來瘋”的架勢。她單手抱着小姑娘,沒事人一樣上蹿下跳,左右騰挪,在崖間走位風騷地跑起酷來。

“蛇哥,差不多得了!你累不累啊!”

眼看大蛇白森森的毒牙近在咫尺,聶昭飛起一腳,硬生生踹斷了一截碗口粗的枯木,又淩空翻了個身,足尖一勾一挑,将折斷的半截枯木朝向大蛇頭頂甩去。

趁大蛇分心的當口,她運足力氣在岩壁上重重一蹬,連人帶金鏈一道向後蕩起,避開了“轟隆”一聲撞裂山石的蛇頭。

如此兩三個起落間,她便将大蛇撇在身後,瞅準時機掄圓胳膊,将小姑娘高高抛了出去:

“師兄!”

起先她還擔心暮雪塵聽見“師兄”會發懵,後來發現完全就是多慮——這孩子做夢都盼着有人喊他,一聽見“兄”字就像打了雞血,反應比餓虎撲食還快,別提有多利索了。

兩人配合默契,甚至用不着開口交流,一個敢扔,一個敢由着她扔,抛接球似的将人一個個往上傳,不多時就撈了個七七八八。

楊眉受驚不小,三魂七魄都攪和成了一鍋粥,腦子裏卻還繃着一道清明的弦,剛緩過神就沖着崖邊喊道:

“喂,那個……那個誰!那個養胖狐貍的道友!下面危險,你快上來呀!”

趴在崖邊觀望的黎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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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禮貌嗎?

聶昭的喊聲與山風一起傳來:“我沒事!你們都上去了嗎?有沒有誰丢了?”

少年們這才如夢方醒,慌慌張張地四下張望,尋找與自己相熟的同伴。

然後,他們不約而同地發現——

“包師兄呢?”

“包師兄不見了!難道,他還在懸崖下面……”

就在此時,又有一陣凄厲刺耳的慘叫聲響起,分明是自崖谷深處傳來。

聶昭一眼掃過,清清楚楚看見包九金拽着一根樹藤,壁虎一般緊貼着峭壁,正将手探入一個藏在岩洞中的鳥窩。

“……”

聶昭面色一沉,有那麽一瞬間很想讓對方自生自滅。

可惜現場不止她一個人,哪怕是為了維持人設,她也得象征性地伸一把手:

“包道友——包道友——你快過來啊——”

包九金:“???”

你在十丈開外伸着手喊我“過來”,這是什麽新型的召喚術嗎?

看上去一點用都沒有啊?

這包九金也是個人才,分明已經吓得肝膽俱裂,滿頭滿臉大汗淋漓,兩條腿抖得像要從胴體上飛出去,卻死活不肯放開那鳥窩,甚至還破罐破摔地一伸手,從鳥窩裏掏出了一顆蛋!

聶昭倒抽一口涼氣:“包道友,你是打娘胎裏沒帶蛋嗎,這麽饑渴?”

“你、你懂什麽!”

包九金的嗓音和大腿一起直打擺子,唯獨握蛋的手巋然不動,“只要有這顆蛋,我就能進入內門,成為貨真價實的碧虛湖弟子!十年了!我在外門蹉跎十年了!再沒有成果,就只能收拾鋪蓋回家……”

聶昭喉頭一哽,又将方才倒抽的那口涼氣重重吐了出來。

“不是,大哥,你自己琢磨琢磨。”

她耐心告罄,那一點表面客氣飛快地見了底,只剩下陰陽怪氣,“放下蛋,你最多就是回家;拿着蛋,你馬上就會沒命。怎麽,你和家裏有什麽深仇大恨,寧死也不肯回去?”

包九金:“……”

紮心了,老鐵。

就憑他這一瓶底的閱歷,能有什麽深仇大恨?

無非是他當年不知天高地厚,以“天選之子”自居,在父老鄉親面前吹了個圓不回來的牛,如今牛皮破了,沒臉回家而已。

赤裸裸的邏輯漏洞有如空門大敞,被聶昭一句話毫不客氣地紮了個對穿。

包九金羞憤交加,滿腔悍不畏死、披堅執銳的精氣神——簡稱憨批精神——頓時洩了一半,一擡頭迎上大蛇綠幽幽的眼睛,另一半也散了個無影無蹤。

“救、救命……”

而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

大蛇一動不動緊盯着他手中的鳥蛋,忽然收起毒牙,用力咽了口唾液,喉嚨裏響起一道低沉渾厚的男聲:

“把我和阿珍的蛋放下,我放你走。”

衆人:“……”

聶昭:“……阿珍?”

大蛇:“就是我的伴侶,在這裏築巢的麝鵼之一。她父母死在修士手上,為了報仇投入息夜君麾下,發誓不殺盡仇人不回離洲,讓我生下幾個蛋以後就走了。若她回來看不見蛋,一定會很難過。”

聶昭:“???”

對不起,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蛇哥……蛇先生,你的意思是,這些蛋都是你……”

“……”

大蛇飛快地轉過頭去,語調生硬地打斷了她,“是我生的,怎麽了?雄性紫碧蛇也能生蛋,很奇怪嗎?只不過因為混種,蛋看上去比較小,和鳥蛋差不多而已。”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扭過頭道:“小一點也好,孩子肯定像她,将來生得漂亮。”

不知為何,聶昭從他扭頭的動作中看出了一絲嬌羞。

不是!等等!

先不提性別,你們連物種都不一樣吧!

你們妖魔界這麽自由,不僅沒有性別限制,還沒有生殖隔離嗎?

“這是自然。”

黎幽不無得意地解釋道,“妖魔一旦修得人身,只要不在意混種,便能自由交配繁衍,所以才能孕育出會飛的豬、會游泳的雞,巴掌大小的食鐵獸,還有日行千裏的樹懶。你何時随我回桃丘,我再帶你好好見識一番。”

聶昭随口:“哦,等我休年假吧。”

黎幽哽住:“……”

——你自己掂量掂量,以你的工作态度,真會有那一天嗎?

——我看你就是在敷衍我!

“對了蛇哥,我在找一個渾身漆黑的妖魔,你有沒有見過……”

聶昭試圖再打探幾句消息,但大蛇似乎無意多談,盯着包九金将蛋放回原處後,便悄無聲息地鑽回了洞穴,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包九金僥幸撿回一條性命,屁滾尿流地抓着金鏈往上爬,然而心急誤事,慌亂之下一腳踏空,剛探出崖邊的腦袋又一次掉了下去。

“啊————”

在一陣山石崩塌聲和蕩氣回腸的慘叫聲之後,谷底傳來“撲通”一聲悶響,聽上去很像臀部開裂的聲音。

“包師兄?!”

“包師兄,你沒事吧!”

衆弟子連忙跑到崖邊,只見包九金死狗一樣癱軟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四肢打顫,兩眼翻白,看上去打算一口氣癱到地老天荒。

聶昭與衆人面面相觑,不知現在算是個什麽劇本。

……要麽,先原地高歌一曲《阿強愛上了阿珍》,祝福一下這條為心上鳥做男媽媽的蛇?

……

碧虛湖探險小隊出師不利,沒走幾步就被男媽媽大蛇吓破了膽,當日便沒再敢作妖,老老實實加入了楊熠的挖草行列。

一天草挖下來,到了晚上,每個人都兩眼發直,滿臉泛着綠油油的菜色。

唯獨聶昭和暮雪塵深感自己為環保做了貢獻,一個賽一個腰杆筆直,走路帶風,仿佛要展示胸口飄揚的紅領巾。

黎幽看了一出好戲,這會兒心滿意足,通體舒暢,一門心思在聶昭頭頂趴窩,乖巧得像被奪了舍。

“各位,來吃飯吧。”

有少年自告奮勇,去林間捕來幾只山雞和野兔,分給小夥伴們加餐,為綠油油的全素宴增添了一點亮色。

暮雪塵更是用心,不知從哪裏挖來半籃子山菌和野筍,一點點填進山雞腹中,裹上幾片不知名的寬大樹葉,埋入黃泥,靈火煨烤,不多時便有香氣四溢,正是原汁原味的“叫花雞”。

黎幽半點沒有魔頭包袱,大喇喇叼了一只雞腿,用兩只前爪捧着,嘎吱嘎吱啃得歡實極了。

他邊啃邊點評:“小仙官手藝真不錯,若是有烤蚱蜢、烤蚯蚓,還有……”

聶昭:“沒有,想都別想。妖都就算了,這裏都是凡人,讓大家吃口正常飯吧。”

黎幽:“嘁。”

聶昭:“嘁你個頭。”

深邃曠遠的夜幕之下,一群少年男女圍着篝火而坐,四野岑寂無聲,唯有風拂過林葉帶起的沙沙輕響,以及時不時蹦出來吊一把嗓子的鳴蟲。

此情此景,倒也不乏意趣。

閑聊間聶昭得知,楊熠、楊眉兩兄妹的确大有來頭,出身于凡間修仙“三大家”之一的楊家旁支,也算是一對金枝玉葉的少爺小姐。

但“三大家”之所以能與“三大派”并列,就是因為樹大根深,開枝散葉幾百年下來,不知長出了幾千條金枝、幾萬片玉葉,就算再講究雨露均沾,也難免會有枝葉在競争中枯萎凋零。

楊家兄妹兩人,就是出自一脈行将枯萎的大樹旁支。

楊眉自小胸懷大志,不甘就此平庸一生,便說動父母讓她出門求學,拖着哥哥一起投入了碧虛湖門下。

楊熠比起修行更愛舞文弄墨,但有這樣的妹妹,就算他是一條躺平的鹹魚,也得被掀起來翻幾個身。

“我說,那個……”

楊眉原本是個心直口快的小姑娘,這會兒卻莫名忸怩起來,支支吾吾老半天,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将一瓶上品傷藥遞到聶昭鼻子底下,“喏!”

聶昭冷不丁被她用藥瓶怼臉,下意識地一個戰術後仰:“什麽?”

楊熠“噗”地笑出聲來,唯恐妹妹生氣,又急急忙忙用烤肉擋住臉:“小眉,你就直說吧。”

“你……”

楊眉見聶昭如此不上道,恨鐵不成鋼地瞪圓了眼睛,欲言又止老半天,好不容易從嗓子眼裏憋出一線蚊子似的話音來,“你剛才……救了我,我們楊家人有恩必報,這瓶丹藥你拿着。以後,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聶昭:“哦~”

萬萬沒想到,大小姐的“嬌”不是“嬌生慣養”、“嬌蠻任性”的嬌,而是“傲嬌”的嬌。

那豈不是更棒了?

她從善如流地接過藥瓶,向楊眉點點頭道:“多謝。道友不必客氣,大家出門在外,本就該相互扶持。”

楊眉見她如此坦率,一張俏臉越發燒得通紅:“這我明白。總之,有事你找我就是了!今日是我大意,下回一定還你這個人情。待我入了內門,你若想進碧虛湖,也可以找我引薦。”

“還有我們!我們也要報恩!”

其他被聶昭扔上懸崖的小弟子不甘落後,紛紛從懷中掏出護身符,争着遞到她面前,“我們家境普通,置辦不了什麽好東西。這是碧虛湖有名的‘碧玉神木牌’,據說可以辟邪消災,還是入門時葉師兄送給我們的。”

“我也有我也有!聶道友,我的神木牌也給你!”

“不過我們進不了內門,道友若有其他需要幫忙的,我們就愛莫能助了……”

“舉手之勞,不敢當。”

聶昭牽了牽嘴角,故意在臉上撚出一點好奇神色,試探着道:“你們……都很想進內門?”

“那還用說!”

一石激起千層浪,弟子們七嘴八舌地搶着回答:

“碧虛湖內門和外門,那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啊!”

“入門時會進行靈根測試,只有天資過人的弟子才能進內門。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就只能從外門熬起了。”

“內門弟子可厲害了!可以接受各位尊長的指點,進藏經閣翻閱典籍,到丹房取用靈藥,每個月還有份例靈石!這些事情,我們連想都不敢想!”

“對對,而且每過幾年,就會有歲星殿的仙長來挑選內門弟子,帶到天上做仙侍呢!”

聶昭敏銳地捕捉到“歲星殿”和“仙侍”兩個關鍵詞,別有深意地一挑眉毛:“只要進入內門,就有機會成仙?”

少年們斬釘截鐵:“對啊!”

“……”

聶昭臉上那點半真半假的笑意,就像水面上的漣漪一樣消失了。

說是成仙,其實“仙侍”與“仙官”看似一字之差,地位卻有着天壤之別。

震洲通過仙試選拔出來的人才,将來都是實打實的仙官,手中掌握一方水土,為千萬生民立命,可以說是真正的“青天老爺”。

正因如此,仙試才必須慎之又慎,容不得半點疏忽。

但仙侍不同,一個“侍”字道盡萬千,簡單直白地點名身份——侍從。

仙侍無官無職,唯仙君、仙官馬首是瞻,當然也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唯一的職場上升渠道,就是博得領導歡心,由他們一層一層向上舉薦。曲意逢迎幾百年,說不定能換來一個翻身改命的機會。

據阮輕羅所說,在辰星殿這種上梁不正的重災區,從仙侍位置爬上來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只會溜須拍馬的廢物。

“……”

聶昭默然不語,目光從一張張年輕的、朝氣蓬勃的面孔上掠過,心中暗嘆一聲:這都叫什麽事情。

接受指點、翻閱典籍、取用丹藥……

在修仙小說裏,這不都是各大門派的基本待遇嗎?

怎麽輪到他們,就要為這點東西搶破頭了?

更別說他們搶破了頭,最終也只是上天給人做跟班,根本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萬一被指派到金仙君那種老王八手下,搞不好還要下凡伺候他孫子。

聶昭回想起秦筝,看這些熊孩子——尤其是楊眉和楊熠——的目光也柔和了幾分,放緩聲音道:

“那你們外門弟子,平時都做些什麽?”

“……”

一提起這個話題,方才輕松愉悅的空氣就像被投入了一塊冰,氣溫急遽下降,每個人的表情和喉嚨都凍住了。

“哦,也沒什麽。”

楊熠頭一個反應過來,眼神不大自在地飄向一邊,“替門派幹些雜活,給內門的師兄師姐們打打下手,當個沙包……哦,我是說陪練。當然,我們也有機會聽課,學習一些基本的修煉法門……”

楊眉板着臉補充道:“還可以到離洲歷練,為門派搜羅資源。若是發現珍稀寶物,得到長老青眼,就有可能進入內門。若是一無所獲,少則一年、多則十年,就會被逐出碧虛湖,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說到這裏,她驕傲地挺起胸膛:“有些弟子家境殷實,采買一批天材地寶獻給門派,也能進入內門。但我不樂意這麽幹,楊家人就該頂天立地,自力更生,怎能做這種取巧之事?”

楊熠贊同道:“以我們的家境,若是傾盡所有,要入內門不成問題。但躺在父母血汗上修仙,只怕連覺都睡不安穩,哪還有什麽道心可言?”

他停頓了一下,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臉上浮現出幾分苦笑。

“話雖如此,但凡事都靠自己,日子的确有些難過。外門弟子沒有份例,一應開支都要自己承擔,每年還得支付一筆不菲的‘束脩’,幾乎存不下餘錢。若是不小心受了傷、染了病,回門派請醫修治療,也得用自己搜羅的資源來換……”

聶昭:“……”

這也太狠了!

什麽瘠薄仙門,這不就是個割韭菜的黑心培訓機構嗎!

你們修仙界怎麽回事,都沒有市場監督管理法嗎?

了解內情以後,再看方才虛張聲勢、實則即将被掃地出門的“名門弟子”包九金,聶昭只剩下一個感想:

看着感覺真可憐.jpg

包九金,包韭精。

原來有些人的命運,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各位韭菜苗哀嘆了一會兒民生多艱,諸如“本以為離洲地大物博,遍地奇珍,沒想到如此兇險”“幸好只是妖獸,沒遇見傳說中的陰兵借道”雲雲,相互安慰鼓勵一番,決定明日再往深處走一段碰碰運氣,便各自就寝去了。

“聶……師妹……”

暮雪塵張開嘴又閉上,閉上嘴又張開,一句“要不要一起休息”在喉頭滾了三遍,眼看着聶昭與楊眉其樂融融,“美少女相親相愛一起貼貼”的大橘已定,只好徹底歇了念頭,面無表情地走向男弟子那一邊。

與此同時,哈士奇和粉毛狐貍一前一後,沒臉沒皮地向聶昭跑過去:

“汪!汪汪!”

“嘤!嘤嘤!”

意譯:

哈士奇:“我是狗!我可以和昭昭一起睡!”

黎幽:“你沒聽人說嗎?和你們這樣的低階靈犬在一起,只會拉低她的格調。像我這樣百年一遇的珍稀妖獸,才能……你別過來!離我遠點!”

聶昭:“這林子好生酷熱,楊道友,我先去設個納涼的法陣。”

她一邊這麽說着,一邊轉向躍躍欲試的犬科動物,随口謅了個理由:“你們毛太長了,看着就熱。今晚不準挨過來,都自個兒睡去吧。”

黎幽/哈士奇:“???”

春寒料峭時叫人家小甜甜,還說要人家當枕頭,到了夏天就翻臉不認狗了!

暮雪塵:“……”

不知為什麽,他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心理平衡。

在這一刻,狗與人,終于實現了真正的平等。

……

此後數日,聶昭混跡于凡人弟子之間,與他們同食同宿,一同挖草、采礦、釣魚,很是體驗了一番生活玩家的樂趣。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她長了一張降妖伏魔的臉,傳說中的“怪物”始終沒有出現,就連大妖都沒遇到幾只,走到哪裏都是一派和平景象。

沒有怪打,大概是此行唯一的美中不足。

除此之外,隊伍裏還有一個人不太快樂,那就是包韭精。

他雖然撿回一條性命,卻沒有心存感恩,反而對自己失去的那顆蛋耿耿于懷,時常小聲嘀咕“如果有蛋,我現在已經進內門了”“如果有蛋,我也用不着吃苦受累”……

他修為平平,身手平平,生活技能更是一塌糊塗,挖草采礦都不如其他弟子利索,表情一日比一日陰沉,時常盯着師弟師妹們滿載而歸的背包發怔,不知在想些什麽。

數日後的一大早,衆人剛一照面,聶昭便發現包九金神情有異,目光游離,眼眶下挂着一對十斤重的青黑眼袋。

“包師兄,你這是怎麽了?”

楊眉吓了一跳,“是不是哪位師兄弟睡相不好,沖着你眼睛打了兩拳?”

包九金:“……”

他沉住氣沒有發作,幹笑着與她寒暄了幾句,忽然話頭一轉:

“諸位,我知道附近有一片山林,生有許多珍稀草藥,我們一同過去看看吧。”

衆弟子對包師兄信任有加,當下不疑有他,有說有笑地跟着他上了路。

事出反常必有妖,聶昭絲毫沒有放松警惕,仔細留心沿途人影、樹影的同時,分了一點神識放在包九金身上,等着看他下一場表演。

——他這樣努力作死,一看就是恐怖片第一個被送走的人物,應該能成功引出“怪物”吧?

果然,衆人沒走出多遠,随着他們跨過一截倒卧在草叢中的朽木,周遭空氣陡然一變,帶着詭異氣息的靈力從四面八方漫過頭頂,仿佛一步踏入海中。

“這是……法陣?”

聶昭眉頭打了個結,默不作聲地開啓隊內聊天,“這個老包,總能給我整點新花樣。”

黎幽:“就憑他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可造不出這種法陣。這林子裏必定有個大妖,阿昭,你小心些。”

聶昭:“謝謝你的提醒,但你能不能先下去?”

“……”

粉毛狐貍牢牢扒着她腦袋,蓬松的大尾巴從她後腦勺沿着脖頸垂下來,毛色鮮豔奪目,将她一頭黑發蓋了個嚴嚴實實,乍一看像個花裏胡哨的瑪麗蘇。

黎幽停頓了一秒鐘,然後充耳不聞:“依我之見,包九金早知道這地方有個大妖巢穴,故意引你們前來,打的就是借刀殺人的主意。阿昭,你不回頭嗎?”

聶昭:“回什麽頭?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尋找大妖——”

話甫落,只聽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響起,風一樣掃過彌漫着乳白色晨霧的山林,仿佛十來個稚氣女童在耳邊奔跑嬉鬧。

聶昭側耳細聽,隐約聽出幾句歌詞模樣,仿佛在唱一首鬼氣森森的童謠:

馬蕭蕭,前路迢。

車辘辘,鬼火搖。

蒿裏首丘狐,悲聲連荒草。

無定河邊骨,只影過長橋……

她們一邊唱,一邊嬉笑着喊道:

“又有人來了。又有人來了!我在這林中等了好久,終于又有活人來了!”

“大哥哥,大姐姐,快來陪我玩呀。這次我準備了新話本,有宮廷妃子,有江湖俠客,還有修仙門派的真人呢!”

“哥哥姐姐們選一個,演故事給我看吧。只要演得好看,我就放你們走。”

“若是演不好……嘻嘻。”

“這些話本,都是死于非命、怨氣深重的冤魂帶給我的。他們不滿意,就沒法超生。沒法超生,就會和我一樣寂寞無聊,只好請你們留下來作陪了。”

“……”

黎幽的科普姍姍來遲:“這種妖物名叫‘蜃’,最喜歡收集慘死之人的記憶,光是自己觀看還不過瘾,時常将活人拖入其中,讓他們扮演記憶裏的角色,供自己玩賞取樂。仙界的‘蜃景’,便是因蜃妖而得名。”

聶昭:“……行吧,她看上去也不是我要找的妖怪。”

這就是真正的BE愛好者嗎?

不僅自己看BE,還要抓人來給自己演BE?

聶昭又問:“對于被卷入記憶中的人,可有什麽害處?”

黎幽:“倒也沒有。就是故事太慘,常有人與死者共情,連日痛哭不止,好幾年都走不出來。”

聶昭:“……”

不是,這不就是被BE給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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